“會有葉子染黑整片海洋的那天嗎?”一名白發蒼蒼的老神官穿著紅色的長袍,手持一根烈火版的神杖,靜靜地立在大海的中央。
他容貌平凡,滿臉倦容,就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的氣質卻遙遠而神秘,仿佛夢幻世界的泡影,令人難以接近;又如傳說中的未知,充滿了神秘。
但仔細觀察,卻能看見他的額頭上還有一只眼睛,那只眼睛微閉著,因為太過疲倦而極需休息。
“我不會讓它發生的,明諭!”被稱為明諭的老人旁邊,并肩站立著一名男子。
他束著頭發,上半身穿著緊身的藍色長袖,下半身是灰色的麻褲,冷風中的一雙不羈木拖鞋將瀟灑二字詮釋到了極致,腰間別著一個歷史悠久的葫蘆,長笛與與沒有劍鞘的佩劍捆綁在一起,握在手中。
他很帥,這一點你無法否認。
但他的帥不是公子少爺的明眸鋯齒,面若桃花,而是有著歲月和經歷錘煉而出的成熟男人味道,像酒一樣香醇,越品越醇。
淺淺的胡子,三兩根垂落的發絲在清風中飄飛,深邃內斂的眼睛沒有任何鋒芒和銳氣,只有古井無波般的平靜,瘦削的臉龐飽飲風霜卻同樣精神飽滿,微微敞開的胸口露出古銅色的肌膚和上了歲月的傷痕。
一柄被錘煉的劍很可能傷痕累累,殘次不全,但也很可能鋒芒畢露,韌性十足。
男子很顯然屬于后者!
“亞索,前天傍晚時分,夜墨樹增長的速度突然急速提升了。”明諭的語氣有些傷感,花白的胡子在寒風中微微抖動。
亞索目視遠方,以手代劍,在空中輕輕一劃,一道無形的風刃破空而出,切斷無量山的一塊萬千丈高的冰石,冰石沒入大海,化成洶涌的水流。
漲潮了。
“無量山的冰總有一天會用完的。”
亞索搖了搖頭:“冰成水,水凝冰,無限循環,這是自然規律,他破不了。”
“但是凍原的溫度在變低。”明諭不認同亞索的說法:“如果溫度低到大海都結冰了,世界就只有冰而沒有了水。”
“那我們就別讓溫度變低,這就是星芒存在的意義。”亞索瀟灑回應,衣衫在寒風中獵獵作響。
“星芒……”明諭頓了頓,似乎不愿承認地開口:“前天我夜觀天象,北斗七星中有一顆暗淡了許多。”
亞索輕輕皺起了眉頭,嘴唇微微蠕動,似乎想說什么,卻又最終沉默。
“也許,預言就要實現了。”明諭花白的胡子微微顫動,橘子皮般的臉頰更顯蒼老無力,深深的褶皺藏滿了深深的無奈。
亞索眉頭皺的更深了,他盯著明諭,眼神中隱約有憤怒。
“夜幕遮星,半陰半明。”明諭嘆了嘆氣,百年前他看到了這個預言,星芒的成員整整參悟了一百年,仍然不了解它的意思。
夜幕遮星很好理解,星應該是指星芒,夜幕是指劫難,星芒的劫難正在緩慢來臨,他們的光芒會被夜幕所遮蓋,但是被夜幕所遮蓋是陰影還是光明呢?
“亞索,夜幕來了,它開始遮住了諾克的命理,下一個是我,是你還是金研木,龍城,朔光亦或是清芙蓉?”明諭無奈搖頭,頹喪的像個在雨中被淋濕的糟老頭。
亞索的怒火如同滿水的水槽,噗通噗通地溢出來,但怒火沒有像噴泉一樣涌出,而是如同涓流般從水槽的四周流下,他輕輕閉眼,望著與自己朝夕相處的老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
“你或許真的太老了,但活了這么久,不應該還看不透生死。”
亞索遙望遠方,語氣如白云般淡然,又似鋼鐵般堅定:“想不通,那就暫時不去想,去想那些自己能想的事;做不到,那就不去做,去做那些現在自己能做的事。
明諭,你是星主的使者,能看到未來,但也是未來的一份子,你能改變,未來自然就會改變。”
明諭迎著風雪,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當年星主選擇你為星芒的首領,或許是因為你總是這樣自信。”
“我強不是因為我自信,我是因為自信才強。”亞索的酒葫蘆在風中發出好聽的聲音,叮叮叮叮,是嘈雜風雪中的一縷天籟,是渾濁水流中的一絲清泉,是平庸萬人中的一抹獨特。
他就是這樣的人,雖然平凡,卻從不認為自己只能做平凡的事。
“亞索,現在的星芒很需要這樣的你。”明諭點了點頭,輕輕閉上眼睛,自言自語地說一句:“我太老了。”
亞索靜立在風中,沉默不語。
明諭睜開眼睛,看到亞索依舊站在自己身邊,有些不解地道:“你怎么還站在這里?你知道的,諾克的命比我的重要。”
“我欠你們的一樣多!”亞索面露痛苦,他是個瀟灑的人,非常討厭做那種里外不是人的選擇。
“你不欠任何人。”
“身為首領,我有保護你們安全的責任。”
“身為成員,也有不讓首領擔憂的責任。”
亞索頓了頓,眼神中多了些許冷漠:“你說得對,星芒本就應該是個犧牲的團體,諾克可以犧牲,你也可以。”
明諭突然笑了起來,一掃剛才的頹廢,渾濁的眼神露出少見的明亮:“空吾給你回消息沒有?”
