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一直希望著不要遇到人，而且就實際來說遇到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但是在月色下還是遇見了一隊大約十人不到的捕獸隊伍。雖然月光并沒有明朗到看清具體人數(shù)的地步，而且自己剛好也處于樹影的里面，但是對方似乎也注意到這邊有人了。
    啊，其實己方一個人也沒有呢，只有麒麟母怪和使令而已——在這么緊張的時刻，齋麟突然想到了有趣的說法。雖然也想過變身然后逃走，可是這樣就要一口氣飛回蓬山了。中途停下來，哪怕是半空中也會成為妖魔的目標(biāo)。雖然有的妖魔會害怕麒麟與生俱來的力量，但是另一些卻對這樣的力量躍躍欲試。而且齋麟一點也不想半途而廢。
    匯海立刻躲進(jìn)了齋麟的陰影之中，齋麟回頭確認(rèn)右邊蒼渠的狀況的時候，卻不知道什么時候它從身邊消失了。
    “是誰在那里！”那邊為首家伙叫了起來。
    “不走過去可以么？”齋麟輕聲問著。
    “他們一定會過來查看這里的狀況的。對方是可以在黃?？梢陨钊齻€月的團(tuán)隊，為了安全不可能不關(guān)注這樣的細(xì)節(jié)的。這個距離遇到的是妖魔的話，對他們而言除了擊退沒有別的辦法。這點人數(shù)逃散開反而是自絕生路?！眳R海在腳下的黑影里回答的。
    “那么被他們看見沒關(guān)系嗎？”
    “有我在。蒼渠也會在暗處保護(hù)您的，一遇到什么危險，請您一口氣飛回蓬山吧?！?br/>     “到底是誰在哪里！”隊伍中分裂出一個三人的小隊，拿著折射著月光的應(yīng)該是武器一類的東西，慢慢靠了過來。
    “先回應(yīng)他們吧。請您多加小心?！眳R海不再說話了，因為現(xiàn)在的距離已經(jīng)足以讓對方察覺的聲音的異樣了。
    “是我。我現(xiàn)在出來了。”齋麟發(fā)出了微微顫抖的聲音。然后慢慢走出了樹影的庇佑。
    “小孩子？”靠得最近的三人驚訝的長大了嘴巴，“喂，老大，是個小孩子?！?br/>     那邊的隊伍點亮了火把，確認(rèn)不是妖魔以后，于是就能少量的使用火。齋麟被長得又高又壯的三個男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幾乎像是被狼群夾擊的小兔子，雖然對方既沒有伸手推搡也沒有拉扯的動作，但是光是這么站著堵掉身后的退路，就足以讓齋麟不自覺得往他們團(tuán)隊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支恰好十人的隊伍，九個是男的，唯有頭目是位英氣不輸給男子的女性。
    “剛剛聽到小孩子，還以為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蹦桥舜蛄恐S麟的臉，“沒想到比想象中的底線還要年輕。唔這已經(jīng)不算年輕，而算是年幼了?！?br/>     “和你家的佳慧年紀(jì)差不多吧?！迸赃叺哪凶诱f笑著拍上了那女人的肩膀。
    “我說你都幾年沒見過我女兒了吧。小孩子不會因為你沒看著她，就停止長大的。”女人英氣的眉眼露出溫柔的表情，“這孩子，她比我女兒還要小?！?br/>     “但是黃海之內(nèi)可不應(yīng)該有小孩子孤身一人到處游蕩。若要說是有那樣的小孩子的話……”女人盯著齋麟頭上的厚重頭巾，“能把頭巾摘下來嗎？”
