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素買了幾份蘿卜牛腩回來,幾個女同事早就餓得前胸貼后背了。</br> 其中一個女同事捧著那一份深吸了一口氣，“冬天果然是長膘的季節，我最近特別容易餓,明明喝了奶茶也吃了蛋糕,話說回來，好久沒碰上請所有人喝東西的體檢客人了。”</br> 前臺小姐心直口快,“這都是素素的功勞，那個小姐好像姓周,她填資料的時候還問我們這邊有沒有姓阮的小姐，咱們體檢中心就素素姓阮啊。周小姐就說是素素之前幫了她的忙——”她看向阮素,眨了眨眼睛，“素素你認識她啊？”</br> 阮素正在打開一次性筷子,聞言愣怔了一下,“啊？”</br> 馬雯拖過椅子坐在她旁邊,“你不認識啊？剛開始我以為是來找茬的，但看著也不像。”</br> 阮素在腦海里搜尋了一圈，確定自己的確不認識那位姓周的小姐,搖了搖頭。</br> “那就怪了。”馬雯跟阮素關系最好,也最為她打算，“不過她都請我們所有人喝東西了,應該不是找麻煩的,可能是你無意間幫了她,你自己忘記了罷了,她有沒有主動跟你說話？”</br> “沒有。”阮素想了想，“我剛看到她在樓下站著,以為她沒帶傘,借了一把傘給她……她好像沒說什么。”</br> 馬雯皺了皺眉,幾個同事一邊吃東西一邊討論這件事，最后也沒討論出個結果來。</br> “算了，不想這么多了。”馬雯拍了拍阮素以示安慰，“反正我覺得那個周小姐不像是壞人，真要有點什么，肯定會有后續，咱們在這里瞎猜也沒意思。”</br> 體檢中心對客人的資料都是絕對要求保密的。</br> 幾個同事都是有職業道德的，就算真的很想知道這位周小姐的具體信息，但也沒人會去電腦上查看。</br> 阮素一向記性好，也愣是沒想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周小姐，于是不再為難自己，只好作罷。</br> 今天沒有下雨，阮素像往常一樣下班，只是沒想到在體檢中心外面碰到了阮父。</br> 父女倆雖然有著血緣關系，但感情上實在親近不起來。</br> 阮父面對已經成年了的女兒，自然不可能像小時候對阮蔓那樣抱起她來哄一哄，阮素對突如其來的親人，也是茫然多過于驚喜，她早就習慣了多年以來一個人生活。</br> 剛開始的確對親生父母有所期待，可沒辦法，雙方之間都隔著二十年的空白，根本無法填補，她不再勉強自己一定要去融入到那個家，也不再用父母的標準去要求他們，這樣她也輕松了許多。</br> 對阮母，阮素還能偶爾跟她通通電話，可對阮父，阮素基本上是能避則避。</br> 其實還是婚約這件事讓阮素看清楚了親生父母。</br> 一開始她并不知道阮蔓的未婚夫是季明崇，聽阮蔓還有阮父阮母提出的要求，她只覺得匪夷所思。</br> 是怎么、好意思又憑什么要她試著接受那樣的安排？</br> 不管阮父阮母作出如何為難的樣子，她都覺得，這件事是提都不該提起來的。</br> 她跟閨蜜聊過以后，才發現原來對阮家來說，她接過那樁婚約，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時，她都驚呆了。</br> 后來她發現那個植物人是季明崇后，想了好幾天，這才同意了，不過同意是同意，她并沒有告訴其他人她答應的真正理由是什么。</br> 在所有人眼中，她是被逼接過了這一樁婚事，無論是阮家還是阮蔓，都是虧欠于她的，她需要這一份虧欠。</br> ……</br> 阮父打開車門，笑著對阮素說：“外面冷，來，上車，爸爸有事情找你商量。”</br> 阮素略一思索，上了車。</br> 她有些擔心阮父已經知道了季明崇蘇醒的事。</br> 現在在她還有季母的刻意隱瞞之下，并沒有多少人知道季明崇已經醒過來了。</br> 季母的擔憂是可以理解的，當初在生意場上，季明崇鋒芒太過，也得罪過一些人，之后那些人之所以沒有落井下石，是因為沒有那個必要，犯不著對著季家的老弱做什么。