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車站到了家, 顧楨開始從箱子里掏東西, 給葉棠買的項鏈, 給她爸買的酒, 還有給她媽的營養(yǎng)品。葉棠背著手站在一旁看著, 顧楨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欸, 怎么幾天不見,你越來越好看了?”
葉棠拿起項鏈, 問他:“這個多少錢?”葉棠知道顧楨的工資也就幾十塊錢,他這個月沒剩下多少錢,光是買酒和營養(yǎng)品就花光了, 絕對買不起這么一串項鏈。
“你這人, 庸俗,張口就是錢!你問問街道辦王大媽缺不缺人手, 你去正合適。”顧楨從葉棠手里接過項鏈, 給她戴脖子上, “甭說, 這人漂亮,戴什么都好看。”
“你那件羊皮大衣呢?”葉棠早就想問,一直沒問的機會。他揪了揪顧楨的外套, “你這樣不冷嗎?趕緊穿上。”
“這就春天了, 穿什么羊皮大衣。”
葉棠去翻顧楨的箱子,并沒看見大衣,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鏈, “你把大衣給當(dāng)了?”說著馬上翻衣柜找了件棉襖給他穿上。
“你這幾天就穿這個?這么大了也不會照顧自己。”
“我是想著,這冬天不要過去了嗎,大衣留在家里也沒用,正好換點兒錢花。我當(dāng)完大衣從當(dāng)鋪出來,才遇見人家當(dāng)項鏈的,我想這貨不錯,戴你脖子上正合適。你說這不巧了嗎?”顧楨在葉棠臉上親了一口,問她:“真有了?”
“我犯得著拿這個騙你?”
“你說你這么瘦,怎么就能裝下兩個人?”顧楨上小學(xué)時就從生理讀物上知道一男一女在一起就能搗鼓出一個孩子,可事情發(fā)生到他身上,他才感覺到造物的奇妙。葉棠成了他親人之后,沒多久還給他生出一個。去年他還一個人住在這里,今年家里竟要有三個人了。
經(jīng)他這么一說,葉棠也覺得自己很偉大。
她不再計較孩子的來臨給她帶來的損失,開始一心一意憧憬起她未來孩子的樣子。
葉棠最初的理想是一個女兒,家里都是女孩子,她有諸多和女孩兒相處的經(jīng)驗,而且她聽人說懷男孩兒的孕婦孕期會變丑。顧楨倒想要一個男孩子,等他老了,兒子可以接茬兒保護他媽。兩人躺在床上彼此交換意見,葉棠又加了一條論據(jù),久病床前無孝子,還是孝女多,女兒和兒子相比,孝順的概率會更大些。顧楨取笑她,你才多大,就考慮起養(yǎng)老的事兒了,葉棠說還不是你先提的。顧楨又調(diào)侃,你就是成了老太太,也要演女主角,九十歲的女主角,打從中國有電影起,還沒出現(xiàn)過九十的女主,你可以努力一把,希望那時候劇場允許輪椅進入,我坐著輪椅去看你。
葉棠別說演九十歲的女主角,她二十來歲時地位就受到了動搖。
她在團里過得并不順利,只能繼續(xù)演老本子,新劇本已經(jīng)不再遞給她。等到她懷孕的消息出來,連老劇的a角都差點兒保不住了。她本來想把懷孕的消息瞞住的,結(jié)果一吐就現(xiàn)了形。女演員競爭一向激烈,一個下去,另一個馬上要頂上來。
葉棠去找團長理論,只要她肚子不顯懷,就能一直演女主,憑什么把她角色給一次主角都沒當(dāng)過的生瓜蛋子。以前團長還忌憚她,以為她漂亮又有名,一定會嫁個有權(quán)有勢的角色,得罪了她恐怕沒什么好果子吃。他給葉棠介紹過不少對象,都讓她給拒了,那時他雖然不高興,但認(rèn)為葉棠只是心氣兒高,想找更好的。團里漂亮的男演員不少,基本都向葉棠表達(dá)過愛意,無一例外,都被葉棠給拒了,團長當(dāng)時心里還佩服葉棠有遠(yuǎn)見,不像團里其他小姑娘,一張好臉就把她們迷得神魂顛倒,把自己的大好前途給葬送了。現(xiàn)在看來葉棠比那些小姑娘也強不了多少。
對著葉棠這種漂亮又驕傲的女人,他作為上位者的威嚴(yán)總是體現(xiàn)不出來,只一味拿官話敷衍,也要給別人鍛煉自己的機會嘛,小葉,你也不愿年紀(jì)輕輕就被稱為戲霸吧。
葉棠的話題轉(zhuǎn)到團長和某女演員的生活作風(fēng)問題上,她對團長說,要是她演不了主角,閑下來正好整理材料進行舉報,沒事兒再去團長家會會團長夫人,跟她講一講團長是如何工作情感兩不誤的。
她到底沒時間組織舉報材料,繼續(xù)在團里演女主角。
葉棠懷孕后,顧楨買了一只砂鍋,開始給她燉湯。他跟岳母學(xué)了燉湯的法子,有空就給葉棠燉魚湯喝,雞湯魚湯甲魚湯,什么有營養(yǎng)燉什么,幾次下來,竟也做得有模有樣。可她吃不下,最后湯肉都進了顧楨的胃。