    “不要?！饼S麟躲過女人一邊詢問一邊伸過來得手。
    “雖然這么問也是多此一舉。是蓬山公大人吧？”女人抱拳舉在額頭，施了禮。
    周圍的男子們也紛紛效仿著恭敬的行禮。面前原本高聳的人墻頓時矮了一截，月光劃過那些人低下的后腦勺落在齋麟的眼睛里。
    “為什么會知道？”
    “嘿嘿，因為像那個女的說的那樣，黃海之中怎么可能有單獨一人的小孩子?！甭曇粝葌髁顺鰜?，然后蒼渠從樹林邊的巖壁的陰影中現(xiàn)了形。
    “妖魔！是朱猒！”有人大喊起來。夜色中有銀白的光澤畫著圓弧斬落。但是那明明沒有弄錯位置的落刀卻沒有劈上任何東西而產(chǎn)生的遲滯現(xiàn)象。蒼渠借助影子再次現(xiàn)形到齋麟的身邊。像是從齋麟的陰影沖出來似的，一下子沖到了頭頂?shù)臉渲ι?，發(fā)出怪異的笑聲。緊接著，黑色的影子繼續(xù)像泉水那樣翻滾，全身雪白的母怪也戒備著從中間跳了出來。
    “冷靜點，妖魔怎么可能對人說話，是使令。注意看，體型要比一般的朱猒要大得多。紋路也完全不一樣?！?br/>     的確，蒼渠被折服的瞬間，體型像是被充氣了一般足足大了兩圈，猩紅色皮毛上也出現(xiàn)了雜色紋路狀的斑紋。峰臺甫告訴齋麟，那是因為麒麟利用自身的力量為妖魔開啟了天地間靈氣的通路，因此成為使令的妖魔力量隨之大增。
    “真是見多識廣的女人?！鄙n渠笑嘻嘻的在樹梢翻著跟頭。他每做一個動作，因為巨大的體型和魄力都會讓下面的幾個男人不由自主的發(fā)抖——這真的使令而不是妖魔嗎？加上蒼渠刻意炫耀的利爪和牙齒，很難不讓人往妖魔的那方面去想。
    “蒼渠不是說帶上頭巾就不會被懷疑嗎？”
    “那是普通的下屆來說，可這里是黃海啊。不相稱的年紀(jì)出現(xiàn)在這里，本來就意味著可疑?！?br/>     “那么要讓我戴頭巾呢？”
    “我可沒有讓您戴頭巾哦。我只是告訴您戴頭巾擋住頭發(fā)不會被下屆的人認(rèn)出來?！?br/>     “你這是戲弄我嗎？”
    “我只是遵照臺甫的囑托，希望您有獨立判斷的自信?！?br/>     這使令分明是在戲弄自己。齋麟從一開始就清楚的意識到，因為并不是自己的使令，所以不存在那種絕對服從，以及全心全意的考量。但是也正好是因為不是自己的使令，所以才能在自己真的做出什么傻事的時候違背指令吧。正是因為想到了所有的優(yōu)缺點，因此才借用了使令。
    但是蒼渠的態(tài)度卻令人難以捉摸。不管怎么說，曾經(jīng)是妖魔，不受天地秩序約束的存在。齋麟與樹梢上的蒼渠對視了視線，銀色的月光涂在使令水潤的眼珠上，使之發(fā)出奇異的光澤。仿佛是銀藍(lán)冰冷的視線，讓齋麟有了奇妙的感覺。
    樹上躍動著使令，而面前還有向自己低頭行禮的人。為什么使令會服從麒麟，為什么漫游在黃海的人要像對自己毫無恩惠的麒麟低頭呢。明明在一見面的時候說“是個小孩子啊”。
    “不知道公是不是還記得我？”女人突然這么問道。
    齋麟并不記得面前的臉，也絲毫想不起相關(guān)的情報。
    “唔，不過說起來的確也沒有見過面。”女人輕松的笑起來了，“我也沒有見過公的樣子，甚至連公的聲音也沒有聽過?！?br/>     “你是……”
    “這么自我介紹的話，公可能會記得?！迸诵辛塑娙说亩Y節(jié)，“在下是才國保州前司馬，張樂，字連芽。”
    “連芽?！饼S麟一瞬間記了起來。去年秋分過后的那次接見升山者，連臉也看不見的隔著垂下的簾子和絹制的幔布，那樣的阻隔外面曾經(jīng)也跪著一個叫做連芽的女人。當(dāng)時陪在身邊的女仙們告訴自己，那個叫做連芽的女人是才國出了名的美人將軍。
