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廣慶從小到大學習成績就不怎么好, 往日里最大愛好就是去網吧打游戲。
可是自從父母去世,他手頭上的錢每日遞減,連網吧錢都湊不出來之后, 何廣慶便生出幾分歪心思, 跟人學著干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平日里他也不回家,就住在網吧。
因此除了和他一起干這行的人之外, 也沒人知道他每天都在干些什么。
有錢就在網吧玩, 沒錢就去外面偷,這已經是何廣慶人生常態。
他就是個爛人!
何廣慶對此心知肚明, 自己就像是臭水溝里的老鼠, 沒有任何人喜歡他。
就連每次回到家中,爺爺奶奶也總是會說他這里不對,那里不行。
每天只會嗡嗡嗡在他耳邊不停念叨。
因此當他聽見奶奶跟他說, 那個比他近小10歲的妹妹居然還會記得他的生日,給他買禮物時,他是懵的。
所有人都知道, 他何廣慶從小到大都不喜歡這個妹妹。
就連對方自己應該都知道這件事, 甚至他對此毫不掩飾。
別看深市是個大城市,可何父何母文化水平并不高,為了多賺些錢,何父何母十幾年前就去外地打工,那時候他才僅僅只有幾歲, 每回也就只有過年那幾天能夠見到父母。
然而比他小了近10歲的妹妹,卻能夠從出生起便一直跟在父母身旁。
何廣慶嫉妒在心底流淌成黑色的毒液, 哪怕直到父母出車禍,對方一個小孩子被人從外地孤單的送回來一年多,他也沒有半點改變, 依舊很討厭她,每次見到那小丫頭,他雖然不至于以大欺小,可從來也沒給過對方一個好臉色。
甚至在家中,何廣慶幾乎都用‘喂’來稱呼對方,連正兒八經名字都沒叫過對方。
沒想到就這樣……
那小丫頭居然還會記得他生日,給他買禮物。
這是他自從高中時期,總喜歡逃課去網吧退學后,爺爺奶奶都不曾再給過他的待遇。
他在何家就仿佛像個失敗的垃圾。
不受重視,不受喜歡,也不受待見。
可是這一刻……
堅硬猶如臭水溝黑石頭的心臟,似乎在這一刻都得到了清水的洗滌。
何廣慶心情格外復雜。
只是想著還躺在病房里的妹妹,何廣慶更多只剩下懊惱悔恨。
也許……
他應該對這個妹妹好一點,明明對方也和她一樣,失去了父母……
對方年齡還比他小很多。
何廣慶眉頭緊皺,雙唇不由自主抿成一條直線,也沒怎么注意周圍的情況。
他張張嘴,剛想同爺爺奶奶表示自己以后會對那小丫頭好點,沒想下一秒,卻有個人從旁邊突然沖來,一把抓住了他胳膊,并且被醫院保安‘請’到安保科辦公室。
何廣慶:“…………”
靠!
何廣慶吐血。
住在醫院里那個小鬼,哪里是他妹妹?分明就是他克星啊!可惡!
………………
安保科,辦公室。
三個保安站在辦公室里,猶如門神。
幾雙眼睛全都齊刷刷看向蘇糖何廣慶以及何家兩老人。
“說說吧,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在門診鬧起來了?”保安隊隊長是個身材魁梧,體型一米八的壯漢,他眉頭一擰,當即有股迫人的威懾。
蘇糖皺皺鼻子:“昨天下午在星海商場門口,這人偷了我的錢包,我追了他兩三條街沒追到,沒想到今天卻在急診科門口看到他。”
蘇糖感覺自己有點冤,明明是這瘦削青年與何老太太鬧矛盾,被其他病人家屬舉報。
結果沒想到她卻也被保安當做鬧事分子一員。
不過能夠抓住這個小偷就是好的,這一點小誤會不是事。
“你說是我偷的就是我偷的?”
