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哭了,不哭了,再哭師父以為我欺負(fù)你呢。”敦煌輕輕拍著淅淅的背,滿臉疲憊。
這丫頭說哭就哭,淚水起初像斷線的珠子,到了最后簡直如同決堤的河流,他在唱了三首搖籃曲,講個五個童話故事,七個笑話以及跳了一段少兒不宜的舞蹈之后,淅淅終于破涕為笑了幾秒鐘。
她輕輕哽咽,一直抱著敦煌不撒手。
少年試探地問道:“你要是不想走就暫時別走,以后我?guī)阕弑槭澜缭趺礃???br/>
淅淅怔了怔,嘟了嘟嘴小聲道:“以后我就追不上你了?!?br/>
“那我就等你嘛!”
“你等我別人就會追上來啊!”
“那我把他踢下去嘛!”
“可本來就在你前面的人呢?”
敦煌神情一怔,似乎是又想到了那個叫凌云的,素未蒙面卻比自己更加天才的少年。
他苦笑了笑:“確實如此,如果本就走在我前面的人要搶你,我又哪里有資格等你…”
“啊?師兄你又莫名奇妙地說什么??!”
“我說你怎么這么喜歡抬杠?!?br/>
嗚嗚……
淅淅眼圈又紅了。
敦煌又開始手忙腳亂地安慰了,心里更是無比認(rèn)同紅顏禍水,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這些話……
“一個人丟了一把斧子在河里,河神見小孩可憐,就從河里撈出一把銅斧子遞給小孩,小孩搖了搖頭說這不是他的斧子。
河神見小孩誠實,就又給了他一把銀斧子,小孩又搖了搖頭。
河神被小孩不貪便宜的誠實品格給徹底折服,又回去撈一把金斧子上來。
小孩接過金斧子,仔細(xì)觀察,隨后憤怒地丟下河,沖著河神大吼,你他媽有完沒完,把老子的鉆石斧子拿上來。”
淅淅發(fā)出好聽的咯吱咯吱笑聲,粉拳錘著敦煌胸口:“師兄,這個故事你肯定是瞎編的吧?!?br/>
“管它是真是假,能逗你就行?!币坏卫浜箯亩鼗皖~頭滑落,他掀開被子,在淅淅驚訝的眼光中開始穿衣。
“師兄,這才剛到四更?!?br/>
敦煌帥氣了甩了甩黑發(fā):“你都要走了,我就不能在你心中有勤快的一面,留下點好印象?”
“哦,啊!”沉浸在驚訝中的淅淅還沒有徹底緩過神來。
“下次見到我,你就會看到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我哦。”敦煌張開潔白的牙齒,不悅地道:“沒有你在旁邊吵,睡覺都沒有意思?!?br/>
“師兄你剛剛不是說不會懷念我吵你睡覺的日子嗎?”淅淅張開天真的大眼睛,仔細(xì)地看著少年的臉龐。
敦煌嘴角微微抽搐,最后敗下陣來:決定和女人爭吵的那一刻他就輸了。
淅淅滿足地笑了笑,可一想到即將離開,心情又是非常低落。
敦煌從自己的胸前取下那條漂亮的玄情項鏈,遞給淅淅:“喏,戴上。”
“哇,師兄變大方了,可是我不能要哦?!变冷肋z憾地?fù)u了搖頭。
“一個男人帶條項鏈很娘,我早就不想要了?!痹阡冷朗冀K沒有伸出手去接的時候,敦煌直接寄在了她白皙的脖子上。
“師兄,這是你父母…”
“別矯情酸腐了,這又不是啥定情信物,早就打算送給你,報答你對我的吵睡之情了。
你拿著,我在這地方用不上,外面比這危險多了。”
“可是啊…”
“再跟我客氣以后就不練劍給你看了?!倍鼗妥屑?xì)地打量著淅淅,上下掃描,為她理了理樸素的裙擺,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好看?!?br/>
淅淅羞澀地別過臉,眉眼之中藏著滿滿的幸福。
……
玫瑰色的陽光悄悄地爬上了山坡,凝聚在草葉上的露水晶瑩剔透。
天地之間,一片靜謐。
山水之間,一片溫柔。
淅淅一只腳踏出門檻,另一只腳還在門內(nèi),癡癡地望著那個提著重劍,在前方笨重行走的身影。
他走的很慢,似乎有股無形的力量拽著他,不想讓他離開。
他走的很輕,似乎不想打擾這個世界,默默前行。
“師兄,你一定要記得早起啊,不能再賴床咯?!?br/>
“這句話你說了五百六十二遍了。”敦煌轉(zhuǎn)過身子,望著依門而靠的純情少女,腳步卻依舊在倒退。
他已經(jīng)和她四目相對,但距離還是越來越遠(yuǎn)。
“那你不要挑食哦……”
“這句話也有四百三十七遍了?!?br/>
“衣服要及時洗啊,襪子不要一只在床底,一只在房梁上了,都把它們放在窗前的柜子里啊。”
“這句話也說了兩百八十六遍了,突然發(fā)現(xiàn)你其實很啰嗦啊。”由于相隔越來越遠(yuǎn),敦煌的雙手圍成了喇叭般的形狀,盡量使聲音傳的更遠(yuǎn)些。
微風(fēng)變成了大風(fēng),金色的陽光刺破了云層落下,飛舞的沙石碎屑葉子爛草在兩人中間的路線上幸災(zāi)樂禍地起霧。
陽光沒有把它們照耀成精靈,因為它們本身的丑陋和渲染著圣光,讓這些垃圾看起來有些不倫不類,有些可悲……
