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煤礦所在地叫黑龍溝,他們居住的這個村子叫溝掌村,煤礦就叫溝掌聯辦礦。
溝掌是方言詞匯,意思就是這條溝的最里邊。
黑龍溝不寬但很長從北到南約有四十多公里,縱貫這個縣份的大半地面。
溝東邊是刀背梁,西邊是看上去漫無邊際的臥龍嶺。
刀背梁高峭,翻過去就是另外一個縣份的地界。
臥龍嶺相比較就平緩了許多,但地域廣闊,山梁連著上梁,雖然都不算很高,但很少有大片的平緩地帶,這個縣份的所有村鎮就分布在這些起伏的山嶺之中。
黃河的九百九十九道灣其中一個就是從上游轉過來的,由北到南擦過縣境東部邊緣之后來了一個急轉彎變成了由東向西。縣城就在黃河岸邊,歷史上有個名號叫西流古渡,這座小城就叫西流鎮,所轄的縣份也被稱為西流縣。
習慣了大河向東流的外地人初到這里因為黃河水是向西流動,就會暈頭轉向,大清早總以為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黃河向西流就成了這個縣城的一景。
黃河水流出縣境一個大拐彎又拐到東邊去了,拐彎處的那個縣就叫拐東縣,姚遠的老家就屬于這個縣。
在省城上學的那會兒,經常聽人說起西流和拐東這兩個偏隅之地的縣份都認為是全省最沒有文化的地方,所以地名就比較隨意,太口語化。
他也懶得跟這些人理論,但心里憤憤不平:本人就是那兩個地方出生和長大的,論學習成績也并不比其他地方出來的人差!
此時是姚遠來到西流縣就業以后第一次具體做一件覺得公職人員該做的事情,他要帶領村民參與礦難救援。
煤礦離村民居住的地方并不遠,下一道坡,很快就到了。
意外的是整個礦場看不到遭遇礦難的跡象,反而比平時要安靜許多。
“快,把你們的礦長叫出來。縣政府領導姚遠過來指揮搶險救援了!”
蔣光耀沖著煤礦的辦公區大聲喊叫著。
“哎哎,注意點用詞!我只是干部,可不是領導!”
姚遠趕緊糾正。
“在這里干部就是領導,鎮上的駐村干部都是領導呢!你是在縣上工作的,肯定算是領導。”
蔣光耀說完又喊了幾聲。
這時候已經有人從辦公樓里面跑出來了,慌慌張張的樣子。
跑在前面的是一個陌生人,礦長就跟在他后面。
姚遠經常回來,礦長是認識的,只是跑在前面的那個人從來沒見過。
“哪位是縣上的領導?哪位是!”
那人邊跑邊喊,目光在他們這群人中快速掃過,最后就停留在姚遠的身上。
“這人是副鎮長胡平,奇怪了!他怎么能進來的?繞道不應該這么快吧?”蔣光耀向他做介紹的時候,眼光四處掃視著,滿臉的狐疑。
一聽這里有鎮上的人,姚遠懸著的心就放下來了。
這回不用自己唱主角了,這個胡平既然是副鎮長,那就可以算得上是個領導。自己一時沖動覺得應該站出來做點事情,真正到現場就不知道從哪里做起。
“胡鎮長,我是縣域經濟研究中心的姚遠。回來過周末的,聽說煤礦出事了,這才過來參與救援的的。看看我能做點什么?”
那胡平聽見了,停住腳步,臉上原本很緊張的表情立刻就變成一種惱怒。
“哦,縣域經濟研究中心?你一個事業單位的人在這里耍什么大!這事是你可以管的嗎?我還真以為來了什么大官呢,切!”
胡平副鎮長說完這句話,竟然轉身拽著礦長返回去了,弄得姚遠愣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回頭看了一下,幸虧父親沒有跟著過來,不然這場面要多尷尬有多尷尬。
蔣光耀他們此時也好像沒有特別注意到那個副鎮長的傲慢和粗暴,每個人的眼睛像是探照燈那樣四處掃射。
胡平走出去很遠了,好像想起什么來了,又跑步回來,這會臉色好看了一些。
“我想起來了,你是姚遠,姚旺他弟弟吧?對不起!我剛才有點心急,說話有些冒失了。我知道你是全縣文憑最高的干部,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那胡平說著跟胡平握了一下手。
“沒事的沒事的,我真以為發生了嚴重的礦難。看這樣子好像沒什么的嘛!”姚遠說著向煤礦那邊看了一眼。
“現在還不能確定具體什么情況,不過這事真不用你插手,事情已經報到縣上了。彭縣長應該也是你們的分管領導吧?能源也是他分管的,他現在正跟縣局的人往鎮上趕。我是先坐摩托車繞小路趕過來了解情況的。我還的繼續了解情況,失陪了!”
胡平沖他揮揮手,轉身又跑步追上那個礦長,一起往辦公樓那邊去了。
這也算是有個臺階下了,姚遠舒了一口氣,決定回家吃包子,然后收拾收拾早點繞道回城里。這里的事他真不能管了,再說也真輪不到自己管。
這時候才發現雪還在不緊不慢的下著,腳下的積雪很深。
不過回縣城是沒問題的,四驅越野車在這時候才能體現真正的價值。他知道有一條便道路可以繞出去,只是費些時間而已。
“不對!這是串聯好了要把這事瞞下去!”
