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遷移(下)　　漢元790年5月12日，天剛蒙蒙亮，張銳率領(lǐng)兩營游騎向著利西部落的主要聚集地扶林地區(qū)進發(fā)，塔兒也隨行其中。　　于此同時，達須與烏蘭并鞍而行。同族長輩、晚輩的男男女女，都在前方移動著，牛拉的篷車?yán)镒撕秃⒆觽儯\輸車上裝載著帳包和家財、生活必需用具。勒勒車列組成蛇陣，蜿蜒前進。列隊左右兩側(cè)隨行的牛羊群，似五顏六色的云彩鋪在地上，向前方緩慢地移動著。　　五月天，陽光溫暖而怡人，草兒正綠，花兒正香。人、畜聚成一片巨大、密集的群體，在草原上緩緩移動。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哪個部落在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移牧行為。　　走了一陣，達須縱馬奔上一處綠蔥蔥的山崗，向著后方望去。幾十里外有負責(zé)斷后護衛(wèi)隊，但從達須站立的地方看不見他們的蹤影，不過達須知道他們也在緩慢地跟進。烏蘭也來到達須的身邊，環(huán)顧四周，突然傷感地說道：“五哥，這里多美啊！如果我們能在這里安營扎寨，很適合放牧。可惜我們要離開了，也不知能不能再次回到這里。”　　達須像是在回答她，又像是自言自語：“一定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達須自派塔兒去尋找張銳后，就帶著部落的人上路。利西部落是草原上的大族，人口眾多，牛羊馬群為數(shù)不少。十余萬人和上百萬的牲畜一起遷移，進程非常緩慢，每日行走不到三十里，就得安營。　　達須為了路上的安全，將全族男丁都集中起來，組成臨時的護衛(wèi)隊。前方由兩萬人開路，左右各有一萬人，最后留下兩萬人斷后。達須親自帶領(lǐng)數(shù)萬婦孺老弱，走在護衛(wèi)中間。　　達須做了最壞的打算，形勢也的確越來越嚴(yán)峻。阿巴亥召集草原部落前去商議，就表明阿巴亥有可能利用這些部落派兵來剿滅自己。加之阿巴開對草原各部落的許愿，難保他們不會為之動心。在塔兒走后，為了防止部落遭受突然襲擊，達須向外面派遣了大量的游哨，以便打探一路上途經(jīng)部落的消息。　　昨日夜間，達須就接到游哨的報告，說附近有幾個部族的人正在動員族人，達須的心立刻提了起來。附近的三、四個部族雖然都不大，但是他們聯(lián)合起來，就會對利西構(gòu)成一定的威脅。達須立即派人將各處的帶兵頭領(lǐng)召回，在自己的大帳商議應(yīng)對之策。　　負責(zé)斷后的頭領(lǐng)古臺不屑一顧地說道：“五爺，您就放心。這幾個部落還不是我們的對手，只要他們敢阻攔我們，由我負責(zé)將他們消滅。”　　古臺本不是利西部落之人，他是迪西的結(jié)拜兄弟，也算是達須的兄長。古臺為人耿直，對兄弟朋友講義氣。他是在聽說迪西之事后，帶著本部數(shù)千人，匯集到利西部落，向達須表示自己愿與利西部落共進退。達須很感激他，能在這個時候伸出手來的都是真朋友，真兄弟，因此達須對古臺十分尊敬，并在分兵時，請他擔(dān)任斷后首領(lǐng)。　　“古臺兄長，小弟并不是害怕這幾個部落阻攔，是擔(dān)心我們的行動如果被拖延，萬一突忽人的正規(guī)騎兵追上來，我們可就招架不住了。”　　“那么，你認(rèn)為應(yīng)該怎么辦？”　　“小弟的意思是先與這些部落商議商議，能夠和平解決，我們就不使用武力。他們要牛、要羊，我們就給他們一些，條件就是讓我們安全通過。”　　“可是五爺，如果我們失去了牲畜，以后怎樣過活？難道萬事都依靠漢人？