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媽和你姥姥來這里住, 恐怕一張床不夠, 你訂床了嗎?”
顧垣打量著這個小開間, 廚房臥室客廳都在一個空間里, 三個人倒也能湊合住, 只是住起來一定不那么舒服。富文玉看著并不像在這方面省錢的人,很顯然, 她是在防他。
想到這,顧垣不由得笑了, 從口袋里掏出一片口香糖塞嘴里,以前他并沒有吃口香糖的習(xí)慣,這習(xí)慣還是遇見富小景后才培養(yǎng)起來的。
這個小房間也不適合抽煙, 煙霧報警器一定會響, 不知道做飯會不會有困難。
“沒有,我不準備訂。而且就算訂了, 也不一定當(dāng)天就送到。反正她們也就在紐約呆幾天, 買床也是浪費, 住酒店挺好的。”
“你覺得你媽會同意嗎?”
富小景從顧垣那兒搶了一片口香糖塞嘴里, 邊嚼邊說:“現(xiàn)實情況不允許,她不同意也沒有辦法啊。”
“我給你訂。”顧垣勸她,“你不讓你媽和你一起住, 她只會越來越不放心, 沒準兒還會懷疑是我教唆的你。你媽這么防我都讓我產(chǎn)生了罪惡感,好像我在把你往深淵里引。”
“你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富小景假裝輕松,“我媽養(yǎng)了我這么多年, 結(jié)果我剛認識你不到一年,就被你給勾走了,她不恨你就不錯了。”
“她是得恨我。”沒等富小景反應(yīng),他又說,“你今晚是在這兒睡還是回110街?”
“現(xiàn)在回吧,我學(xué)位服還在那兒呢,明早可能來不及。”
“你說你媽會不會半夜和你視頻,讓你證明你和我沒躺在一張床上。畢竟你剛才發(fā)的視頻什么都說明不了。”顧垣拿食指去挑富小景的下巴,“你媽不會到現(xiàn)在還認為你是個處吧。你到底撒了多少謊?”
“你說什么呢?”
顧垣的語速突然放緩,他貼在富小景的耳邊,一個字一個字地把話送到她耳朵里:“你媽要知道你馬上就要跟我躺在一張床上,她是什么心情?”
她跟他說,她在大事上很有主見。她的主見就是編一份假報告騙她媽。
富小景的臉色突然嚴肅起來,“別拿這種事情開玩笑,我不高興了。”
“不高興?可我記得你做的時候很高興。”顧垣突然用手臂強有力地箍住了她,嘴巴仍貼在她的耳朵上,“你那個結(jié)束都兩天了,今天應(yīng)該可以了吧。”
“我現(xiàn)在不想。”
“真不想?”
富小景的牙齒本來緊咬著,沒多久就被顧垣撬開了。他的強硬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她的小肉手攥成拳頭在他背上用力錘著,盡管她拼盡了全身的力氣,卻對他全無影響力,她慢慢錘累了,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小,到后來,簡直像給他捶背一樣,不痛不癢,與其說是反抗,不如說是撒嬌。她的拳頭感知到了他背上的疤,握著的手指一點點展開,手指隔著襯衫去描畫那些疤。
她的手指感受到了顧垣背部的振動,顧垣的肩膀猛地抖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逐漸和緩了下來,最后他把側(cè)臉擱在富小景的肩膀上,手掌在她背上拍了拍,“我們回去吧。”
兩人沉默了半路。
富小景先開了口:“我媽是不是問你基因測序的事情了?”她知道,顧垣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那些話,除非受了刺激。
“你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我媽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這次你可猜錯了。你媽媽非常懂得說話的藝術(shù)。她先是說她有一個客戶在買保險前做了基因測序,又談到基因測序?qū)ΡkU投保的影響,接著自然而然引到我有沒有做基因檢測,如果沒做的話最好做一份,以后投保也很有參考價值。”
富小景下意識地問道:“你說有還是沒有?”
顧垣從后視鏡里捕捉到了富小景的焦急,原來他的基因是這么見不得光的。跟富小景在一起之前,他為自己的過去憤恨過,后悔過,卻從沒自卑過,他當(dāng)然也隱瞞,要么是出于商業(yè)考慮,顯然一個沒有任何遺傳病史的伙伴更值得信賴;要么完全是因為交情沒到那個份兒上,跟陌生人到處訴苦水,在他眼里,無異于情感乞丐。
而現(xiàn)在,他的過去甚至連帶著他的基因都成了羞于見人的,必須時刻隱藏起來,他才能獲得一份正常的感情。一旦被發(fā)現(xiàn),他的感情就岌岌可危。
他特意拉長了語調(diào),“你猜?”
