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達埴原之戰 那名練箭的軍官轉過臉來時,張銳才發現她竟是百里楊! “早!”張銳向百里楊走去,并對她打著招呼。 “您也早!”百里楊對著張銳點頭微笑。 “我昨日講過,今日放假一天。為何你還起得這么早?”張銳走到百里楊的身邊,開始左右搖動著脖子,伸展手臂舒活筋骨,一邊問百里楊。 “習慣了,屬下自幼就不曾睡懶覺。”百里楊又舉起了手中的弓,一邊空拉著,一邊回答。 張銳想起來,她是北州人,是來自大草原上的兒女。那兒環境艱苦,普通人家的子弟很早就會出來與家人一起放牧。 張銳也知道,百里楊父親只是一個縣衛,雖不至于讓百里楊也出外放牧,但也不會像一般士族家庭一樣嬌寵子女,不然百里楊也不會從小就開始習武練馬,更不可能長大后從軍。 “啪—”,“啪—”,百里楊一次次空拉著弓弦,向著遠處瞄準的目標射擊。神情專注而平和,一連拉放了數十下,張銳也沒見百里楊露出疲乏之色。 百里楊身材不高,體格不壯,卻能輕松地拉動極重的復合弓,這讓張銳不得不贊嘆。她小小的軀體內,到底蘊涵著多少力量,才能輕松自如地使用大漢精銳騎兵佩帶的復合弓? 當初張銳要趕走百里楊,原因是張銳不信任她,既不相信女子能夠達到游騎兵的苛嚴標準,也不相信女子能適應游騎兵的艱苦生活。 張銳以前認為,女子就是女子,哪能比得上男兒?戰爭就是男兒施展抱負、施展才華的地方。戰場、軍營就是女性的禁地,女人想上戰場也要等男兒死光的時候才行。 女人能拉動強弓?女人能整日騎馬疾行?女人敢殺人?女人能做壯小伙做的事?百里楊用自己過硬的素質回答了張銳疑問。 幾個月來,百里楊跟隨三營參加了兩場戰斗。在作戰中,百里楊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子就退居于騎士們的身后。每次作戰,她總是沖在全排騎士的最前面。百里楊在兩次作戰中,共斬獲敵軍首級三十九級,其中包括一名突忽騎兵的營長在內。她的戰績在新來的將士中名列前茅。她看似一個弱女子,卻取得如此優秀的戰績,令人刮目相看。 幾個月來,百里楊除了獨居一帳之外,所有的事情都與排中其他騎士并無二致。一起訓練、一起巡哨、一起作戰。在排中其他騎士的眼里,百里楊除了性別與他們不同之外,其他方面毫不遜色。如果要說有區別,也是百里楊比其他連隊的排長作戰時更加勇敢,更加頑強。 百里楊加入游騎這段時間的表現,讓張銳認識到自己的偏見。她勇猛頑強,身先士卒,已經贏得了排中所有騎士的尊敬。她的出色表現,也得到了三營自張銳以下所有將領的認可。 張銳認識到百里楊這個女子和自己印象中的弱女子確有天壤之別,自己以為女子不能從軍的偏見應該糾正。百里楊能適應游騎,百里楊也值得自己信任。 “百里楊,你是一名出色的騎士,也是一名合格的軍官。我向你道歉,并且收回當初對你講過的不敬之語。希望你能原諒我對你的輕視。”張銳誠懇地向百里楊道歉。 張銳自對百里楊轉變看法以來,一直想向她表示自己的歉意。既然知道錯了,就應該承認。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碰面。百里楊只是排級職務,張銳能見到她本人的機會并不多。而且,如果當著眾將士的面,張銳也說不出口。現在恰好有這樣獨處的機會,張銳立刻將埋藏在心頭許久的歉意表達了出來。 百里楊拉弓的動作微微地停頓了一下,接著又若無其事地說:“您不必將這些事情放在心上,屬下從軍以來遇到的冷嘲熱諷太多了,早已習慣了。