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安瀟瀟吃了早飯就去了侯府正院。和豐鈺并排坐在廳里聽了管事娘子們的回話,又把近來的賬目理了一遍，忙活完已經快正午了。</br> 中途安錦南叫人傳話回來,說是午后用過飯才會回來，叫豐鈺不必等。安瀟瀟怕豐鈺一人在屋中覺得悶,便留下來想陪一陪她。才用了兩口菜,就見她身邊的侍婢彩蝶怯怯地走了進來。</br> “姑娘。”欲言又止地看了豐鈺一眼。</br> “怎么了？”安瀟瀟淡淡問了句,直覺是和自己親娘有關，許是又給安錦杰那混小子氣出個好歹，急需個替代品發泄怒火呢。</br> 她對自家娘親十分了解，慢條斯理地拿了巾帕抹了抹嘴角。彩蝶硬著頭皮道“姑娘，太太發了好大的火,命奴婢來請姑娘的同時,也派人去請了侯爺。”</br> 安瀟瀟動作頓住，覺得事情非比尋常。安二太太雖然為人嚴苛,可對侯爺兄長向來是十分敬重順從的,竟發怒到要驚動他？</br> 安瀟瀟不由斂了眉“到底出什么事了？”</br> 彩蝶道“奴婢也不知,一早少爺進了房,和太太說了幾句話，接著就見太太惱了起來，催促少爺去把侯爺請過來。少爺不肯,太太就揚聲喊人來,奴婢過來的時候,還聽見太太在屋子里摔碗。姑娘,奴婢覺得不安。太太雖然脾氣不好,可……”</br> 生氣成這樣，還是第一回見。姑娘尋常無錯也要受些排揎，今日這般急赤白臉的找姑娘去，姑娘豈能討得好去？</br> 安瀟瀟彎了彎嘴角，露出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我娘哪里是脾氣不好？”她無奈地搖了搖頭，自嘲道，“她根本與我有仇。”</br> 朝豐鈺歉意地笑笑“嫂子，那我趕緊去啦。否則待會兒我娘叫她身邊的嬤嬤們過來，可就不是‘請’我，而是提著我的耳朵去啦。”</br> 豐鈺見她面上滿不在乎似的，卻瞥見她袖底的手不自覺地抓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住。</br> 不由動了動嘴角，道“瀟瀟，要不我和二嬸告個罪，說你正幫我理事，晚點過去？”等二太太怒氣平息些再去也好啊，她是當面見證過安瀟瀟在二太太面前是多么不得意的。</br> 別人家的內務不好插手，親娘教女并沒她的置喙之地，可安二太太明顯的重男輕女，對安錦杰是完全不同的愛護寵溺，這令豐鈺不免有些心疼。安瀟瀟是多通透的女孩子啊，知書達理又機靈可愛，誰人不喜歡她？怎偏她親娘卻對她百般嫌棄？</br> 安瀟瀟不以為意地笑笑，朝她眨了眨眼“不用嫂子，你別擔心，對付我娘我就一味裝聾作啞，她罵完就完了，我又不能少塊肉，該怎么開心還怎么開心。”</br> 起身推了把彩蝶“看你沒出息的，就把你嚇成這樣？還不快著去回話？小心她連你一塊兒收拾！”</br> 主仆倆一前一后地出了去，豐鈺覺得不放心，喊來元嬤嬤到臨院去看顧下安瀟瀟。</br> 安瀟瀟在豐鈺面前說的云淡風輕，可走起路來卻是腳步匆匆，她快步穿過庭院走入上房，一撩簾子見里頭靜悄悄的一片。安太太坐在稍間炕上，地上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嬤嬤，安瀟瀟沒來由心里一顫，待進去垂頭請了安，才要抬起頭，就聽上首安二太太的一聲厲喝“把這不要臉的蹄子給我帶回房去關了她！”</br> 安瀟瀟眉頭一緊，下意識退了一步“娘，我怎么了？女兒有何錯，叫您說出這等話來……”</br> 她話沒說完，兩個嬤嬤就走上前，一左一右將她手臂架住。</br> 安瀟瀟眸色如火，失望地看著安二太太“阿娘，我是您親生的女兒，你究竟為何……”</br> “你還敢問？你覺得委屈？”二太太喝道，“你非要我把你做的丑事張揚開，你才知錯？”</br> 說著，揚手丟了一只匣子過來，正正對著安瀟瀟的臉面擲來。安瀟瀟側頭避過，沉重的木匣撞上額角，瞬間擦破了皮，見了血色。</br> 她不敢叫痛，忍住悲意朝那匣子看去。</br> 里頭散落了許多的東西來，舊的看不清顏色的帕子，上頭繡著朵小小的茉莉花，中有一點血痕，顏色已經發暗發烏。</br> 一根壞掉的簪子，墜著的流蘇斷了，簪頭的蝴蝶翅膀也已經發舊變形。</br> 一張不知從哪兒撕下來的半張紙，破的不成樣子了，用漿糊涂刷過一遍，底下黏了半塊新紙托著……</br> 安瀟瀟的神色忽然變得復雜。</br> 她從來沒在意過的小物，被人當成寶貝般收著……那帶血的帕子，是她昔年替他包扎傷口用過的……他說弄不見了，她也沒多想……</br> 那個口是心非，總是自稱“屬下”，遠遠避著她的人，若無情義，緣何留著這些東西？