    “如果齋麟有興趣見一見她的話，可以把簾子升起來哦。”女仙們這么慫恿著。但是齋麟清楚美人將軍并不是自己的那個人。她對美貌沒有特別的偏好，最基本的希望只是找到那個人而已。
    “真高興公還記得我。”話是這么說的，但是語氣里并沒有高興起來，反而透出冷淡的氣息。
    “可是剛剛說是前司馬？”
    “因為我已經(jīng)退還仙籍，不再擔(dān)任州司馬的官職了。”
    “為什么？”
    “保州已經(jīng)沒有什么需要我保護(hù)的百姓了。”女人對著齋麟幼小的身量，慢慢俯下身。
    “請您不要說出讓齋麟害怕的話?！眳R海摟住目瞪口呆的齋麟，將女人隔在齋麟的視線之外。
    “你說什么？你說什么！”齋麟從呆住中恢復(fù)過來，從匯海的懷里掙脫出來。那女人還是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她。齋麟畏怯了。那種眼神和之前恭敬的禮節(jié)毫不相配，是一種混合輕蔑與失望的眼神。
    “我說，保州的人口……哎這么說吧，保州登記在戶籍上的人數(shù)已經(jīng)不足五萬了。那些人在我離開之前，也組織軍隊將他們護(hù)送到了國界那邊。我把保州的戶籍清零了哦，也就是把那些戶籍資料全部改掉了，也送到國府那邊蓋過了白雉印。接下來范國能夠慢慢接受那些沒有戶籍的浮民的話，那么他們就會變成范國人了?！?br/>     “你將才國人變成了別的國家的人？”
    “變成別的國家的人總比變成死人好吧，他們可是毫無怨言的接受了下來的……”女人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道，“既然保州沒有人了，所以也就不需要我這樣的司馬了。”
    女人接下來的話，給了齋麟重重一擊。
    “其他州也打算參考我的做法吧?！?br/>     “那樣才國就沒有子民了，那才國就會……”沒有百姓的國家，那么就不可能選出王，即便選了出來。只剩下國土王和麒麟，是呀，鄰國并不能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才國會變成什么樣呢。
    “的確。就會徹底的從歷史上抹去才國的名字吧。不過那又如何，”女人滿不在乎的接口，“反正被您繼續(xù)這樣拖下去而不愿意選擇王，才國也是會消亡的?！?br/>     “我沒有要拖下去的意思?！蔽乙财惹械南Ｍ莻€人出現(xiàn)——齋麟想要大喊著說出來，但是卻被什么堵住了喉嚨，左邊的胸口傳來痛楚的味道。
    “您不是沒有選王嗎？沒有選擇我，也沒有選擇任何一個人。我知道您覺得現(xiàn)在才國頹廢糜爛，誰都配不上御座。但是您不能將就一下嗎？稍微忍耐一下，即使勉強選擇的人再不盡人意，給才國一個喘息的機會也好啊?！?br/>     “我沒有辦法，沒有接到天啟……”
    “好啦，我知道了。毀滅才國是老天的意思，那么就順應(yīng)他的想法好了?！?br/>     “不要，請不要這樣。如果才國的百姓都不再珍惜才國的話，那么才國才是真正的沒有希望了?！?br/>     “您在說什么呀?！迸寺冻龀爸S的表情，“您說誰是才國的百姓？”
    女人亮出了揣在懷中的旌券，上面分明的將區(qū)分國籍的線涂成了紅色。齋麟環(huán)視圍繞在她和那女人周圍一圈沉默的男人們，掏出了同樣涂成朱線的旌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