顧楨從老鄉(xiāng)手里搞了兩只蘆花雞,養(yǎng)在院子里,每天一早起床進雞窩掏雞蛋,一天下兩個,他煮了臥在面條里給葉棠吃,葉棠通常只能吃半個,剩下的都讓顧楨給吃了。
她也饞,可為了能繼續(xù)上臺,每天都要控制飲食。葉棠演戲愈發(fā)賣力,去食堂搶飯更賣力,從食堂打來的東西都讓她夾到了顧楨碗里。
葉棠以前順風(fēng)順?biāo)臅r候,只認(rèn)為一切都是她應(yīng)得的,此時瀕臨失去,才有了危機感,每天晚上還要把劇本帶回家研讀。她自知做演員,吃的是青春飯,不像習(xí)琳,越老越值錢,她這會兒要是在團里讓了步,以后只能越來越邊緣化。
晚上看書的時候,顧楨就坐在她旁邊。顧楨除了專業(yè)書和論文集,看得最多的就是孕婦護理。顧楨戒了煙酒,一是家里有孕婦抽煙不好,二來還可以省下一筆錢。他用省下來的錢給葉棠買各種吃的穿的,個別月超支了,就去光顧一趟典當(dāng)行。父母補發(fā)的工資他以前一直沒動過,他一早就打算留給自己孩子用,等孩子長大了,他要告訴他,你能長這么大,你爺爺奶奶出了一大份力。
后來孩子顯了懷,葉棠只好退居二線,在家養(yǎng)胎。她當(dāng)然不甘心,不過同樣是作品,相比舞臺上由編劇創(chuàng)造的那個,她更喜歡自己和顧楨的。
為了葉棠能得到更好的照顧,顧楨把她送回了娘家,每天下班直奔葉家。他花的錢比在家時候花得還要多,除了主動上交伙食費,時不時還要買東西孝敬一下岳父岳母。他大手大腳到葉媽都看不下去的地步,顧楨再交伙食費,葉媽堅決不要,顧楨也很堅持,她只好收了又拿回去給女兒。葉棠又把錢塞到母親手里,他要給您錢,您就收著,我姐姐們懷孕的時候一個都沒來家住過,她們要知道我在這兒白吃白喝,免不了要埋怨您偏心。葉媽冷哼一聲,她們有婆婆,你有嗎?她們要是不滿意,我就叫她們輪流請假去你那兒照顧你。說完又指責(zé)他倆不會過日子,沒孩子也就罷了,以后有孩子哪能這么造,又不是大風(fēng)刮來的。
葉棠卻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省了,除了給顧楨買了一塊手表添了一件大衣外,這半年來的開支幾乎等于沒有,對了,她還買了二斤羊毛線,準(zhǔn)備給顧楨織一件毛衣,后來她覺得毛衣實在太難織,遂改為圍巾。他倆對自己也很省,但確實也沒攢下錢。
葉媽從來不吝于展示顧楨買給她的東西,她對其他女兒說,家里的菜錢都被顧楨承包了,言下大有小女兒來家里住,她不但沒吃虧反而占了天大的便宜。
葉棠在團里能吃得下東西的時候,忍著不吃;等到不上班,葉媽為她每頓準(zhǔn)備四菜一湯時,她又開始吐。別的孕婦一胖胖全身,她只有肚子隆起,其他地方還和以前一樣。
顧楨急于抓住葉棠稍縱即逝的食欲,她說想吃楊梅,他二話不說就騎著自行車直奔市場,等顧楨買回來的時候,葉棠的食欲已經(jīng)過去,為了不讓顧楨太過失望,她只好勉強往嘴里塞,剛吃一口就忍不住吐。
要早知道生個孩子這么辛苦,顧楨就不讓她生了,只是事到如今,顧楨也只能對自己的孩子熱烈歡迎,希望他與自己早日見面,孩子媽受的罪也可少一些。
到了葉家,兩人的自由度不比以前。顧楨刷完碗,就攙著葉棠回臥室。顧楨在一旁翻書,葉棠在一邊研究《毛線的八十種織法》,看兩眼書再看眼顧楨,想著怎樣的一條圍巾適合他。等顧楨忙完了,葉棠便問他看的什么,盡管他說的她全不懂,也不妨礙她聽得很有興致。她崇拜他,盡管她和他都有事業(yè),她現(xiàn)在更成功,但她還是把他的事業(yè)看得更高。她愿意為他的事業(yè)犧牲,如果他需要的話。
她問顧楨自己是不是變丑了,顧楨罵她虛偽,并警告她不要對著別的女人說,否則招白眼都是輕的。
但葉棠認(rèn)為自己是真丑了,她越來越確信自己懷了一個男孩兒。
她把毛線拆了織,織了拆,最后決定在圍巾上織自己的名字,來表明顧楨已名草有主。直到臨盆,圍巾也沒織成。
生孩子那天,顧楨一接到消息,就騎著自行車出了校門,正趕上校門口不遠(yuǎn)有一輛公交車靠站,結(jié)果他早到了醫(yī)院,公交車還在半路。
葉媽對以前的幾個女婿很不滿,這些人永遠(yuǎn)是先關(guān)心孩子,再關(guān)心媳婦兒。顧楨倒是這些人的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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