萬一漢人不給我們糧食，我們豈不要忍饑受餓？”　　“古臺兄長，牲畜失去后我們還可以再找回來。如果失去了人，我們上哪兒去找？只要人還在，總會有辦法的。而且我相信我的兄長瘋虎大哥，也會盡力幫助我們渡過困難的。”　　古臺沒有再言語，但他流露出疑惑的神態(tài)，明顯不相信達須之言。他認(rèn)為瘋虎不會真心幫助利西部落，懷疑瘋虎不會來接應(yīng)。但達須畢竟是利西部落的管事，雖沒有正式接任族長一職，可在大多數(shù)人的眼中，已將他看成是現(xiàn)任的利西部落族長。他的意見，一般都能得到族人的響應(yīng)。　　古臺不再反對，其余的族人也沒有再提出反對意見，于是這項提議便被通過。可達須也不確定這個辦法是否管用。如果這些部落是鐵了心要消滅利西部落的話，再如何妥協(xié)，也難以走出突忽人的勢力范圍。　　達須正在出神想著心事，突聽左翼隱隱傳來號角聲。達須側(cè)耳仔細聽了一番，臉色漸變。達須對身邊的烏蘭說：“你留下，吩咐族人不能停留，繼續(xù)前進。我去左邊看看。”　　烏蘭拉住達須，道：“五哥，他們會不會攻打我們？”　　達須見她滿臉憂郁之色，便拍拍烏蘭拉著自己衣衫的手，安慰她說：“不會打起來的，最多給他們一些牛羊。”烏蘭聽達須如此說，才放開手說道：“五哥，你一定要小心，我就剩你一個哥哥了。”說罷眼圈兒也紅了。　　達須將她輕輕摟入懷里，心里也是一陣酸楚。想想如果四個哥哥還健在，怎么也不會落到如此地步。那時草原上，誰不害怕利西家族的四條猛虎，別說這些小部落，就連最大的瓦罕部落也不敢輕易欺辱利西部落。　　如今這些部落瞧見利西部落將要被突忽討伐，利西家族又只剩下這兄妹二人，也敢來趁火打劫了。達須發(fā)誓要以牙還牙，早晚有一天，這一路上所有阻攔他們通行的部落，統(tǒng)統(tǒng)不能放過。一定要將他們滅族，才能告慰利西部落戰(zhàn)死的族人，才能重振利西部落往日的雄風(fēng)。　　達須安慰烏蘭不要害怕，然后帶著幾十個親隨，向著遷移隊列的左翼飛馳而去。烏蘭眼中的淚水，順著白皙的臉頰滑落，最后滴落到如絨毯般的草地上消失。烏蘭默默地叨念著，誰能幫助哥哥，誰能挽救利西家族？烏蘭將頭轉(zhuǎn)向北方，也許只有你才能幫助我們，可是你何時才能出現(xiàn)？　　達須來到左翼護衛(wèi)隊的時候，護衛(wèi)隊正與對面的三四千牧民對恃。達須問左翼護衛(wèi)隊頭目尕蘭：“對面何人？”　　尕蘭道：“是東麗部落的人。來意不善，五爺小心。”　　達須聽說對面來人是東麗部落時，怒火上涌。東麗部落是草原上的一個小部落，全族人口部族三萬。東麗部落的首領(lǐng)寶印，也與迪西的結(jié)拜過兄弟。　　在利西部落危難之時，寶印不愿助利西部落一臂之力也就罷了，現(xiàn)在還趁火打劫，實屬背信棄義！大哥當(dāng)日怎會與這樣的人結(jié)拜？　　達須帶著數(shù)十人，向東麗部落的陣列馳去。行到五百米時，達須勒住馬，向著對面高聲叫道：“我乃利西族達須是也，請寶印出來一見。”達須原來一直叫寶印為“寶印兄長”，氣惱之下也不再認(rèn)寶印為兄長，而是直呼其名。　　達須吼了數(shù)聲，對面陣列中也奔來數(shù)十騎，行到達須對面五十米出止住了馬，其中走出單人單騎向著達須而來，達須也催馬靠近。　　兩人接近十米處時，對面的來人大笑道：“達須小弟，為兄可見到你了。你帶著族人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達須答道：“我?guī)е迦艘颇镣窘?jīng)此地，你為何帶人阻攔？難道你不念及與我大哥結(jié)拜之誼嗎？”　　寶印仔細端詳，年輕英俊而又精悍無比的達須。上次見達須時，他還是個孩子。幾年不見，已長成男子漢了。