何廣慶吊兒郎當,一臉你在說什么,老子聽不懂。
他囂張的掀掀眉毛:“什么星海商場,我昨天根本就沒去過。我和朋友在城西網吧打游戲,根本沒去過什么星海商場,你可別誣賴老子。”
偷東西這中事是不可能承認的。
網上有句話說的好: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
他又不是個傻子,在沒有視頻證據的情況下,他和面前這女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那就是一筆扯不清的爛賬!
越是如此越是囂張,何廣慶瞪著蘇糖道:“警察要抓人,也得講證據。你沒有證據在這里就是污蔑,回頭小心老子找律師告你。”
蘇糖冷著臉,差點被面前這人給氣笑了,“你別在這跟我放狠話,你以為我真不敢報警嗎?星海商場門口至少有四五個監控攝像頭。昨天你跑那么長時間,一路上那么多店家,不可能沒有視頻,只要有一個攝像頭拍到你的正臉,你肯定就跑不掉。”
“我勸你還是早點將昨天偷到的錢包還給我。”
蘇糖仰著頭,烏黑的睫毛又長又翹,“我錢包里雖說現金只有1000多,但里面有一塊價值七八千的玉佩。對了,還有我手機也被你偷走了!”
“這么多東西,如果被抓,按照法律規定,你至少得判兩三年。”
她當時被小偷光顧后,第一時間只注意到那塊糖果玉佩,后來到醫院,她才發現不僅僅錢包丟了,手機也丟了。
何廣慶被人說的有些心虛,手指不由自主緊了緊,但經驗卻告訴他,眼下不能有半點示弱,甚至還得理直氣壯,說不定才能有機會逃脫。
可他還沒說話,胳膊上卻被人狠狠拍了一掌。
“你這家伙,平日里在外面究竟做些什么?好手好腳,為什么不去找份工作?非得整天在外面游手好閑。你這么做對得起你爸媽和咱們老何家的列祖列宗嗎?”何老太太又氣又急,眼眶更是不由自主赤紅一片。
“蘇醫生昨天下午在路上給你妹妹做了急救。若不是蘇醫生幫忙,你妹妹昨天肯定得失血而亡。”
“你怎么還能干這中事?你趕緊將蘇醫生的東西還給她!你這是沒有良心啊!”何老太太上前狠狠捶著何廣慶的胳膊,老人手勁不大,用盡力氣,卻也只捶的對方身體微微歪斜。
若說何廣慶心中原本帶著三分對妹妹的愧疚,四分對蘇糖的心虛,還有三分對整個事態的僥幸,那么被老太太這么錘了幾下,甚至在聽見他還沒開口承認,老太太就已經幫他應下的態度。
何廣慶心底火冒三丈,他一把推開何老太太,沖著何老太太吼道:“我沒有你這樣的奶奶,我根本沒承認我偷東西,為什么你要跟個外人一起來指責我?你到底是誰奶奶?我還是不是你孫子?!”
“你們從來就沒有關心過我!!只知道指責我,誰說什么你們都相信!你們根本不是我的爺爺奶奶!”何廣慶怒吼聲在辦公室內響起。
何老太太兩眼一瞪,氣急想要再去打他,卻被一旁何老爺子給攔住。
何老爺子拍拍老伴肩膀,捂著胸口,艱難喘息片刻,看著這個往日里就不爭氣,還異常叛逆的孫子,一字一句道:“如果我們不是你的爺爺奶奶,現在肯定早就一走了之,免得在這丟臉。”
何廣慶氣急咬牙:“……你們!”
“可就因為你是我們孫子,所以才不能讓你走上歪路。”
何老爺子板著臉,語氣嚴厲:“你是我們從小養大的,你一個動作我們就知道你想干什么。你這孩子從小到大,每次說謊,就喜歡拿大拇指摳食指和中指!”
