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的眼角有眼淚落下,這一幕差點嚇壞了旁邊的方聽鈺。他鮮少看見她落淚,就算是這么多年都尋不到那人的蹤跡,也不見她傷神半分。如今……
他沒有安慰人的經驗,只能站在一旁,看她哭完,才處理好一切后再繼續起身。
可是一路,蘇景的精神都不太好。想起之前她生病的樣子,方聽鈺有些擔心她,想停下來休息好了再走,她卻固執的不行,堅持要繼續上路。
“我沒事,趁著天色還早,抓緊時間趕路吧。”蘇景拒絕了方聽鈺的要求。
見拗不過她方聽鈺也只好繼續駕駛著馬車,還順便留給她一把翠綠色短匕首用來防身,恐這一路遇到危險。
雖然她說一路上還有他在,但是他總有不在的時候,要是遇上打劫,她敵不過怎么辦?
接過那把匕首,蘇景不禁想回他一句“打劫也是你招的”。一把匕首做的這么精致,不僅鑲玉,還是用的上等玉,還大大小小鑲嵌了不下五顆!這是嫌她命太長了,所以變著法子想讓她早登極樂?
但是這些話蘇景是不會說出來的,她知道方聽鈺是一心為她好,除了師傅之外,對她最好的就是他了。
聽完金家小姐的故事之后,她多少有些感動。雖然她對于為什么金小姐見到那人第一眼就會答應嫁給他表示不解,但她也知道她無權過問。
感情本來就沒有什么道理可言,就像她一樣。自從師傅離去后,就一直想著找到他,多少次無果都不愿放棄。
方聽鈺說她傻,可是傻的又何止她?
身子實在是太沉重了,她不免有些困了,靠著馬車的邊緣就睡了過去。風輕輕吹著,偶有調皮的風兒們透過隱隱的竹簾吹到她的臉上,涼涼的,很舒服。
“啾啾。”小鳥的叫聲。
想來是天氣回暖,連小鳥兒都開始活躍了起來。蘇景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著,沒有去管它。
“啾啾啾。”小鳥聲還在繼續。
他們是坐的馬車,該是走了一段路了,也不知道是到哪里了。這附近很多鳥嗎?怎么她還能聽到?
鳥叫聲一陣陣,吵得她有些睡不好,干脆睜開眼睛不睡了。推開前面的簾子,蘇景對正在駕駛著馬車的方聽鈺問道:
“我們是走進了林子中嗎?怎么附近那么多鳥叫聲?”
“不是啊,我們正準備進城,路上也并沒有見到什么鳥兒飛過啊?”
沒想到方聽鈺竟然說他沒有聽到鳥聲,也沒有見到有鳥飛過,難道是自己聽錯了?
“等一下。”解決疑惑最好的方式便是自己親自驗證。
等到馬車停了下來,蘇景才下車看著現在的這個地方。的確如方聽鈺所說,此處是個荒地,附近并沒有看到有任何的鳥類飛過。那么她聽到的聲音是從哪里來的?
“還要一會才到呢,還是先上車吧!”恐她著涼,方聽鈺急忙催促她,她便乖乖地上去了。
這個時候的她是最聽話的,看著蘇景的背影,方聽鈺是這么想的。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她才能放下心里的執念,做瀟灑的自己?
方聽鈺一邊駕著馬車一邊是這樣想的,蘇景也在想事情,只不過是在想方才的聲音。難道只有自己聽見了?而且越往前走那聲音就越清晰。
“哐!”馬車被什么東西給絆了一下,有些踉蹌。蘇景坐在車內也被晃動了下。
“你沒事吧?”也不知道是那里來的石頭,平白擋在了路中間,他一個沒注意就撞了上去。
“不礙事。”車內蘇景正捂著剛才被撞到的頭回答方聽鈺,想來是此時的路段有些不平,連馬車都有些顛簸。
正巧她有些餓了,索性叫住方聽鈺,選了一處清靜地坐下,進城前也得想辦法填飽肚子。
他們路過的地方剛好有一處河流,河水潺潺,映照著天空的景色有些好看。蘇景忽然就有些困意了,迷糊中就睡了過去。等到她再次醒來,是被食物的香味給喚醒的。
方聽鈺手里正拿著烤的香噴噴的魚在她跟前晃悠,香味一陣陣,直竄她的鼻孔里,惹得她饞蟲都上來了。
看出她心思的方聽鈺隨即就將手里的烤魚給遞了過去,蘇景也不客氣,拿起就吃了起來。
被火炙烤過的魚外皮酥脆,內里細嫩,吃起來比日常燉湯做菜好了許多。
“有火,快走!”