而且達須近年來在草原上的勇名越傳越廣，人們都稱他為“高山之鷹”。　　寶印本人也是一條好漢，在草原上頗有些名聲。利西族的迪西得知后，一次專程前來拜會他。寶印對迪西甚是欽佩，迪西是草原大族的族長，又是公認(rèn)的英雄人物。他能主動拜會寶印，就是給足了寶印的面子。于是寶印提出和迪西結(jié)拜兄弟，迪西生性豪爽，也沒有決絕。　　寶印與迪西結(jié)為兄弟，不僅是敬重迪西，也是為了能與利西族搭上一些關(guān)系。一旦自己的部落有困難，也能請求利西族幫助。　　可是，這次迪西被扣上通匪之名后，寶印也差點跟著遭殃。他是迪西的結(jié)義兄弟，突忽朝廷當(dāng)然會懷疑他，前一段時間，阿巴亥召集草原部落去柳城時，他心里害怕極了。阿巴亥會不會將自己也給殺了？　　寶印猶豫不決，后來他聽說迪西的一個結(jié)拜兄弟古臺帶著自己的族人投靠了利西族部落。心想，古臺是否也擔(dān)心去柳城被殺，才被迫和利西部落站在一起到了一起？自己是不是也學(xué)古臺，帶著部族與利西部落共進退？　　想了半天，覺得還是不妥，自己與古臺不一樣。古臺的部族很小，人口只有數(shù)千，本來就屬于利西族的附屬。古臺去投靠利西部落，也沒有什么不甘心的。　　可是自己不同，東麗部落雖然小，部落人口也有數(shù)萬。自己去利西部落，能甘心聽從達須那個毛頭小子的指使嗎？東麗族歸附利西族后，會不會被利西族趁機吞并？　　寶印猶豫了數(shù)日后，還是決定去柳城。只要自己在阿巴亥面前，痛斥迪西，再自責(zé)一番，說自己是瞎了眼，沒有看清迪西是漢帝國的奸細。再有德公阿巴貢賢明，為人寬厚，只要自己誠懇點，阿巴亥會手下留情的，也許能度過此劫。　　寶印想的沒有錯，因為阿巴貢的勸說，阿巴亥沒有再牽連迪西結(jié)義兄弟，寶印逃過一劫。后來，當(dāng)阿巴開提議剿滅利西族時，寶印表現(xiàn)得頗為積極。他極力想表明自己與利西部落決裂的決心，一口贊同阿巴開的提議。　　還有阿巴開的提議非常吸引人，哪個部落搶得利西族的財物和人口，就屬于哪個部落所有。寶印想，現(xiàn)在利西家族的四條猛虎已經(jīng)不在了，達須那小子雖然有勇名，畢竟他不是正式的族長，利西族里的家老、仆從會不會聽從達須的指令，還難說。一旦利西部落內(nèi)部人心浮動，變得混亂，自己也能趁機撈到好處。　　突忽朝內(nèi)因阿巴貢的反對，討伐利西族的事情還未最后定下。草原各部落的族長不能久留在柳城聽消息，于是都各自返回部落，暗自開始準(zhǔn)備出兵之事。　　寶印也不例外，回到部落后。寶印就在部落中挑選出精壯族人四千，將他們集中在一起，準(zhǔn)備接到突忽朝廷的命令后，就正式出發(fā)征討利西部落。　　可是兩日前，寶印聽巡哨的族人回報說，利西部落的人正在向著北方移牧，就快要到達東麗部落的所屬地盤。寶印暗想，達須一定是得知突忽朝廷將要討伐他們的消息，才會帶著向北走。達須帶著族人想到哪兒去呢？　　突然間，寶印明白了，達須一定是帶著族人去投靠漢人。利西族已經(jīng)不能留在突忽境內(nèi)，不然突忽朝廷一聲令下，利西部落就會被群起而攻之，滅族的災(zāi)難就在眼前。　　寶印思前想后，覺得自己不能放過利西部落，否則阿巴亥一定會懷疑自己與利西族決裂的決心。于是，寶印帶領(lǐng)臨時召集的族人出發(fā)，迎擊利西族。　　這時，寶印獲得了確切的情報，得知達須已經(jīng)將利西的男丁都召集起來，組成了前后左右六萬人的護衛(wèi)隊時，寶印就傻眼了。現(xiàn)在其他部落的人還沒有趕來，憑自己這點人，定不是利西人的對手。寶印騎虎難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憑他那點人馬，只能與利西族的護衛(wèi)隊對恃，拖延時間，而不敢輕舉妄動。　　