“你現在自己低頭看看,你兩個手究竟在干什么?!”何老爺子聲音哽咽。
蘇糖和幾個保安一愣,下意識順著老爺子的聲音看向何廣慶雙手。
只見對方兩個手的手指確實猶如何老爺子所說,拇指的指甲正摳在食指上,肌肉緊繃。
就連何廣慶本人也愣在了原地,呆呆看向自己雙手……
“在急診科門口,我以為這一切都是誤會。本想待會你和蘇醫生說清楚也就好。”
“可是現在……”
老人的話沒有再繼續往下說,只是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何老爺子最后剩下的半句究竟是什么。
何廣慶喉嚨干澀……
腦子里各中思緒又亂又臟,事實上在5分鐘之前。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這個習慣。
何廣慶心亂如麻,低著頭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微微發黃干枯的頭發隨著對方腦袋,一起下垂。
何老太太催促著何廣慶趕緊將東西和錢還給蘇糖,何老爺子卻在這時放開拐杖搓搓手,面色羞惱又尷尬,望向蘇糖小心翼翼道:“蘇醫生,我知道這件事情是廣慶的錯,但您能不能寬宏大量不要報警?我知道這件事情很讓人為難……但報警之后,這孩子的未來就完了啊……”
“他還這么年輕,有改正的機會。”
到底是自己孫子,哪怕這孩子在叛逆,何老爺子也實在不忍心送他去警察局。
連續經歷兩次打擊的老人,面對眼前這個不爭氣的孫子,何老爺子老淚縱橫:“蘇醫生,我知道你救了香香,對我們何家有大恩。而這小子卻偷了你的東西,我卻還想求你不要報警,是我不對,是我有私心……是我這些年沒有好好教育他,讓他變成如今這副模樣……蘇醫生,我給您磕幾個頭吧……”
何老爺子說完,放下拐杖,刷一下當場就要給蘇糖跪下。
蘇糖:“!!!”
蘇糖滿臉震驚,她長這么大還從來沒遇到過這中事情呢。
折壽哦!她雖說生氣這人偷她的玉佩,可也沒想過讓對方爺爺給她下跪啊。
“何老爺子您別這么說……這件事情我不報警就是,給香香急救是我身為醫生的職責,您真沒必要這樣。”蘇糖眼疾手快一把攙扶住老人,旁邊幾個保安這下子也反應了過來,4個人七手八腳忙來攙何老爺子。
何廣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整個人仿佛已經化作一尊石像。
他木愣愣站在原地,看著往日里那個動不動就對他說教,卻在他心目中無比高大威嚴的爺爺……
他沒想到這老頭子,居然有一天會為了他給人下跪。
明明這人以前看他去網吧還總拿拐杖打他呢……
去網吧那么小的事情都會被揍,何廣慶以為自己這次肯定少不了一頓毒打,甚至在前一刻他已經做好去警察局被關押兩三年的認知……
沒想到,那個曾經對他下手毫不留情,打得他渾身是傷的老頭,這次居然不僅僅沒打他,而且還替他求起情來。
何廣慶喉嚨干澀,沉默的站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蘇糖拉著何老爺子不讓人跪,老人看上去傷心又卑微,還帶著手足無措的尷尬,顯然也是第1次干這樣的事。
“您放心,只要他愿意將東西還回來,我就不會去告他。老人家您趕緊起來吧……您這腿還打著石膏,萬一動作幅度過大,傷情加重那該怎么辦?”蘇糖攙扶著老人,連連保證,心里更是長長嘆了口氣。
現在家長為了孩子是真不容易。
蘇糖將老人攙扶起來,兩三步來到何廣慶面前,眉頭微蹙:“昨天錢包里的玉佩對我很重要,那是我養父母給我的禮物。你把玉佩還給我,其他東西我不要了。”
“我看你這樣子跟我年紀差不多,我雖然不知道你小時候究竟和父母爺爺奶奶發生過什么誤會,但家人就是這樣,吵吵鬧鬧,卻又會為了對方相互妥協,并且為對方考慮一切。”
“你也許覺得長輩批評令你感到窒息想要逃避,就像青春期厭學,逆反心理那樣……”
“可那卻是我小時候最想要的東西,我是個從小被父母丟在孤兒院門口的孩子,直到快上小學時我才被人收養……”
“小時候我很羨慕像你這樣的孩子,有父母有爺爺奶奶還有妹妹。”
蘇糖聲音清冷,明明不帶任何情緒,可旁人卻從女孩的話里聽出了羨慕,“你不要讓我感覺,孤兒院所有孩子從小羨慕的東西,在你這里變得一文不值……”
“這會讓我覺得你根本配不上長輩對你的關心,而不是他們不關心你!”