火?蘇景聽到有火后一個激靈就站了起來,卻發現周遭安靜如初,方聽鈺還是一如剛才吃著手里的魚肉,似乎只有她才聽見了那句話。
“火好大,我出不去了!”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憑著多年來的經驗,蘇景知道這里一定是又有東西了,但是到底是什么,恐怕他們需要進城之后才能知道了。
拍拍身上的泥土,蘇景又拍了下方聽鈺的頭,示意他放下手中的烤魚,繼續上路。
“我的魚還沒有吃完呢!”方聽鈺像個孩子一樣抱怨著,但是他的抱怨在蘇景這里一點用都沒有。
“聽說這郊外天黑下來就會有野獸出沒,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哦。”蘇景假裝嚇唬他。
“野,野獸?”聽到蘇景說這地方晚上會有野獸來,方聽鈺趕忙處理了一下現場。“其實吃不吃飽的都無所謂,趕路要緊,趕路要緊!”
方聽鈺趕忙連聲說道,待蘇景坐好后,自己也隨即上了馬車,開始往城里走去。
城中倒是繁華,進了城門便看見了眾多商販。蘇景他們此時混在人群中,倒像是富家千金出行,沒人會去在意城中來了陌生面孔。
“這洛安城倒是不錯!”方聽鈺在前面駕著馬車這樣對蘇景說。
輕輕將一旁的竹簾掀開,蘇景的腦袋便探了出來。歡聲笑語,往來密集,人文風情是挺不錯的。
“聽鈺,停車。”她隨即向外面的方聽鈺說了這句話。得到蘇景的回復方聽鈺便也順從將馬車停了下來,只是現在他們要先去哪呢?
“先去那吧!”蘇景指了指對面的酒樓:蘭萱樓。名字起得極為文雅,但若只是個普通的酒樓稍微就有些可惜了。
隨后安頓好馬車后,二人就走了進去。只見里面并不似平常酒樓那般吵鬧,來這的客人都舉杯換盞,卻沒有大俗之氣。
正中還有位說書先生,戴著四角方帽,說著正流行的故事。
“卻說那鳥雀,有一日又銜著那玉珠到了寒門李氏家。李氏高興地將其藏進了自己的木箱子里,用鎖將其鎖了起來。這鳥雀聽說渾身是寶,其鳥血可治百病,鳥肉可食,食之使容顏艷麗,可長生。”
說書人說得極其玄乎,看客們大多不信,沒人去理會他的故事,任由他講著。蘇景卻聽得格外認真,說書人口中的鳥雀莫非是?
蘇景的疑惑此時已經通過眼神傳達給了說書人,說書人此時已經將今日的故事講完了,便走下臺來徑直走到他們面前。
“姑娘可是對剛才的故事有疑問?”說書人想進一步上前和蘇景說話,卻被方聽鈺攔了下來。“小兄臺這是何意?”
“聽鈺。讓開。”對方并沒有惡意,方聽鈺這么緊張她倒有些不好意思,生怕嚇著眼前這位說書先生。
“不好意思,老人家,自家弟弟年紀小不懂事,請勿見怪。”蘇景向他做著禮賠罪,“如您所言,我確實是對您方才的故事有些疑問。是何鳥能有此能耐?”
