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蔣福領(lǐng)著兩個衣衫襤褸，面黃饑瘦的孩子進(jìn)了小姐的怡園。
    蔣欣瑤當(dāng)時正在為一朵牡丹花的繡樣犯愁，聽冬梅來報(bào)，忙放下針線，拉著冬梅的手往院子里去。
    欣瑤看了一眼，吩咐冬梅領(lǐng)著姐弟倆去沐浴。
    蔣福剛想著告退，蔣欣瑤叫住他，問：“福管家，從哪找到這兩個孩子的？辛苦你了。”
    蔣福欠欠身，客氣道：“為小姐做事，哪談得上辛苦。”
    蔣欣瑤一聽樂了：“喲，福管家今天可吃了糖？”
    蔣福忙道：“老奴從不吃糖。”
    “那怎么今天福管家的嘴特別會說話，特別甜呢？”
    蔣福氣悶，搓著手不知如何回答。
    欣瑤也不理他，只笑道：“福管家，你還沒說從哪里找到的呢，花了多少銀子啊？”
    蔣福忙道：“老奴從縣城西頭的叫花子那打聽到的消息，這弟弟一直當(dāng)街要飯。姐姐自賣給凝香樓做丫鬟，賣了五兩銀子，買了口薄棺，葬了其母。老爺花了五十兩才把人贖了出來。”
    蔣欣瑤看著蔣福胖胖的臉，不懷好意道：“福管家，凝香樓是做什么用的？”
    蔣福只覺得血往臉上涌，身形有些不穩(wěn)，忙推脫道：“小姐，老奴見識有限，不大清楚！”
    蔣福胖胖的圓臉十分可愛，蔣欣瑤忍不住又逗他。
    “福管家，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怎么不成個家啊？難不成……”
    蔣福心頭一顫，雙腿發(fā)軟，忙道：“小姐，老爺還在等我回話呢，這是他們的賣身契，您收好。”
    說罷，往冬梅手里一塞，逃也似的離了去。
    蔣欣瑤輕咳一聲，對著冬梅笑道：“這福管家，別看他胖，跑得還不慢，連銀子都不問我要。哎，我也沒說他什么，怎么就把他嚇成這樣了！冬梅姐姐，難不成越胖的人，膽子越小？”
    冬梅笑笑說道：“小姐又調(diào)皮了，每次都捉弄福管家。仔細(xì)李媽媽說你。”
    蔣欣瑤雙手背立，抬頭看天，故作深沉道：“冬梅姐姐，這無趣的日子過多了，是要嫁不出去的。”
    氣得冬梅一瞪眼一跺腳，紅著臉扭頭就走，再不理她。
    蔣欣瑤哈哈大笑，片刻臉上的笑退去，露出孤寂的神色。
    ……
    半柱香過后，跪墊上跪著洗干靜的兩人。
    欣瑤細(xì)細(xì)打量一番，笑問道：“可都吃飽了？”
    兩個只點(diǎn)點(diǎn)頭，不敢作答。
    欣瑤再問：“都多大了？叫什么名？”
    姐姐忙回道：“我叫沈鶯歸，今年九歲；弟弟叫沈燕鳴，今年七歲。”
    “燕鳴過后鶯歸，晏殊的木蘭花詞中第一句就是它。”
    蔣欣稱瑤贊道：“好名字，看來你父親是個讀書人。你們可識得字？”
    鶯歸點(diǎn)頭道：“父親在時教過我們，識幾個字，不多！”
    欣瑤笑道：“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我這里缺個丫鬟和跑腿的小子，你們可愿意跟著我？”
    欣瑤說完自己都楞住了，依稀記得前世有部電影中有句臺詞：”跟著我，有肉吃。”
    她自嘲的笑了笑，這日子，果然是繁花似錦啊！
    鶯歸和燕鳴驚得說不出話來。
    母親走后，姐弟倆受了無數(shù)冷眼唾罵，周圍人像躲瘟疫一樣避著他們。饑餓挨打成了家常便飯。從沒有一個人用溫柔的眼光看著他們，問他們，可吃飽了，愿不愿意跟著她。
    眼淚刷刷的從兩人眼中涌出，半天沒止住。
    欣瑤笑道：“喲，原來還有人比我這小孩更愛哭鼻子的。“
    李媽媽在一旁笑道：“瞎說，小姐從來不哭鼻子，小姐只會讓別人哭鼻子。”
    姐弟倆一聽，眼淚更多，磕頭不止。
    蔣欣瑤忙止住他們，笑道：“要謝不在這一時，好好當(dāng)差，以后日子長著呢。李媽媽，鶯歸我就交給你了，燕鳴讓他跟著蔣福，只說是我的意思，反正他閑著也是閑著！”
    姐弟倆復(fù)又磕了幾個頭，李媽媽領(lǐng)著姐弟倆出去。
    宋蕓看這蔣家小姐的一言一行，不由心下暗嘆。這四小姐，雖年紀(jì)尚小，形容不足，行事卻老練，性情也平和，只覺得可親。至此后，她越發(fā)的用心教導(dǎo)。
    ……
    是夜，冬梅侍候小姐入睡，見小姐拿了本書倚在靠枕上，精神頭還好，便問道：“小姐，前兒買來的丫鬟規(guī)矩學(xué)得都差不多了，小姐看怎么個安排法？”
    欣瑤放下書，道：“冬梅姐姐，這事你拿主意。”
    冬梅一聽，便知小姐放權(quán)于她，忙道：“照府里的規(guī)矩，小姐身邊該有兩個大丫鬟，四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頭，小姐不如明日見見，再做定奪。”
    冬梅的話，欣瑤聽得相當(dāng)明白。
    每個主子身邊的近侍都是丫頭，然丫頭也分二六九等。誰近身端茶倒水，誰掌管釵釧盂沐，誰能在外間屋里上夜，都有定制。各個丫鬟的工作性質(zhì)，服務(wù)范圍，月薪待遇，里外親疏，皆有法度可循。