再說您對屬下的態度,已經算是很客氣的了。” “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怎能知錯不認?我知道當初看輕你了,對你言語太偏激,應該向你道歉。”張銳還是坦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 百里楊見張銳對此事態度十分懇切,便轉過身來認真地對張銳說道:“君子坦蕩蕩,您心地明亮,知錯必改。屬下現在終于明白,為什么全營將士都對您無比敬重。屬下也會真心實意地尊敬您,服從您。” “哦?你何時知曉全營將士都敬重我?他們是怕我太嚴厲吧。”張銳笑著說。 “屬下當然知道。騎士們都說,跟著您不用擔心戰敗,不用擔心負傷,不用擔心吃不上好飯。您是真心地為部下著想,從不用他們的生命來換取您的戰功。像您這樣的上司,怎會不受部下的擁戴呢?” “哈哈……”張銳開懷大笑,沒想到百里楊還挺會說的。張銳又故意逗她:“也不見得所有騎士都真心擁戴我吧,你不是才轉變了對我的看法嗎?” 百里楊白了張銳一眼道:“誰叫您有的時候蠻不講理呢?” 百里楊這時的神情,才讓張銳感覺到她是一個女子。只有女子做出這個舉動時,才會散發出自然的媚態。百里楊的一個白眼,讓張銳有一種似曾相見的感覺。為什么會一而再地出現這種感覺呢?張銳的心里暗暗擔心。 “我先去找達須去。”張銳轉身而去,沒走幾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問百里楊:“你知道昨夜是誰將我扶回營帳的嗎?” “是屬下將您送到帳中休息的。”百里楊不緊不慢地回答。 “你怎么會找到我的?” “屬下,昨夜感到悶熱,所以出來走走,誰知就遇到您睡在野地上。屬下怎么叫也喚不醒您,只好將您背回來了。” “達須呢?為何他不來找我?” “我背您回去的時候,達須也喝醉了。塔兒就讓屬下送您回營帳休息。” “這個塔兒,如何能讓你來背我?”張銳氣憤地說, “這也不能怪他,他又不知道屬下是個女的。他不僅讓屬下送您回去休息,還對屬下說晚上要好好照顧你。”百里楊說到這,臉也微微有些紅了。 張銳一聽立刻慌了手腳,心里暗暗罵塔兒混蛋。孤男寡女獨處一帳,這要是傳出去,還不知要惹出多少笑話。自己也就罷了,百里楊還是未嫁之身,一旦這事廣為人知,她以后還能嫁人嗎?口里喃喃地念叨著:“該死的塔兒,該死的塔兒……” 百里楊見張銳不知所措的滑稽樣兒,知道他多慮了,不由“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說到:“屬下將您送入帳內以后,自己在帳外站了一夜的崗。” 張銳聽了百里楊的這話,才稍稍放下心來。想到百里楊為了自己一夜沒睡覺,過意不去,面帶愧色地說道:“辛苦你了,害得你整夜沒合眼。” 百里楊笑著說:“沒什么,屬下在帳外看了一夜的星星也挺有趣的。” 張銳心中有鬼,感覺百里楊話中有話,好像戳到他的痛處,心里咯噔一下。他偷眼向百里楊望去,只見百里楊似笑非笑的神態,心里更加慌亂。從百里楊的眼中,張銳看到一絲狡詐的意味,微微上翹的嘴角,也蘊含著某些含義。 難道她看見了昨夜自己與烏蘭的事?不會的,昨夜自己離開之時,好像只見到了蘭朵的身影,并未看見百里楊。可是如果她不知道,怎么會無緣無故的提到星星?而且表情又如此耐人尋味。會不會百里楊當時也在那兒,只是自己沒注意到她。甚至那聲咳嗽,就是百里楊的聲音? 一想到昨夜自己的所作所為,都有可能落入百里楊的眼中,張銳感覺臉孔發燙,在百里楊面前無地自容,說話也不利落了:“我……我去找達須了,你還是回帳休息一會。