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在武英殿中的數個日夜,他因傷勢嚴重,又數次淋雨受涼,多次昏沉。</br> 每每恍惚中醒來,都見一粒微光,和昏暗光暈中,在他床畔做針線的女人。</br> 久遠的回憶和眼前的景象重疊。</br> 自知道夢中那人是誰后,他便不曾再做過那個夢。</br> 許是源于她已經出現在他生活的點點滴滴中。</br> 許是源于近來許久未曾發作的頭痛。</br> 可另一種酸酸澀澀微微痛楚的滋味溢滿胸腔。讓他倍覺陌生,又無法抑制</br> 安錦南本是個十分克制隱忍的人。</br> 十年鰥居,無數紅顏綠鬢愿薦枕席,從不曾染指。少時也曾愛慕過芳華少艾,那懵懂情愫不過略略激起一點漣漪,與此刻,迫切地想要擁什么人入懷的心情,不可同日而語。</br> 越發看清自己的內心,越覺惶恐無助。</br> 在外他是高高在上堅不可摧的嘉毅侯,可唯他自己清楚,于感情一事,他自來遲鈍愚笨</br> 生就這孤冷脾性,就連至親,也不曾親近。幼年接連故去的家人,背負在身近三十載的孤煞之名,這些年早已看盡的陰謀算計,令他從不敢奢望,能有什么人,在他身旁永存。</br> 見窗前黑影掠過,安錦南止住滿心亂七八糟的念頭,他披衣下床,悄無聲息地出了屋子。</br> 院中銀光滿地,一派薄霜,雪落在屋前的樹上,披掛了點點星星的白色凌花。</br> 崔寧持禮上前,低聲道“侯爺,那刺客嘴巴極緊,應是有家人親眷在人手上,寧死不肯吐露幕后之人。”</br> 侯府司刑官趙躍手上,幾乎不曾接過審不出的罪犯,安錦南亦有許多年不曾聽人回報,說有什么事是嘉毅侯府精銳查不到的。</br> 他眉目冷凝,立在階上,居高臨下睨望崔寧。</br> 威壓深重,崔寧不敢抬頭,只覺頭頂似有千斤般的重鼎傾覆而下。</br> 他喉結滾動了下,沉吟道“屬下有所猜測,只是尚未查出證據,不敢妄言。”</br> 能叫崔寧如此猶豫,可見他即將要說的人或事,會令安錦南不快</br> “說。”</br> 安錦南淡淡吐出一字,后背傷處抽痛不已,他伸手撐住立柱,垂眼掩住痛色。</br> “豐家豐家派了人,一路跟隨侯爺的馬車屬下原以為是放心不下豐姑娘,這才未曾回報侯爺,由著他們”</br> “崔寧。”低沉的聲線,言語冰冰冷冷,安錦南甚至面無表情,也能將濃濃的不滿和失望傳遞給崔寧。</br> “你在本侯身邊,十數年了吧”</br> 崔寧頭上見汗,咚地一聲跪了下去。</br> “侯爺,屬下自十四歲隨侯爺上戰場,至今已然十三個年頭。”他叩首下去,“屬下辦事不力,愿受責罰”</br> 心中并無不甘,只是沉沉哀痛。</br> 侯爺好容易有了個合眼緣的女人,她的家人這般,不處置敲打,只怕縱壞了他們,變成第二個冷家。若是處置了,豐姑娘情何以堪</br> 便如出言從侯爺手底下救下那趙清水一命般,他也曾想,只要將此事替他們遮掩過,侯爺又正對豐姑娘在興頭上,怕不會怪罪。</br> 是他忘了,嘉毅侯從不會婦人之仁。</br> 縱由冷家,是為大計考量。如今便是對豐姑娘有什么,也未必便容得她親族放肆,畢竟,盛城不比京城,這是侯爺自己的地界,根本無需假作昏庸,掩人耳目</br> 侯爺和豐姑娘之間只怕</br> 崔寧暗中嘆息,聽頭頂安錦南的聲音傳來,“自去司刑官處領罰,護衛不力,領導無方,笞五十鞭。從今起,降為三等侍衛,守外院,不得近前。”</br> 安錦南轉身,推門回到里間。</br> 暖意夾裹著清清淡淡的香氣撲鼻而來,整個人沁在那抹冷香之中,安錦南擰緊的眉頭不自覺柔和下來。