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擎風睜大了眼睛,緊了緊牙根,又怔了怔。</br> 他不明白,他真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環節出了問題</br> 安瀟瀟一去,那帶路的侍婢也有眼色地退去了屋外。屋內只聽得到冷雪柔不能自已的抽泣聲,芍藥立在他對面,神色也是惶急莫名。</br> 若侯爺當真已經看穿他們的伎倆,那他們還有活路么</br> 外人恐怕不知,芍藥卻比誰都清楚,安錦南是怎樣一個人。</br> 她急切地攀住冷擎風的手臂“大爺,如何是好”</br> 冷擎風面色變得猙獰,翻手伸出,一把扣住了芍藥纖細的脖子“你還裝是你,是你對不對”</br> 芍藥兩眼睜大,被鐵鉗一樣的大手捏得呼吸不暢,艱難地解釋“不,大爺,您誤會奴婢了奴婢”</br> “不是你是誰安錦南又不是柳下惠我大妹死了八年了不是你說,他身邊半個人都沒有渴了這么久的鰥夫,推給他如此嬌嫩嫩的女娃兒,還用了那種劑量的藥,他能忍得住能忍得住,除非他、他特么不是男人”</br> 冷擎風面色越發狠厲,心中已經認定,是芍藥背叛了他,背叛了他們冷家。</br> “我是怎么待你的,你就這般對我芍藥,別忘了是誰把你從窯子里贖出來的,又是誰替你擺平了你那煙鬼哥哥欠的巨債”</br> 芍藥幾欲窒息,整張臉漲的泛紅發紫。榻上的冷雪柔不明兄長緣何暴怒,哭聲一點點小了去,驚疑地看向兩人。</br> “啊”冷擎風倏然一笑,“我明白了。我特么全明白了。敢情你是琵琶別抱,另拜山頭,跟安錦南一條心了”</br> “你是瞧他身份高貴,容貌又俊,假戲真做,對他有了想頭吧”冷擎風望著自己手中緊攥的姑娘,瘦弱的身子秋千般在他手下打顫,他一把將她松開,摜到地上,蹲身下來,擒住她的下巴,“你是怕二妹進了門兒,就不能獨占了他你是心比天高,也肖想做他的侯夫人”</br> 芍藥劇烈地咳嗽、喘息著,她好想,好想伸手捂住他的嘴,求他不要再說下去了。</br> 侍婢雖退到了屋外去,可不代表就聽不到什么。即便侯爺看出了端倪,可憑著過去的情分,焉知他就不會回心轉意這些年冷家做的混賬事還少么一件件,一樁樁,侯爺瞧在眼里,卻一件都沒與他們計較。說明侯爺還是念舊的。她愿意去求一求,試一試,不求侯爺能放過她自己,至少至少要把大爺摘個干凈。</br> 可他芍藥仰起臉,痛楚地望向面前的男子。</br> 她自小到大仰慕的英雄,她用十年時光暗戀的男人用冰冷的、仇恨的、輕視的目光看她。他一把甩開她的臉,使她撲倒在地上,用極不屑的口吻啐道“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做這種春秋大夢”</br> “安錦南肯將你留在身邊,看的是我大妹,和我冷家的情面你什么出身什么姿色你特么也配”</br> 發泄完一腔怒火,冷擎風終于平靜了少許,適才的驚急、震怒,于此時紛紛化成無邊的恐懼。他看一眼在榻上瑟縮著、疑惑不敢出言的冷雪柔,眉頭沉了沉,朝她招手“還愣著作甚還不隨我快回臨城”</br> 冷雪柔哽了哽喉嚨,小聲地問道“哥哥,究竟發生了什么事”</br> 冷擎風本來已經平息的怒火瞬時又被這無知的一問燎起來了“你還有臉問沒用的東西還不走”</br> 虧得這些年他們這般疼她寵她,緊著把所有最好的東西堆給她將她嬌養長大,誰想竟是個這般沒本事的草包</br> 冷雪柔打小就沒看過什么人的臉色,除了安錦南,沒人敢給她氣受,剛才又被安瀟瀟嚇得不輕,情緒本就不穩,聽得兄長如此劈頭蓋臉的罵她,不由又濕了眼眶,啜泣起來,嘟著嘴巴道;“我做錯了什么”</br> 冷擎風哪有時間聽她哭哭啼啼,上手把人一扯“給我把你不值錢的貓尿憋回去”胡亂揪住她衣袖就往外扯。</br> 芍藥匍匐在地,一把抱住冷擎風的腿“大爺,帶我走吧帶我一起走真不是奴婢壞事大爺,奴婢對您如何,難道您一點感覺都沒有么如今事情敗露,侯爺必不會容情,大爺帶我一起走吧,不要把我一個人孤零零的留在這兒求您了”</br> 冷擎風冷冷一笑,提足一腳踏在芍藥胸口,“帶你走虧你敢想我這些年都是哄你的、逗你的爺從來沒真想過接你回家爺對你半點興趣都沒有,懂嗎滾”</br> 他使了十足力氣,一腳將她踢翻在地,一手攜住冷雪柔,一手就去推門。</br> 外面,月明星稀,清風微冷。</br> 門前階下,一人黑衣長劍,抱臂而立。