</br>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季明崇還沒有完全恢復，季家處于弱勢地位，真要碰到小心眼的人，只怕又是麻煩。</br> 她跟阮父都不怎么打電話，他突然找上來，還是一副殷切的態度，這難免令人生疑。</br> “您有什么事直接說吧。”阮素語氣平靜，“家里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沒那么多時間。”</br> 阮父心下有些不滿。</br> 他為什么跟親生女兒不親近，也是因為這一點了，哪有女兒對爸爸這個態度的？</br> 不過還是勉強將這不滿的情緒給壓了下去，他繼續一臉慈笑，“知道你忙，我跟你媽也天天在擔心你過得不好，想來想去，就想了個辦法，現在公司里正好有崗位空出來，我是這么想的，你在這里工資也不高，還不如來自家公司上班，你自己安排上班時間，工資肯定比你現在要高很多。怎么樣？爸爸媽媽沒有偏心吧？”</br> 阮素：“……”</br> 雖然這話用在親生父親身上不太合適，但她真的覺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br> “不了吧。”阮素說，“我挺喜歡現在工作的環境，而且去公司的話，專業也不對口。謝謝您的好意。”</br> 阮父根本沒想過她會拒絕，冷不丁一聽這話，還有些詫異，但詫異過后，他又冷靜下來。</br> “你在這里上班能有什么前途？爸爸又不會害你。”</br> 阮素心道，那可不好說。</br> 見阮素一副油鹽不進又呆呆的模樣，阮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算了，這事也不著急，你好好考慮。”</br> 阮素見談話結束，便想下車，阮父又叫住了她，小心地試探說：“素素，你這每天都在忙些什么？”</br> 一聽這話，阮素心中警鈴大作，她的身體不自覺地緊繃了，“能忙什么，單位跟家里兩點一線。”</br> 阮父想問阮素跟盛遠是什么關系，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素素，爸爸當時真的沒想過要你去季家，蔓蔓太不懂事了，也太鬧騰了，你應該知道爸爸也很為難吧？不過你放心，我心里都清楚，你還年輕，不可能真的讓你在季家呆一輩子，等過了年，我親自去拜訪季夫人，到時候你跟爸爸回家。”</br> 阮素驚訝地看向阮父，完全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br> 阮父以為她是感動了，面上神情更是溫和，“你跟明崇也沒有領證，這是都知道的，你幫爸爸還了季家的恩，誰都夸你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爸爸現在也想通了，還是你的幸福最重要，你要是過得不好，我跟你媽也不會安心，如果你碰上了合適的，爸爸絕對不阻攔你，你就放手去過你自己的日子。”</br> 他覺得他暗示得很清楚了。</br> 只要女兒跟盛遠是真的有這么一回事，那他就是背上不好的名聲，那都值了。</br> ……</br> …………</br> 阮素拒絕了阮父送她回去的提議，她自己下了車，一臉麻木地往地鐵站走去。</br> 今天雖然沒有下雨，可是天氣還是濕冷濕冷的，冷到了人的骨頭里。</br> 她感覺自己的臉都被寒風吹僵了，進了地鐵站，她沒有急著去趕地鐵，而是來到洗手間，用冷水洗了把臉，她扶著洗手臺，抬起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br> 雖然心里說不會再有所期待，可是當她猜到阮父的意圖時，她還是不可避免的難受了一下下。</br>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渾身發冷。她以為頂替了這樁婚約就是結束了，可沒想到，在阮父看來，她沒有跟季明崇領證，在法律上在人們眼中就是單身，他甚至在鼓勵她找尋她的幸福。