現(xiàn)在達須過來，問寶印來是何意？面目上也帶著明顯的敵意，寶印嘿嘿干笑了兩聲道：“達須小弟，為兄聽說你帶著族人移牧，正途經(jīng)為兄的領(lǐng)地，所以為兄帶人前來為達須小弟護行。”　　“多謝。”達須嘴上與寶印客氣，心里并不相信寶印的話。這里離東麗部落的領(lǐng)地至少也有一兩百里，寶印帶著數(shù)千族人不告而來，只能是對遷移中的利西部落有所圖。但此時達須還不想與寶印撕破臉，畢竟動起手來就會耽誤時間。只要有和平解決的機會，達須不想與東麗動手。　　“寶印首領(lǐng)，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利西族的人還能自己保護自己，所以還是請你回去吧。”達須軟硬兼施地說。　　雖然自己的人手明顯不足，寶印還是不甘心就此空手返回部落。他眼珠子轉(zhuǎn)了兩轉(zhuǎn)，突然看見遠處利西人驅(qū)趕著的牲畜群，眾多的牲畜一起向前移動著，氣勢頗為壯觀。　　寶印眼饞不已，嘴里吧唧吧唧數(shù)聲，然后假惺惺地面帶悲憤之色對達須說道：“達須老弟，迪西大哥的事情為兄已經(jīng)知道了。唉！迪西大哥死得冤枉，為兄現(xiàn)在想起來也是心痛不已。”說著用手去擦眼眶，不過他不是演戲的料，眼中始終沒有流出淚水。　　達須見寶印故作姿態(tài)，十分鄙視甚至厭惡他。知道他還有后話，也不搭話，只是冷眼看著寶印表演。　　寶印擦了一會兒眼眶，又說：“阿巴開這次是想致利西族于死地，突忽的討伐兵也快來了。達須老弟你帶著這些人，又趕著這些牲畜，能躲過突忽騎兵的追殺嗎？”　　達須見寶印將話挑明，于是在馬上向?qū)氂⌒卸Y道：“寶印大哥能將機密大事告知小弟，小弟代表族人向你表示感謝。小弟的四個哥哥和千余族人都被突忽汗國殺死，突忽還不肯放過我族，所以小弟只能帶領(lǐng)利西族人奔走他鄉(xiāng)。寶印大哥如果還記得大哥的話，就請放小弟過去。”　　寶印打著哈哈地說：“達須小弟，你這是何言啊？為兄當(dāng)然會保護你們過去了，只是為兄覺得你們帶得牲畜太多，這樣趕路太過緩慢，如一直這樣行走，遲早要被追上。”　　寶印說完見達須沒有回話，像是正在思考。于是決心厚著臉皮，直接將自己的意思說出。寶印語重心長地道：“達須小弟，為兄覺得你可以留一部分族人和牲畜在為兄這里，待找到落腳的地方，只要派個人來，為兄就將人和牲畜給你送去。否則，如果你們被突忽騎兵追上的話，人畜都將不保。”　　達須強壓心頭怒火，對寶印道：“寶印大哥的話不錯，但族人是不會離開遷移隊的，不過這些牲畜可以留一些在寶印大哥這里。不知寶印大哥覺得小弟留下多少牲畜為好？”　　寶印用手指著遠處的牛羊群說道：“后面的都暫時存在我這，我會將它們看好的，不會掉膘，下次你再見到它們時，數(shù)量還會增加。哈哈……”　　達須轉(zhuǎn)頭望去，那兒的牛羊至少也有二三十萬。達須咬咬牙，吩咐一旁的族人道：“將這些牲畜轉(zhuǎn)交東麗部的人。”那名族人叫道：“五爺，那有……”　　他還未說完，達須厲聲喝道：“快去。”那名族人見達須發(fā)怒不敢再說，轉(zhuǎn)馬而去。達須也不想再與寶印多言，能用這些牛羊換取東麗部不再阻攔，達須也就認(rèn)了。　　達須對寶印拱拱手，說了一聲：“后會有期。”便帶著人返回護衛(wèi)隊。心里暗暗地發(fā)誓，今日所受的恥辱，他日一定要討回。同時心里也擔(dān)心，這一路北去，還會遭遇多少向?qū)氂∵@樣趁火打劫的部落？到了烏孫后，族內(nèi)還能剩多少牲畜？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