盡管無論它們多么想變得美麗,它們始終是被遺棄的物質(zhì)……
淅淅和敦煌靠在一起的一個點變成漸行漸遠(yuǎn)的兩個點,她依舊在嘶聲力竭地叮囑呼喊,總覺得對于那個倔強的少年而言,這些家常的瑣碎小事無論叮囑多少遍都不為過…
“那你也要記得不挑食,多吃青菜,這樣身體才會棒棒的喲?!变冷姥廴τ旨t了,不知是眼睛進(jìn)了沙子還是進(jìn)了離別…
敦煌隱隱約約聽清了淅淅的這句叮囑,他突然鼻子一酸鼓起勇氣道:“那你也能不能別走啊……”
這是他第二次祈求……
可惜除了他自己,淅淅沒有聽到這句話。
因為現(xiàn)實的大風(fēng)吹散了這些字眼……
耳邊只有呼呼的風(fēng)聲,眼前只有垃圾落葉飛舞的煩人身影
他聽不見她的聲音了,他也看不見她的身影了
那個喜歡吵他,粘他,照顧她,對她總是啊呢哇么哈呵呵的女孩還是不見了。
……
谷草堆旁邊的那條小溪依舊那么明亮,改變的只是四周那些景象,水草綠了又枯,有時候綠的耀眼,有時候黃的凝霜。
稻田慢慢變綠,在微風(fēng)中迎風(fēng)起舞,又在霜雪中沉默耷拉,敦煌練劍的那片森林從光禿禿到枝繁葉茂再到孤零零……
時過境遷,在森林練劍,在草堆上發(fā)呆的少年喝著溪邊的水還是長大了,但他時常想念的那個遠(yuǎn)方少女卻依舊還沒有回來。
辛武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的變化,他看到敦煌變得不再那么調(diào)皮,不再那么懶惰,反而變得極其自律嚴(yán)謹(jǐn)。
他每天按時起床,疊好被子,洗漱吃飯,然后將大把的時間全部花在修行上,他學(xué)會了不再亂扔襪子,學(xué)會了自己擦拭劍鋒,自己迎著朝陽奔跑,對著夕陽沉湎,當(dāng)然也學(xué)會了更強大的劍道。
辛武看的呆了,這段時間的敦煌很少說話,但劍道卻到了一個堪稱恐怖的境界。
他時常被人稱為天才,但和敦煌相比,絕對是小巫與大巫的區(qū)別。
敦煌就像小說中描述的那種不出世的天才,連喝口水都是在修行。
辛武不知道過了多久,但他看到了敦煌從一個玩世不恭,倔強開朗,心思細(xì)膩的少年長成了瀟灑俊逸的男子。
他很帥氣,甚至帶著一絲絲女人才有的妖嬈氣質(zhì),但他的笑容比起少年時分卻是小的可憐,眉宇之間總是帶著一縷似有若無的哀傷。
……
這個小小的山村里迎來了冬至后的第一場雪,銀裝飛舞的精靈將山脈鍍滿了星輝,一望無際的白讓世界變得極其安靜柔美。
松樹上凝成的冰花晶瑩剔透,就像淅淅那對秋水般的眼睛,調(diào)皮的孩子掰下屋檐上垂下的冰錐,當(dāng)成劍一般狂喜玩耍,各家各戶都在忙著煮香噴噴的餃子,白色的蒸汽遇著白雪,消失無痕。
敦煌坐在窗前,對著玻璃輕輕呵氣,呵出淅淅美麗的樣子,他的手指輕輕點著玻璃,嘆了嘆氣:“今天是臘八節(jié),記得吃餃子哦,這樣才會幸福呢?!?br/>
辛武望著這一切,內(nèi)心突然有些疼。
他不是心疼這個男人,而是心莫名其妙地疼。
一種沉重且窒息的壓迫感無由來地涌上心頭,他突然感到很害怕,竟然像個孩子般抱著雙腿,蜷縮在角落。
他對接下來的記憶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莫名恐慌——就好像,他親身經(jīng)歷過一樣!
雪下的更大了,房間里的爐火滅了,天空開始泛紅,像是流淚的眼睛。
辛武眼中的景物開始扭曲,直至旋轉(zhuǎn),最后涌入無窮無盡的血色……
他頭疼欲裂,他昏昏沉沉,他生不如死!
……
醒來的時候,辛武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血泊中,粘稠溫?zé)岬孽r血融化了大片的積雪,形成了一個血潭。
血潭周圍堆滿了密集的尸體,粗略來看整整有幾百號人,近乎整個村子的人數(shù)。
滴答!
一滴血從重劍上滴落,他抬起眼正好看到染血的敦煌握著劍站在尸體中間。
他的對面,寧淅雨抱著一個頭帶斗笠的農(nóng)夫和貴氣男子的尸體哭的孩子一般無助。
多年不見敦煌的淅淅哭了,一見到敦煌就哭了。
她哭的那樣熟悉,因為眼前的男子是那樣的陌生。
敦煌提著劍,冷冷地望著遠(yuǎn)方,那顆心也染上了冷冷的雪,再無半點溫?zé)帷?br/>
他看了一眼穿著喜慶紅袍,帶著漂亮花簪,宛如新婚的少女。
看到那個傷心欲絕,哭成淚人的女子頭發(fā)變白一根,然后變白一搓,然后徹底白頭。
繁華落幕,白頭一瞬。
敦煌沒有露出任何表情,轉(zhuǎn)身消失在風(fēng)雪中。
所有的回憶到這里戛然而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