</br> 冷雪柔認出來人“崔、崔寧”</br> 崔寧轉過臉來,朝二人微微一笑“侯爺有命,冷家人等,暫禁于此,不得擅離。”</br> 冷擎風眉頭跳了跳“憑什么我們”</br> “唰”地一聲。寒光破空而至,劍芒直指冷擎風頸中。</br> “對不住,職責所在,還望冷爺莫為難小的。”</br> 四周的窗都敞開著,風不住地灌入進來,吹拂著簾幕,吹開了帳子,露出安錦南極度蒼白的臉。</br> 地上擺著幾只銅盆,有的裝著冷水,有的已然空了。韓媽媽坐在床沿上,含淚替安錦南解開胸前的衣襟。</br> 安瀟瀟手指發顫,將浸透冷水的帕子遞上。</br> “媽媽,兄長剛才清醒時,喊的是誰”</br> 韓媽媽抽了抽鼻子,將濕透的帕子貼在安錦南肌膚上面,低聲道“侯爺喊的,是阿姐。”</br> 安瀟瀟幽幽一嘆“大姐姐她,已經去了有五年了吧兄長他還是放不下”</br> 韓媽媽剛要答話,安錦南突然睜開了眼睛。</br> 他眸中盡是血絲,透著嗜血殘酷的猙獰,翻手一掌,將韓媽媽推了開去。安瀟瀟想去幫忙按住他已來不及,只見他霍地從帳中彈起,抱住自己的頭部就向床柱撞去。咚的一聲,架子床跟著晃了一晃。他垂頭又是一撞,額頭很快就見了血絲</br> 韓媽媽顧不上扭痛的腰傷,飛撲上來抱住安錦南的身子,“好阿錦,莫鬧,莫鬧,莫傷了自己”</br> 聽得這聲喚,安錦南似乎遲疑了一下。</br> 短暫的失神后,痛楚似乎給了他一絲清明,他太痛了,痛得不想再熬下去</br> 他甩開韓媽媽,避開安瀟瀟,退到床側的屏風之后,抱住自己的頭彎低高大的身軀。</br> 他蜷縮在那后面,用非常虛弱的聲音道“芷蘭”</br> 韓媽媽疑惑地望向安瀟瀟,侯爺在說什么</br> 安瀟瀟眸子一亮,跺了跺腳,飛快地躥了出去。</br> “備車備車”她一路揚聲下令,“快取我的帖子”</br> 一路疾行,豐鈺從沒坐過這么快的馬車。</br> 今晚的一切實在太荒唐了</br> 白日才猜疑過安錦南是不是又有什么事等著吩咐她做,誰想這一天還沒過去,他的命令就來了。</br> 安瀟瀟深夜造訪,要她入侯府為客,這本就無禮至極。更可笑的是,她的家人竟然絲毫不以為意,堆滿了笑催促她快去。</br> 他們當真就不怕安錦南藏著什么壞心把她賣了</br> 想至此,豐鈺忍不住苦笑了一下。</br> 是了,以她姿色,怕是沒人會懷疑安錦南欲對她圖謀不軌。便是他真有那心,恐怕這些人還樂不得的要玉成此事,焚香奉果謝祖宗顯靈,保佑安錦南瞎了眼,肯把她這個嫁不出的老姑娘收了</br> 胡亂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豐鈺好笑得不行,抬眸見安瀟瀟神色郁郁,自說了幾句“對不住、叨擾“”之類的話后就像得了失語癥。</br> 豐鈺不由又猜測今晚邀她去侯府的意圖。</br> 總不會是安錦南想要香囊了。</br> 這么唐突慌亂給人遞把柄的事,安錦南不會做。</br> 那還有什么旁的,能叫安瀟瀟這般六神無主又非得連夜接她出門</br> 待走入冷風四入的屋中,看到滿地狼藉和渾身是水、抱頭縮在地上的安錦南時,豐鈺心中猜想得到了印證。</br> 韓媽媽乍見豐家大姑娘不經通傳就走了進來,眸色凜然一肅,然后不解地看向其后的安瀟瀟。</br> 安瀟瀟臉色蒼白,有些不安。她朝韓媽媽點點頭,忐忑地盯住豐鈺的一舉一動。</br> 希望她沒有猜錯,剛才兄長那低低的一聲,在痛楚絕望中透出的一點點脆弱的求助,那兩個若有似無、難以辨認清楚的字眼,是“芷蘭“”,芷蘭姑娘豐鈺,對嗎</br> 豐鈺臉上沒有一絲意外或驚訝的表情。</br> 她似乎早已見慣這一室紛亂,和如此無助的安錦南。</br> 她緩步朝他走近。</br> 不言不語,伸出雙手,試探地從后,按住他的肩膀。</br> 安錦南身子抖了下,睜開赤紅的雙目,神色猙獰地回眸。</br> 豐鈺嘴里輕輕哼出一節小調,慢慢的,慢慢的用手滑過他的臂膀,一點點的湊近他的臉龐。</br> 韓媽媽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一幕。</br> 侯爺在看清來人的一瞬,似乎怔了怔。</br> 豐鈺哼著小調,用微涼的指尖拂過他的額角。輕柔得像花瓣劃過湖面</br> 安錦南不住打顫的身子幾乎一瞬就平靜下來。</br> 他輕輕地靠在身后女人的腿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