說書先生見蘇景對此有興趣,也不急著講,只是用眼神示意蘇景他餓了。
果然是個招搖撞騙的江湖騙子!方聽鈺直接上前又是一把拎著說書先生的領口,就要準備揍下去,全然不去管他已有多大年紀了。
“你……你,莫要胡來!”被人緊鄰著領口,說書先生說話有些喘不過氣來,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蘇景卻還是示意方聽鈺住手,隨即就招呼來店小二,給上了一大桌飯菜。不一會兒,不大的桌子上便擺滿了各種菜色。
為了得到消息,她這次可是下了血本了。
“蘇景,這人一看就是個混吃混喝的騙子,你干嘛要請他吃飯啊?”眼前的這個說書先生,和他們剛進來時看到的已經有些不一樣了。
此刻坐在他們面前的,儼然是一副乞丐樣,不僅吃相粗魯,還極其無聊狡猾。吃著飯菜不夠,還要了一壺好酒。這要擱以前,方聽鈺都不稀得和他多說一句話。
然而蘇景卻顯得極為淡定,她用眼神示意方聽鈺靜下心來等說書先生吃完飯。并非是她今日善心大發,而是她知道眼前這位老人講的故事是真的
老人口中的鳥雀是萬年難得的奇鳥,狀似麻雀,音似布谷,輕易不與人接觸,又怎會銜珠入李氏家?還有就是,那李氏既得了恩惠,如今又在何處?
終于等到他吃完放下筷子,蘇景連忙開口問道:“先生,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嗎?”
說書先生看著她,卻只是將板凳挪了開去,沒有理會她直接往外走去。
“我就說不該信那老頭的話吧!”方聽鈺這下是真的氣極了,早知是個騙吃的家伙,就該不顧蘇景的阻攔先揍他一頓!
“別說話,跟著他。”蘇景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波動,只是讓方聽鈺跟著自己,兩人又一路跟著說書先生到了一宅院里。
大門沒有關上,想來是被人特意給留著的。蘇景示意方聽鈺繼續跟著自己,然后兩人一起走了進去。
進去后,蘇景并沒有看見什么說書先生,而只見一位翩翩少年立于院中。看著他,蘇景瞬間了解了一切。
“想必,你就是那位李公子吧?”她從來不喜歡拐彎抹角,有事都是直接說出來的。
“不過是落魄人罷了,哪配得上姑娘一句公子?”李奇元開口說道。
他沒有想到自己講了這么久的故事,只有蘇景信他,也許自己的愿望就要實現了。李奇元臉上表情多變,又轉瞬即逝消失的極快。
蘇景本不打算打斷他,倒是一旁的方聽鈺聽得有些云里霧里,直接開口問道:“你是如何如此落魄的?”
問的直截了當,蘇景不免有些尷尬。落魄本就不是件好事,平常人都喜歡藏著掖著,如今被人當眾問了出來,蘇景擔心李奇元難免會也覺得尷尬。
“如何至此?”李奇元頓了頓,深吸了一口氣,而后說道,“都是報應,報應啊!”
然后便自己進了內屋,過了一會兒端出來一個刷了紅漆木的盒子。
“這是?”蘇景他們二人都不知道盒子里有什么東西,疑惑地看著李奇元,等著他打開。
似乎是下了很大的一個決心,在深吸了幾口氣后李奇元打開了那個盒子。方聽鈺首先湊上前去想要第一時間看看里面是什么寶貝,卻在盒子打開后表現出了失望。
“什么嘛!不就是根羽毛嗎?”方聽鈺不屑地說道,他還以為盒子里會裝著金銀珠寶呢!沒想到就是一根破羽毛,還是最普通的那種。
羽毛?聽到方聽鈺說盒子里裝的是根羽毛,蘇景趕忙湊了上去,如果她沒有猜錯的話,那羽毛可能就是驚枝雀的。
果不其然,在看到盒子里的東西時,蘇景就明白了。眼前人的富貴與落魄,一切都是因果,她沒有必要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搞清楚自己的疑惑后蘇景便拉著方聽鈺就要往門外走去,卻被李奇元給喊住了。
此刻的李奇元正跪在他們面前,不停地向他們磕著頭。這是有事要求他們了。
可蘇景這次并不想管這件事,沒有理會他還是直接往門外走去,卻被方聽鈺給攔了下來。
“蘇景,他看起來是有事相求,我們幫幫他吧!”雖然一開始方聽鈺對于李奇元并沒有什么好感,但是如今他頭發花白,還跪在他們面前。方聽鈺始終是不狠不下心來。
對于方聽鈺這種無知的善良蘇景并不想買賬,本想著繞過他直接走出去,卻又被他喊住了。
“如果你今天不幫他,豈不是有違師命嗎?”之前蘇景對這種事從沒有袖手旁觀過,現在這樣是為什么,方聽鈺根本沒有時間去多想。
在他看來,他們都是一些可憐人罷了。
師傅……聽到方聽鈺提起師傅,蘇景有些猶豫。現在過了這么多年,她也沒有想明白相思館是為了什么而存在。
世人有求于她,只要付出代價,她便能替他們實現。可是為什么要去幫他們?這個問題她一直也找不到答案。
只不過是因為這是她師傅交給她的事情,她一定好好照做就是了。
“你不幫他,有一天若師傅回來了你怎么向他交差?”方聽鈺繼續說著。他知道如今那個未曾謀面的師傅才是能勸動蘇景的人。
“好吧!”蘇景終于緩緩轉身,看著跪在那里的男人,一字一句地說道:“我若幫你,你拿什么來交換呢?”