</br> 多么可笑。</br> 雖然她現在跟季明崇無名無實，自他醒來的那一刻，她就沒把他當丈夫，他也沒把她當妻子，可再怎么說，她現在跟季明崇都是綁在一塊兒的啊……</br> 也許他讓她去公司上班，也是另有所圖，也許他都已經幫她安排好了所謂的“幸福”，那個人也許跟林向東一樣，能給阮家還有公司帶來一定的利益。</br> 阮素整理好了心情，拿出手機給季明崇發了一條消息：【我今天跟朋友有約，晚飯就不回去吃啦。】</br> 她不可以這個樣子回去。</br> 她必須得狠狠地發泄一通。</br> 季明崇很快地就回了消息：【好，玩得開心。】</br> 阮素坐上了地鐵，沒有回季家，而是回到了她從前租的公寓附近一家拳擊館。</br> 她在這里辦了會員，也有教練教她，教練看到她來還很驚訝，“你沒提前說啊，這都好長時間沒見你來了。”</br> “家里發生了點事……”阮素解釋，“不過最近有空了。今天你要是沒空也沒關系，我自己在這打打拳就好。”</br> 可能是從小的經歷，阮素自從自己能賺錢以后，就開始積極地學習防身術，后來這家拳擊館開業做活動，優惠力度很大，她就辦了卡，還沒去季家之前，她每個星期都會過來打打拳練力量。</br> “我有空，來吧，我陪你一起練。”</br> 阮素換好了衣服跟裝備，便開始跟教練一塊兒打拳了。</br> 她出拳這次快而狠。</br> 一拳砸在沙袋上。</br> 除了她自己，沒有人可以控制、決定她的命運，哪怕是她的親生父母。</br> 一拳收回。</br> 她早就不是當初那個未來掌握在他人一念之間的人了。如果所謂的血緣跟親情成了枷鎖，那以后不要也罷，就當自己沒有找回親生父母，就當自己還是那個孤兒。</br> 半晌后，她前額的頭發都汗濕了。</br> 那些不好的、陰郁的情緒似乎都隨著汗水蒸發而消失了，結束以后，阮素跟教練坐在休息區，教練問：“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太好。”</br> 阮素正在用毛巾擦汗，出汗過后，皮膚更是清透白皙。</br> 她笑了笑，“剛開始是有點兒，不過現在想通了。”</br> 她喜歡現在的自己，的確，她依然沒什么錢，也沒什么背景，但無論如何，她的未來是掌握在她自己手里的。</br> 教練笑著點頭，“想通了就好，你本身就很聰明，看事情也透徹。”</br> 阮素打完拳后，心情也好了許多。</br> 之前馬雯說，好像沒有見過她心情不好的時候，可是，作為人，作為有喜怒哀樂的人，怎么可能沒有不高興的時候呢。</br> 以前，她會打掃衛生，鼓著氣將屋子打掃得干干凈凈后，氣也消了。</br> 后來，她會來打打拳，越是感覺到自己力量得到提升，她就越滿足。</br> 阮素從拳擊館出來，拿出手機將阮父的號碼拉黑以后，頓時也神清氣爽了。</br> 她重新坐地鐵回去，剛從地鐵站出來沒走幾步，就在一旁的大樹下看到了季明崇。</br> 他坐在輪椅上，穿著前不久她給他網購的黑色大衣，他又重新戴起了眼鏡。</br> 腦子里剛冒出“他怎么會在這”的念頭，身體已經比意識更快一步，小跑著來到了他的面前。</br> “你怎么在這？”阮素問他。</br> 他雙手搭在輪椅的把手上，也虧得他在這么冷的冬夜臉上還一派怡然自得，“最近都在沖業績，前幾天就有行人包被搶了。”</br> 這算是解釋了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br> 阮素下意識地將手伸進大衣口袋，笑了笑，“手機還在。”</br> “人也還在。”季明崇笑道。</br> 阮素要去推季明崇的輪椅，卻被制止了，“你就走在我旁邊吧。”</br> “唔，好。”</br> 阮素今天穿的也是黑色的大衣。</br> 兩人往家里方向走著，季明崇不知道說了什么，阮素被逗笑了，笑聲都被寒風吹得很遠很遠。</br> 冬天也許真的很冷，但春天一定會來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