何廣慶怔住。
腦海里亂成了一鍋漿糊,他感覺自己以往很多認知在這一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一股酸酸澀澀的氣流直往他胸口腦門沖。
安保室內,氣氛有些壓抑,不僅僅是幾個保安,就連原本何老爺子老太太也都滿臉震驚。
他們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小小一只,總是笑瞇瞇自帶陽光的小醫生,居然會是個孤兒出身。
大約過了兩三分鐘,又仿佛像過了一個世紀。
何廣慶低著頭,聲音又沉又悶:“對,對不起……是我不對,玉佩錢包手機都在我朋友那,等會我打電話讓他給你送來……待會我會將昨天偷到的另外幾個錢包送去警察局……”
蘇糖看像何廣慶,對方腦袋幾乎埋到胸口前,只留下一個毛茸茸的后腦勺對準眾人。
“我以后會好好照顧爺爺奶奶……還有妹妹……”話后一句話,何廣慶聲音已經小到和蚊子叫差不多,兩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砸在地面。
“唉,以后好好工作努力賺錢。成年人有手有腳干點什么活不行,喜歡去網吧玩當個網管也可以啊。”保安隊長拍拍何廣慶肩膀。
剛剛他已經聽人說了,這戶人家昨天一家三口出了車禍,老的骨折住院小的還躺在急癥室。這要是面前的男孩還沒辦法站起來,為這個家扛下重擔。這一家人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過。
何廣慶以前偷的東西肯定是追不回了,將人扭送派出所,肯定也不現實。
且不說何家老兩口這么求她,就算是不求她,她也得考慮如今對方一家四口的情況,總不能將對方家里唯一的勞動力送去警局,讓一個斷了腿和剛出車禍的老人,帶著個出了車禍如今還在昏迷的孩子一起生活吧?
蘇糖嘆了口氣,撓撓頭。
她一個當醫生的,為什么還要去考慮警察法官該考慮的事情?
剩下的事還是交給保安隊隊長他們這些專業人士處理吧。
何廣慶當著她的面給朋友打了電話,讓對方將東西送來醫院。
蘇糖不想在房間里繼續看著何家老兩口與何廣慶痛哭的畫面,走出門外打算等對方朋友過來,保安隊隊長跟在她身后一起走了出來。
保安隊隊長是個中年大叔,他看了蘇糖一眼安慰道:“沒想到小姑娘你小時候竟然是在孤兒院長大的。我之前聽急診科的護士說,你也是咱們醫院的在職醫生。你能這么優秀,曾經拋棄過你的那對人渣,現在知道肯定后悔……不過你也別擔心,以前苦日子過去了。你現在在醫院里好好干,爭取多拿績效獎金,過兩年就能成為人人羨慕的對象了。”
蘇糖仰頭,眨眨眼,忽然對著保安大叔一笑,露出一口漂亮的小白牙:“大叔你說什么呢?我以前就不苦啊。我雖然小時候是在孤兒院長大,可其實在上幼兒園之前三四歲就被領養。對孤兒院里的記憶并不深,我養父母對我可好了~~”
“嗯……?你剛剛不是說上小學才被領養的嗎?”保安大叔有點懵。
“我說的是快上小學,可不是上小學。”
蘇糖伸出一只白嫩嫩的小爪子,在保安大叔面前晃了晃,咯咯笑道:“6歲上學前班是快上小學,幼兒園也是快上小學,我幼兒園之前那不也還是快上小學嗎?嘿嘿嘿~”
剛剛在辦公室里她不過是玩了個文字游戲。
畢竟在絕大多數人心目當中,孤兒院的日子是苦的,在孤兒院待的時間越長,那孩子也就越苦。
保安大叔:“…………”
保安大叔瞪著死魚眼,現在小年輕可真不得了啊。
難怪人家不愧是醫生,他是個保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