    主子身邊的大丫鬟就相當(dāng)于領(lǐng)導(dǎo)身邊的二把手。這二把手挑得好不好，跟不跟領(lǐng)導(dǎo)一條心，能不能幸福著領(lǐng)導(dǎo)的幸福，悲傷著領(lǐng)導(dǎo)的悲傷，這是個相當(dāng)重要的問題。
    欣瑤如今重用冬梅，占了大丫鬟一個份額，拿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分例。這另一個是誰，冬梅不敢作主。
    欣瑤點(diǎn)頭思慮道：“我看鶯歸不錯，跟李媽媽學(xué)幾天規(guī)矩，就讓她跟著你吧。”
    冬梅奇道：“鶯歸剛來，小姐為何如此看中她？”
    欣瑤把書扔在一旁，笑笑道：“一個能把自己賣了，只為給母親買口薄棺材，又偷偷接濟(jì)弟弟的人，光這份孝心我便喜歡。”
    當(dāng)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欣瑤覺得一個受過她恩慧，且在關(guān)鍵時候能犧牲自己，重情重義的丫鬟，將會是她很好的臂膀。
    ……
    既然要活，就不要光看到眼前的安逸，也得看到以后的風(fēng)雨。她不可能永遠(yuǎn)留在青陽鎮(zhèn)的老宅，總有一天，她得回去，那里才是風(fēng)雨的開始。
    這些日子與祖父朝夕相處，蔣欣瑤發(fā)現(xiàn)祖父是個博學(xué)多才，鶴立獨(dú)行的人。外表看著甚為冷清，處長了，才知道他是個重情重義的。
    倘若日子就這么波瀾不驚的過也就罷了，然而祖父的身子自那一病起，一月里倒有十來天不自在。請醫(yī)問藥成了常事。若哪一天祖父果真一病不起，她隨時有可能被送回蔣府。
    回蔣府，欣瑤是不愿意的。為啥？
    母親顧氏與周姨娘的PK賽，太太周氏是裁判。
    顧氏是蔣老爺做主娶進(jìn)門的。背后站著的是蔣老爺。
    周姨娘是周氏做主娶進(jìn)門的。背后站著的是太太周氏。
    蔣老爺不僅致了仕，還公然與太太鬧翻，自個都已落魄到隱居老宅度日，說出去的話基本可視同空氣。
    周氏當(dāng)年為了攏住老爺?shù)男模坏靡巡沤邮芰祟櫴献鰞合薄Ｈ缃袷Y老爺單方面與她撕毀合約，周氏還有什么可顧忌的？
    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顧氏孤軍奮戰(zhàn)，先輸一程。
    反觀周姨娘，要嫁妝有嫁妝，有靠山有靠山，要兒有兒，要女有女。都說母憑子貴，身后還有個力挺她的人，她怎么就不能為自個搏個好前程？
    有道是姨娘不可怕，就怕姨娘后臺大。姑侄女同心，周秀月先贏一程。
    比完背景比生育。
    這兩人各自育有一雙兒女，在生育方面屬于同一條起跑線。但是蔣家二爺去揚(yáng)州做官，威風(fēng)凜凜跟隨而去的不是正妻，而是妾室。
    顧氏在家獨(dú)守空房，再肥沃的土地，若沒了耕種之人，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空著。
    反觀周姨娘，如今剛滿二十七歲，保養(yǎng)的極好，正可謂土肥壤沃。播種之人再使把勁，收成擇日可待。更何況內(nèi)宅之中，她一枝獨(dú)大，蔣家二爺日日歇在她房里，想不懷上，也是件極難的事。
    顧氏與周姨娘PK第二局，顧氏完敗！
    倘或周姨娘再生下一子半女，周氏再吹吹黑哨，使使陰招，欣瑤深深嘆息，母親啊母親，你拿什么來拯救你在蔣家危危可及的正妻地位啊？
    撇開這些外在因素不談，只說那周姨娘暗藏的心思，早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俗話說得好啊，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被扶正的姨娘，不是好姨娘。
    想當(dāng)年蔣老爺尚在任上，顧氏背后的靠山還妥當(dāng)?shù)暮埽侵芤棠锞透遗瓘男念^起，惡向膽邊生，不僅生生壓顧氏一頭，還明目張膽的向她這個蔣家嫡出的小姐下黑手。
    更何況如今蔣老爺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那周姨娘翻身農(nóng)奴把歌唱的心思，只怕就是野馬脫了韁繩，攏都攏不住。
    欣瑤想起那一夜的惡夢，那只在背手把她推倒的黑手，便覺得冷汗淋漓。
    唉！她蔣欣瑤有娘的時候是根草，沒娘的時候是根雜草，說來說去，都是逃不了被拔的命運(yùn)。
    這事若在一年前，蔣欣瑤是樂其所見的，只是如今，她答應(yīng)女兒無論如何，得好好活下去，那么，她不得不為著以后打算。有這樣的忠仆在身邊，多多少少也有點(diǎn)安全感不是？
    蔣欣瑤嘆氣，若有人真心想你消失，再多的忠仆也沒用。在這件事情上，就看她那個便宜老爹愿意不愿意出手力挽狂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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