亞索搖了搖頭,木然望向遠方:“一年了,沒有任何消息。”
“這很反常。”
“是的,我引導辛武進入蝮蛇,然后安排鬼武姬保護他,安排空吾讓他進入廣漠……但迄今為止沒有任何消息。”
“那個叫鬼武姬的小女孩呢?”
亞索再次搖頭。
“我想知道你為什么擔心那個孩子?”
他的目光很深邃,他站的很高,看的很遠,但依舊穿不過前方重重風雪,看不清辛武的未來。
他很迷茫!
明諭深深呼吸,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個困擾自己多年的兩個疑問之一。
第一個疑問是預言的八字:夜幕遮星,半陰半明!
第二個疑問就是,睿智平靜到近乎冷漠的亞索為何會對一個孩子如此上心?
亞索盯著明諭,思索許久,最終點了點頭,準備對明諭解惑。
這個秘密當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知道,這很可能是自己和明諭的最后一次談話。
這個時日無多的星芒大神官,也許在自己離開后的第一天就會死在無量海與無量樹的對峙中。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亞索深深呼吸,微微敞開的胸膛微微起伏,瞬間消融落在領口的風雪。
他在明諭的耳旁輕輕說了一句話。
雷聲炸響,雪山崩塌,連綿的轟隆聲激的黑水不斷蕩漾。
明諭聽到這個震驚的消息如木偶一般久久地立在原地,數分鐘后,他被風雪凍成了一座冰雕。
數分鐘后,冰渣紛紛碎裂,明諭急切地問出兩個字:“當真?”
亞索點頭:“千真萬確!”
“如果那是真的,你怎么還不走?那個孩子不能有事。”明諭輕揮衣袖,清風形成帆船,載著亞索不斷前行。
“夜墨樹……”
“我說我老了,但沒說我死了。”明諭負手而立,將略微佝僂的身軀盡量站的筆直。
他知道亞索一定會走,星芒的首領必須果決冷靜,必須懂得取舍,整個世界的未來定然要凌駕于個人的情感之上。
這個成圣的男人,不沾因果,不欠人情,交君子之禮,卻又點到為止,所以他能瀟灑到想離開就離開,想回來就回來。
他在凍原生活了多年,并沒有與他人深交,總是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你可以說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更多的是冷靜到了極致的睿智。
如果無法還掉這些因果,那就沒有必要沾染這些煙火。
他能算計感情,但做不到利用感情,所以最好便是:大路朝天,各自安好。
所以這個男人才會在敦煌臨死之時去遠方查探,在辛武十二歲的時候離開去執行任務。
所以他得到星主的青睞,肩負起了星芒的未來。
明諭還是催促了這樣的他,因為瀟灑的亞索和不瀟灑的亞索發揮出的力量完全不同。
為了確保辛武的安全,他必須讓亞索的實力達到最強的狀態。
亞索望著明諭,許久之后,終究是明白了后者的用心,發出不近人情卻又很近人情的命令:“明諭,你可以死,無量樹不能掙脫無量海。
但你最好別死,因為我討厭替人收尸。”
明諭笑的十分開心:“如果有可能,如果夠幸運,將辛武帶回來陪我這老頭子喝兩杯。”
如果能用自己的命換辛武一個安全的消息,明諭覺得太值了。
這個蒼老的大神官,怕死的大神官,沒有自信的大神官已經變成了有擔當,抗責任,萬死不辭的大神官。
“替我將這交給呼和吉和呼和浩!”兩柄飛劍突然憑空出現,落在明諭的面前。
黑色的月牙弧度優美,冰冷的劍鋒將下落的雪花凍成了冰塊,名劍——黑刀暗月!
細長而碧綠的劍身優雅如水,柔軟而輕飄到似一條彩帶,名劍——細雪之舞!
明諭知道他了卻了這一段與呼和吉和呼和浩的恩情,他笑的很開心。
亞索踏著霜雪,載著古劍與美酒,且隨疾風前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