</br> 眼睛濕潤了，越來越模糊，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嘶聲，忍不住的哽咽。</br> 緣何到了今天，才讓她明白他的心。</br> 以為他對自己根本不曾在意，她小心翼翼地守著心里的秘密那么多年。生怕露出一點點的愛慕之意，叫他看輕了自己……</br> 上首傳來安二太太冷酷的聲音“你還有臉哭？你不是無辜么？不是嫌我罵得你委屈了？你倒是說說，這些東西是怎么回事？”</br> 安瀟瀟根本一個字都聽不見，她怔怔看著那些東西，只管自顧自的哭泣著。</br> 安二太太氣得咬著牙“你簡直不要臉！堂堂公侯府小姐，竟與一個下人有所牽連。連情詩都給人寫了，叫人當成把柄收在這里頭。將來你還想嫁人么？他若生了歹意，拿這些東西出來給你夫婿看，你覺著你夫家會怎生看你？你爹錚錚鐵骨為國捐軀，你倒好，做出這種不要臉的事抹黑你爹用命掙開的清名。你是與我們安家有仇么？你不就不怕給人戳著脊梁骨罵？”</br> 安二太太動了真怒，一邊罵一邊止不住的咳嗽。安瀟瀟使勁掙扎，想要掙脫那兩個嬤嬤的手，她想俯下身去，收起那只匣子……</br> 安二太太見她如此頑固，隨手又將面前的杯盞都扔了下來。</br> 碎瓷濺了一地，安二太太惱道“還留著這蹄子在我眼前添堵？還不拉下去？”</br> 安瀟瀟被拖著來到廳里，還未掀簾子，就聽外頭一聲急急傳報，“太太，侯爺來了！”</br> 簾子一掀，安錦南當先走了進來。明明是陽春三月，不知緣何，卻叫人覺得他身上似乎攜著刺骨的涼意。</br> 屋中本就低沉的氣壓更冷凝了幾分，安錦南瞥一眼被押著的安瀟瀟，朝內微微低了低頭，“二嬸。”</br> 安二太太朝那兩個嬤嬤打個眼色，站起身來給安錦南讓座“侯爺，原不想驚動您，可此事關系到你妹妹的終身，那姓崔的奴才著實膽大包天，怕只怕侯爺您也給蒙在鼓里。”</br> 安錦南目光掃過地上的碎瓷，沉默地在安二太太下首坐了。見那兩個嬤嬤正欲拉扯安瀟瀟出去，抬了抬手，對安瀟瀟做了個“過來”的手勢。</br> 兩個嬤嬤動作一頓，下意識去看安二太太的表情。安二太太臉白了一瞬，僵硬地道“讓她過來。”</br> 安瀟瀟終于得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想回來拾起匣子，給那嬤嬤搶先一步，扯了扯她袖子，“小姐莫忙收拾，仔細傷了手，奴來就好。”</br> 用手帕包著手將地上東西撿了，兜在衣裳里走了。</br> 屋里只剩下安錦南、二太太和安瀟瀟三個。安二太太道“五兒年幼，在我眼皮底下斷不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侯爺看，是不是將那姓崔的奴才綁了，教他好好的長長記性？家里的主子也是他一個下人能肖想的不成？”</br> 見安瀟瀟垂頭不語，心里惱得顧不得避諱“眼看五兒年歲也大了，我一個沒見識的寡婦，也不與誰來往，那些個來求親我又不知底細，侯爺您看，我娘家嫂子的侄兒成不成？”</br> “倆孩子自小感情好，又是知根知底的……”</br> 一句話說完，安錦南還未如何表態，安瀟瀟已白了臉。</br> 她咚地一聲跪在地上，顧不得膝下還有許多未及清掃的碎瓷，哀聲道“求娘收回成命！瀟瀟不能嫁給表哥！”</br> “這有你說話的份兒？”安二太太厲聲爆喝，“你瞧瞧你說的都是什么？當著你兄長面兒呢，你知羞不知羞？”</br> 安二太太對安錦南道“侯爺看看，好好的閨女，給那賤胚子帶壞成什么樣？侯爺乃是一家之主，二嬸無能，全靠侯爺做主了！”</br> 她抽出帕子抹了抹眼角，站起身就要福下去。安錦南豈能受她的禮？連忙跟著站起來“二嬸不可。”</br> 安二太太順勢攀住安錦南的手臂，哭得有些委屈“當年這倆孩子還沒落地，你二叔就隨著老侯爺上了戰場，誰知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我一個寡婦，好容易將孩子拉扯大，若容得你二叔的骨血與下人不清不楚，我將來入了黃泉，哪有臉與你二叔交代？侯爺，您可千萬不要心軟，定要狠狠處置那膽大包天的賊奴才才行啊！”</br> 安錦南瞥了眼安瀟瀟，眉頭蹙起“二嬸所說之人，是本侯身邊侍衛統領，崔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