</br> 他腳步輕慢,移至里間桌前,豐鈺側頭伏在案上,殘燭微光映得她面頰緋紅。</br> 安錦南立在桌前,久久凝視她的臉。</br> 喉結頻繁滾動,雙手要強加克制,才能稍緩體內越來越無處躲藏的渴望。</br> 他獨身太久,一經撩撥,便如洪水沖堤,無從攔阻</br> 安錦南俯下高大的身軀,連背上難忍的傷痛似乎都覺不出了。</br> 手那雙染過無數鮮血,奪過無數人命,常年練劍騎馬,寬厚有力的大手用驚人的輕柔的力度,微顫地拂過她頰側的亂發,然后</br> 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他失血發白的嘴唇,貼上她的面頰,一寸一寸,細細的親吻。</br> 最終落在她微啟的唇間</br> 豐鈺醒著。</br> 從安錦南披衣下床,她就醒了。</br> 多年奴婢生涯,時時刻刻都要注意著主子的需求,便是寒冬臘月的夜里,她亦從不曾安睡。</br> 安錦南從外回來,她不知該如何與他搭話,為免尷尬,只得假裝熟睡著,怎料他</br> 她睫毛輕顫,不敢動,怕讓彼此更難堪。</br> 可她又怎能任由他</br> 下唇被溫柔地噙住,他索要的越來越多</br> 豐鈺猛地直起身子,雙手朝他推去。</br> 安錦南似早有預感,順勢一手攬住她的腰,一手捉住她的右手腕,身子傾過去,將她禁錮在他的懷抱和椅背中間。</br> 他猶如醉酒之人,眸色朦朧暗淡,幽幽微光照在他半邊臉上,神色冷硬得可怕,霸道地朝她傾來。</br> 豐鈺急速閃躲,避開他的嘴唇,口中窘迫地喚道“侯爺”</br> 安錦南將她右手放置在自己腰間,另一手也朝她抱去,她被他箍住身子,抱離了椅背。豐鈺急促地又喝了一聲“侯爺”</br> 她偏過頭去,惶急地避讓。安錦南的嘴唇落在她頰側,然后順著下巴,一路延伸去她頸中。</br> 微刺的胡茬,剮蹭在她柔軟的肌膚上,引起戰栗的細細微粒。</br> 她聲音聽來似惱似恨,“侯爺安錦南你”</br> 下巴被強行扭轉過來,雙唇被覆住,幽怨不甘的控訴無奈堵回喉中,他強勢的舌尖探了過來。</br> 豐鈺雙手在他背上肩頭狠狠拍打。安錦南是鐵了心要安撫自己難捱的渴望。</br> 他身下與她緊密貼合,可怖的壯碩硌得她小腹生痛。</br> 豐鈺在宮中十年,不是不懂那代表著什么。</br> 她連呼吸都被奪走,理智被羞憤和恐懼占據。</br> 唯有把心一橫,狠狠地一掌抓在他傷重的背上。</br> “”</br> 安錦南悶哼一聲,不由自主挺直了脊背。豐鈺抓住時機,曲腿一頂,重擊在他腹下最要命的部分。然后快速避開鉗制。</br> 安錦南霎時臉色慘白,前后皆傷。他沒有去按揉痛處,雙手撐在大腿上,微微彎腰,舉目恨恨地朝她看去。</br> 豐鈺抹了把水光淋漓的唇角,她一語不發,轉身就走。</br> 安錦南忍痛追上一步,拽住她的手腕。</br> 豐鈺眸色冰冷,高高仰起頭,“侯爺是在與我索要替我擋刀的補償”</br> 愿從驅使,可不代表,她用貞潔相報</br> 安錦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眉間凝成死結。</br> 這樣不易馴服的女人</br> 她憑什么這樣傲</br> 視線下移,落在她纖細的頸上。那里,留有一道可疑的紅痕。</br> 再向下,她因惱恨,胸口劇烈起伏</br> 他喉結滾了滾,不由失神,不知那是怎樣的柔軟**</br> 他聲音低啞,緊緊攥住豐鈺的手腕,“本侯什么都能給你。”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