我…...我走了。” 張銳慌慌張張說完,轉身向營地內跑去。此時此刻的張銳,已經全然沒有了逼人的氣勢,誰也不會感覺他是令突忽人聞風喪膽的兇猛之人,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提心吊膽怕被大人發現。 “沒想到他也會有狼狽的時候,沒有想到他也有害怕的時候?”看著張銳匆匆遠去的背影,想起他剛才的舉止,百里楊的嘴角越翹越高,神情甚是得意,眼睛里閃動著狡黠的瑩光。 漢元790年8月15日,張銳和達須再次率部出擊。此前,他們已經出動了三次,滅掉了三個部落,獲取了大量的財物。自從消滅東麗族后,張銳已得知突忽人派遣了一個叫金卡的人來到草原聯合各部防御,準備抵御漢軍的再次進攻。而且突忽人還調配給金卡七千突忽騎兵,從這些舉動上來看,突忽人對草原的戰略地位十分重視。 金卡此人的情況,漢軍掌握得并不全面。只知道他是阿巴亥的外甥,今年三十四歲。曾經也在帝國大學讀過書,畢業后沒有進入官府,而是直接回到柳定郡,在阿巴亥的手下任私人從事。 據漢軍收集的資料來看,金卡一直未曾獨立領導過軍隊,甚至從未參與過突忽軍隊的建設。可忽獨立之后卻被阿巴亥授予為上將軍銜,出任突忽軍機處參議長,成為突忽軍界的高層人物。 金卡是極端的民族獨立者,有極端的排外意識。他曾經在突忽內閣中,多次鼓吹徹底解決漢人,不僅要將他們趕出突忽的領地,而且時機成熟以后,突忽應該進攻漢人的內地。讓他們平民也嘗嘗戰爭的滋味,讓他們的平民嘗嘗家破人亡的滋味。所有漢人以前給我們,我們應該償還他們。 金卡稱漢人是“卑鄙的”、“道德敗壞的”、“無恥的”,“寄生蟲”、“蝗蟲”、“破壞者”和“強盜”,漢人除了掠奪,還是掠奪,從未為各族做過任何有益的事情,漢人之所以沒有將突忽消滅,就是要把突忽身上的最后一滴油榨干為止。因此突忽應該團結除漢族以外的各個民族,一起將漢人從這個世界徹底地消滅干凈。 金卡的論調很和汗王阿巴亥的心意,對他的重用應是源于此。加之阿巴亥一貫重用親信弟子,所以金卡進入突忽高層,也不足為怪。 張銳自得知突忽人派遣金卡為草原三郡都督,同意負責草原地區的突忽防御時,即刻同劉武周商議對策。張銳告訴劉武周,達須認為金卡剛接手草原地區防御,還未得機會整合草原各部。此時,我們應該搶在突忽人做好規劃之前,趁機速戰速決,多消滅幾家草原部落。 劉武周同意了達須的出戰請求。在上報戰區總部戰況之時,再次將這個計劃占為己有,說是自己經過全面考慮制定的。 此后,張銳與達須在一個月中又出擊了兩次,成功地消滅了兩個部落。搶得了大量的牲畜,俘獲了大量的俘虜。草原各部還是未能形成聯盟相互支援,任由張銳與達須肆意行動。而金卡上任以來,也一直蝸居在草原上最大的部落瓦罕族的主要居住地耷侗城,沒有動靜。七千突忽人的騎兵也住在耷侗城的附近,沒有絲毫出擊阻攔的端倪。 本來出兵之時,張銳與達須安排了各種應對措施,也準備了對付前來救援的突忽騎兵具體安排。也許金卡真的還沒有規劃好,統一防御的部署,自己應該趁著這個機會盡可能地多消滅一些部落。張銳和達須都對這個局面感到振奮,緊接著又開始了三十日以來的第三次出擊。 云岡部落人口三萬余人,只有數千青壯,在草原上屬于中小型的部落之一,主要聚集地埴原距離烏孫州有四天的路程。云岡部落曾經派兵參加過追擊利西族的行動,加之駐地離烏孫州也比較近,所以張銳與達須就將這次出擊的目標鎖定在云岡部落。 漢元790年8月19日,張銳與達須的聯軍,到達埴原地區附近。可是這次沒有達到突然襲擊的效果,云岡部落自張銳與達須領兵出擊之日,就得知漢軍再次出擊的報告。 