“別賣關(guān)子了。”
“我要把那份報告的結(jié)果告訴你媽,你還能坐在我車里嗎?恐怕你一畢業(yè),她就要讓你買機票回家。”
顧垣撒謊了,他對富文玉說他從沒做過基因檢測,并且他很快會去做一次。在一個愛女兒的母親面前,所有談判的技巧,語言上的機鋒都完全失效,他多年努力所取得的成績也完全比不上一份假報告。富文玉愛女兒遠勝于愛錢,所以他也不能拿錢收買她。
他是一個很喜歡賭的人,但這次他不敢賭說實話會怎樣。
他只有說謊。顧垣并不算一個完全誠實的人,但以前的不誠實是因為策略,這次他沒辦法把它當(dāng)成一個單純的策略。
這個謊時刻提醒他,他對富小景并不是一個好選擇。他多年的努力馬上敗給了基因,而他的自尊竟然允許這件事發(fā)生。
“也沒那么嚴重了。”富小景安慰顧垣,“我媽這人總是放大風(fēng)險,把事情想得特別嚴重,福島核泄漏那年她屯的鹽到現(xiàn)在還沒吃完。要是誰跟我結(jié)婚就得遞交一份基因檢測報告,估計我得孤獨終老,哪個人的基因里沒點兒患病風(fēng)險,多的是祖?zhèn)魈悄虿「哐獕旱模犞鴽]多嚴重,關(guān)鍵時候也能要人命。更別說基因突變了。為了我的終身大事考慮,你能不能允許我給你的報告造個假?”
沉默。
富小景的語氣可憐兮兮的:“你要不同意,我估計到五十也結(jié)不了婚,以后誰還能讓她滿意啊?”
“你真覺得我很適合你?”
“你不光是最適合我的,還是最好的。”富小景繼續(xù)諂媚,“我要是跟你分手,以后也就看不上別人了。”
顧垣遞給富小景一個鐵盒子,那是她以前送他的希臘軟糖。
富小景取了一個玫瑰味的扔嘴里,她靠在后座,仰著頭,透過天窗,能看到大半個月亮。
“我才認識你半年,就跟認識了你半輩子似的。你說咱倆以前是不是見過啊?”富小景邊說邊笑,“你長這么好看,是不是經(jīng)常有女孩兒跟你搭訕,有沒有人拿這句話問過你?”
“也許咱們真見過,你忘了。”
“不可能,你長成這樣,我要之前看見過你,肯定有印象。話說回來,你第一次見我,真挺冷漠的,我當(dāng)時還以為你是個abc。”
因為那次記憶太深刻,所以富小景從不認為顧垣對她一見鐘情,更不認為他看上了自己的臉。
“你不認識我,為什么單單找我?guī)湍愀顿~?”很長一段時間,顧垣都以為富小景在酒類專賣店就認出了他,所以才會上前試探。酒吧遇見,也是富小景先來打的招呼,在他兩次拒絕后,她仍堅決要把他的陳年大衣還給他。如果不是她主動在他大衣口袋里塞了兩百美金,他倆也不會有后來的交集。
“因為當(dāng)時店里只有你一個人看著像中國人啊。”富小景恍然,“你不會把我當(dāng)成搭訕的了吧。”
“你想多了。”
富小景心里哼了一聲,確定顧垣當(dāng)時就是這么想的。她一直認為是顧垣主動追求的她,現(xiàn)在想來,在顧垣眼里,可能是她一直主動,主動搭訕,主動請喝酒,主動送糖送賀卡送錢,主動請他去聽音樂會……
夜里,富小景躺在顧垣對面拿手指刮他的鼻子,邊刮邊逗他:“你能聞出我和之前有什么不一樣嗎?”
“還是你原裝出廠的味道好聞。”顧垣的鼻子去嗅她的鬢角頭發(fā),香水在她身上所及之處,他都嗅了個遍。
“是嗎?”富小景抬起胳膊聞了聞,“那我再去沖一下。”她用的香水是倩碧happy,初來美國買的第一瓶香水,勝在便宜,名字寓意也好,happy在衣服上灑一灑,竟真的快樂不少,但顧垣并沒因此更快樂,他大概不喜歡這種少女香。
顧垣阻止了她,用蠶絲被把她裹了起來,胳膊伸出來給她當(dāng)枕頭,貼著耳朵威脅她:“小景,我并不是個經(jīng)得起誘惑的人,你最好老實點兒,你明天要是參加不了畢業(yè)典禮,可別怪我。”
“那你離我遠點兒。”
“我做不到。”顧垣繼續(xù)嗅她的耳朵,“早點兒睡吧。”
“我不想睡,想多看看你,今后幾天我們見面的時間估計會很短。”她連回家富文玉都要讓她拍視頻,以后住過來只會把她看得更死。明明是正經(jīng)男女朋友,如今卻搞得像偷情。
顧垣的手掌覆住了富小景的眼睛,“睡吧,造假的事情我比你在行,接下來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
富小景堅決狡辯:“這不叫造假,這叫戰(zhàn)術(sh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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