相思館不做虧本買賣,世人皆知。
“這個!”李奇元舉起了手里的盒子,那根羽毛還安靜地躺在那里。“只要你肯幫我,這個盒子包括盒子里的東西全給你!”
他如今就只有這么一個有價值的東西,可惜世人眼拙,看不出其中的珍貴,所以他一次也沒有將這東西丟棄成功過。
如今好不容易來了個識貨的主,又能幫他擺脫詛咒,他有什么不能舍的?
他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蘇景看著盒子里那根羽毛,不禁有些感嘆。曾經為了他的事業,你放棄了多少,甚至于自己的性命,如今他卻為了自己的后半生安寧,卻……
她顫巍巍地接過那個盒子,有些難過,不知是為盒子里的東西還是李奇元。
次日一早,李奇元暴病身亡,還是路過的人經過時聞見了些許惡臭進去查看才最終發現的。
做了半輩子的說書先生,講了些別人的故事,不知道有一天是否也會有人講起他的故事。
“寒門李氏孤,年歲十九,常布衣。偶得一鳥銜珠而來,藏之;鳥不厭其煩,多次銜財入內,久后用之;財多外顯,嫉之。居安不思危,交友多酒肉,迷之得貴鳥。”
講到這里,新來的說書人已不愿再繼續往下了。
臺下的聽眾卻不樂意,嚷嚷著要讓他講完這個關于驚枝雀的故事,可是說什么說書人都不再繼續,蘭萱樓內一時間盡是吵鬧聲。
想來是接下來的故事讓人不忍心,說書人才寧愿頂著壓力不去講吧!
那日眾人得了此鳥,本想著讓這鳥再去有錢人家家里偷些值錢的玩意,卻沒有想到被盜多了,那富貴人家早已有了防范。只待那鳥一到,就設下捕鳥網將其一網打盡。可是那鳥并非一般的鳥,尋常的捕網奈何不了它。掙脫了許久,那鳥才拖著滿身是傷的身體回了李氏家中。本以為李氏會細心照顧,那想到在被人追蹤到他家要求李氏交出那鳥時,李氏竟然還對著奄奄一息的它說:
“你是神鳥,不會死。可我若是不把你交出去,我會死。聽聞你的肉可食,食之長生容顏不老。最后一次,幫幫我。”
然后就聽得一聲凄烈的叫聲傳來,過了一會兒,李氏自屋內走出,交給了富人一具殘破的鳥的身體。已是將死之身沒有什么用了,富人隨意將其丟在了一旁的柴草跺上,又在上面放了一把火。
火勢很大,迅速蔓延到了整個房屋。
燒了一天一夜之后,房屋盡毀,李氏消失。
“這故事是你編的吧?”方聽鈺不信世上有這等殘忍之事,更不信會有那樣的負心之人。
在故事里看來那鳥是好意要幫李氏擺脫貧困,可是為什么最后結局會是這樣?
“我可沒有心思寫那些話本子小說。”蘇景小心翼翼地撫摸著盒子,這下你可以安心了。本以為經過這里,自己可以在此好好歇息一下,沒想到卻……
她就不能有一次遇到些好事情嗎?師傅。
蘇景有些悵然,站在樓上看著過往的人們,也是會偶爾去想象著他們身上的故事是怎么樣的,可她卻忘了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