云岡部落早就擔心自己也會被漢軍與利西族報復,所以派出了大量的探馬,布置在靠近利西族居住地的附近。一旦漢軍和利西族出兵,這些探馬就能立即將消息報回。 由于得到的消息早,所以云岡部落也有時間派人四處求援。等張銳與達須帶兵到達埴原時,云岡部落已經得到附近四五個部落的支援。這樣云岡族的青壯加上前來支援部落的青壯,兵力共計有二萬人。兵力已經超過了漢軍與利西族聯軍的數量。 8月19日一早,云岡族的三千人與張旭義所帶領的三連游騎前鋒相遇,雙方沒有交戰。各自布好陣勢,兵馬遙遙對恃,等待己方主力的到達。上午十點,張銳和達須帶著主力部隊到達。 張銳召集將領召開軍事會議。會上張銳首先發言:“此次作戰的目的,在於完全殲云岡部聯軍,像上次對付力格族一樣完全殲滅他們。請各位務必達成此目標!如要順利達成目標,首先我們必須包圍敵人,切斷敵人的退路,還有警惕敵方可能到達的援軍。作戰結束后,各部要迅速將搶得的物資,護送回烏孫州,我們此戰的目的也就達到。” 張銳的這番話就是先向將領們透露自己的決心。他一再強調此戰以消滅云岡族為前提,然后再詳細討論作戰策略。 戰斗最先是由利西族發起的,塔兒所部三千人,攻擊剛來不久的數家草原部落聯軍為開端。 這時,張銳突然接到巡哨的報告,突忽騎兵距離戰場五十里正在快速接近中。 “有多少人?誰帶隊?” “發現的突忽騎兵人數大約在四千人左右,帶隊的主將是金卡。” 巡哨走后,劉桓對張銳建議道:“營長,情況有些不妙,突忽騎兵距離我們五十里才被發現,證明金卡此前就得到云岡族的求援。而且金卡定是迂回了很遠才來,以致巡哨現在才發現他們。既然突忽人已經有一定的部署,屬下想我們還是暫且退兵。” 張銳聞言沉默不語,達須接著也對張銳建議道:“虎哥,戰斗剛剛開始,前面還在交戰,如果我們退兵,容易被敵人趁機追殺。不如今日繼續交戰,如果等到夜晚還未分出勝負時,我們再撤兵。” 張銳點點頭,達須的提議很有道理,張銳雖然聽了劉桓建議后也有了退兵之心,可也不愿意見到自己被敵人追殺的局面。再有張銳自從軍以來,從未在與作戰中主動撤退過,此刻從內心本意上也不愿意這樣做。 張銳采納了達須的建議,命令高朔營再集合三營的程節連、羅濟連、秦書連,以及兩千利西族士卒,迎擊前來支援的突忽騎兵。郭遠光營以及剩余的三營的張旭義連與劉桓連擔任預備隊。又命利西族的另一名將領阇克率五千利西族士卒增援前方的塔兒所部。 得到支援的塔兒又接連對草原部落聯軍發起數次攻擊,皆因兵力懸殊較大未取得預想的戰果。利西族的攻勢稍減,草原聯軍又趁機進攻,草原聯軍雖然占據人數優勢,但因戰力不如利西族,也未能取得勝利。數個小時之后,交戰雙方的進攻勢頭均有所消減。 隨后,張銳又接到高朔的回報,所部正在三十里外,與突忽騎兵相遇。高朔因對方人數多于己方游騎,所以采取了騷擾戰術。 張銳很放心高朔的指揮能力,也了解高朔不是莽撞之人。只要他能一直拖住突忽騎兵,使之不能到達主戰場,就算達到了目的。張銳心想,憑突忽人兵力,想今日消滅云岡族的計劃也不大可能實現。現在是考慮撤兵的時候了。張銳也暗自為晚間的撤兵行動做打算。雖然突忽人很有可能不會選擇連夜追擊,但也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下午的二點,正當張銳認為今日的戰局很可能以平局收場之時,戰場局勢突然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新情況。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