蔣光耀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尖叫,臉色都變了。
“啊?什么情況!”看著蔣光耀的樣子,姚遠嚇了一跳。
“明白了,原來剛才那一響是他們把那個岔口給炸了!看樣子斷頭崖的路也是人為弄斷的。這也太嚇人了吧!”
蔣光耀在那里驚嘆著,其他幾個人點著頭不說話,個個表情凝重。
“到底怎么回事?”姚遠追問。
“你剛才在家里有沒有感覺到劇烈的震動?”
“感覺到了啊!我就是被震醒的,不然現在還在舒舒服服睡大覺。以為是地震呢!”
“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奇怪的,煤礦不是經常發生塌陷嗎?”
“唉,博士,你動動腦筋好不好!煤礦的井田在哪里啊!你往那邊看,村子旁邊是最早開礦那時候的井口,前些年已經被堵上了,現在煤礦的井田是西邊山梁向南一直到龍灣鎮。”
“那就更好說明問題了啊!是廢棄礦井的采空區塌陷了,村子里自然會有強烈的震感。”
“唉,博士外甥,怎么說你好呢?這么點事都想不明白!我突然間才發現學習成績好跟聰明不聰明沒有關系,你都能念到博士了,怎么就不會思考問題!”
“蔣光耀小舅,你就不要繞彎子了!這到底怎么回事?”
蔣光耀他們此刻臉上的表情已經平緩了許多。
“行行行,不跟你們這些有學問的人開玩笑了。我告訴你吧,靠村子這邊的這塊地方是以前我們自己開挖生活用煤和最初那幾年小煤窯采過的地方。不光我們這邊挖煤,拐東那邊也是從這里挖煤的。”
“這我知道!我們家以前在那邊的時候燒煤就挖著山下的,這山頂上的地也有我們家的,后來到了這邊也從這山地下挖煤燒的。”
“唉,人這都是命!你只知道家里用煤能從這山下挖,肯定沒有下過窯吧?我可是上初中那時候就下窯挖過煤的。”
“蔣光耀小舅,話不能這么說!你看看你現在,開的是幾十萬的路虎,再看看我那車才十萬多一點。你說人跟人能比嗎?你還是說說眼跟前這事吧,云里霧里的,真把我搞糊涂了。”
“先給你說一下采空區是怎么回事,這一片已經塌過好幾回了,根據我們的經驗現在所有采空的地方應該塌到底了,一般不會再發生塌陷。除非有人在地底下動過那就另當別論。”
“小舅,你這越說越玄乎了!那到底是不是有人動過了?”
“當然動過了!不過,敢肯定我們感覺到的震動絕對不是采空區塌陷造成的。”
“為什么?”
“采空區塌陷震感沒有那么遠,況且我們這邊把所有井口堵上了,東邊還有好幾個口子是開著的。采空區塌陷的話,氣浪會從那里發散出去,這邊就沒有什么感覺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采空區塌是塌了,只不過塌過之后有人在某個地方點過一炮,我們感覺到的震感就是那一炮引起的。而且——”
“哎呀,你這一會塌了一會不塌陷的,像擺迷魂陣一樣。到底是塌了還是沒塌!不過也懶得跟你掰扯了,這事跟我沒關系,我也不感興趣。”
姚遠說著就邁腿往家里走,他真不想管這些事了!他自己知道,雖然在縣政府大樓上班,其實什么都不是,只是每天在混日子而已,現在跳出來管事還真是有些不自量力,甚至有些滑稽。
“不是不是!小遠,我說了大半天你竟然說這事跟你沒關系?我跟你開玩笑是因為我們一起長大的,這事可是大事,你不管怎么可以!”
“不管有什么事情,那不是有鎮上的人嗎?副鎮長才算是領導。”
“你沒看出來嗎?那胡平跟煤礦是一路的。他們現在就在密謀怎么蒙哄過關。”
“那你能告訴我嗎?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啊?你真沒弄明白?這樣的理解能力到底是怎么考上博士的!”
“是你的表達能力有問題好不好!一會塌了一會沒塌的,到底塌了沒有?”
“唉,完了完了!來來來,蔣東軍。可能是輩分不一樣交流上有困難,你們是同輩,東軍,就告訴一下你這個博士表哥,我們這里到底發生了什么樣的事情。”
蔣東軍其實只比姚遠小一個半月,所以按輩分該叫他表哥。
蔣東軍性格內向,一般情況下說話比較簡練。
“姚遠,真出大事了!關系到十幾條人命。長話短說,有一幫子來歷不明的人跟煤礦合伙吃回采。意思就是在這一片已經開采過的區域里面卸煤柱,順便把里面可以開采出來的煤弄出來。現在那伙人遭遇了坍陷,被埋里面。估計是救不出來了,他們就采取斷腕計劃,把煤礦通往采空區的通道給炸了,偷采行為和那十幾條人命就這么被封閉在里面了。”
根據從小到大的交往,他知道蔣東軍的話是可信的。
姚遠打了一個寒噤之后就愣在那里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