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叔公一言不發的走到蕭燕山跟前,掄起拐棍狠狠的抽在人腳獾身上,那畜生一聲慘叫,沖進黑暗中,消失了蹤影。太叔公轉過頭,又是一拐棍,抽在九姑的身上,九姑也不見了。然后,他把我從地上拎了起來,讓我站直了,拍著我的肩膀說,老五,我的時間不多了,接下來要靠你自己了。
說完,太叔公撿起羅盤塞給了我,猛地抬手扯出銜口錢,噗通朝著老廟臺跪了下來,拜了三拜,口中念著:陰陽顛倒,白晝為夜。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孫張立清,尋求庇護。如此念了三遍,磕了九個頭,太叔公操起拐棍,對著自己的胸口狠狠戳了下去,噗的一聲,血濺黃沙。
太叔公打了個哆嗦,又強自挺直了腰板,雙手相合,結成一個手訣,大喝一聲,開!
這一聲斷喝,有一種莫名的韻味,讓我心頭一振,迅速的冷靜了下來。再看太叔公,他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干癟了下去,轉眼化作一蓬飛灰,消失了蹤跡。一座古廟憑空出現,古色古香,正殿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老爺廟三個大字。
我看得傻了。陳天慶卻大呼一聲,撲倒在太叔公剛才跪著的位置,痛哭流涕,他哭喊著:太叔公……蕭燕山從地上趴了起來,面有悲戚,眼神中充滿了敬仰,躬身打了一個稽首。就連曹保國也不叫了,他掙扎著跪在地上,涕淚橫流。
他們如此悲切,我的心里也不好受。我隱隱約約的感覺到,太叔公是因我而死的。可是,為什么?
天雷滾滾,圍著老爺廟打轉轉,卻始終都劈不到廟里來,空氣中陰冷的氣息也不見了。燭臺上燒著火燭,似乎已經燒了很多年。陳天慶見我傻乎乎的站在那里,突然發起了脾氣,一腳把我踹翻,手指著我的鼻子罵道,都是你,若不是你斷了傳承,怎么會惹出這么大的事來?
我還是不明白。陳天慶四處打量了一下,抓起一個手抄本砸在了我的身上,沖我吼道,你自己看。
借著昏黃的燭火,我翻開了已經被雨水浸透的手抄本,那上面的字跡依舊是非常的清晰。寫的是:字諭張氏后人,汝等須當謹記:今儒家鼎盛,佛學東進,唯我道家日衰,已現頹敗之象,吾心大慟。當知易有三義,曰簡易,曰變易,曰不易。存續之要,謂之理。變化之道,謂之術。世人禮佛而不知陰陽之道,通儒而不思變化之機,香火式微,禍患無窮。
今,吾傳下一脈,以待亟須。村東立宗廟一方,香火永續。村南植鬼樹一棵,下引忘川。村北樹高塔一座,接引七星。村西開明渠五里,溝通陰陽。村中留傳人兩支,一為守鎮,一為誅邪,隔代單傳,不可斷絕,斷則有禍。字諭禍亂讖語如下:草和魚,枯水洲,無心土,漢宮秋。當大禍時,陰陽顛倒,白晝為夜,亡者歸來。宗廟血祭,可拖延三日,以待轉機。
再往下,就是爺爺從小教我的那些咒語了。看完這些,我突然明白太叔公對我的失望和憤怒了,也明白了爺爺為什么會說會有大禍臨頭。我想學,想把老祖宗留下來的傳承都繼承下來,可是,只有三天的時間,能來得及嗎?
我這般想著,紅了眼眶,悔不當初。這些……這些東西不都是封建迷信嗎?早知道會惹出這么大的亂子,我學就是了!現在,這么一副沉甸甸的擔子壓在了我的肩上,整個村子里的人都陷入禍亂之中,我想扛,可是我扛不動啊!
陳天慶嘆了一口氣,搖著頭說,老五,你也不要太難過了。若不是老爺子受了暗算,今天這擔子還輪不到你來挑。說來說去,這都是命,逃不掉。還是想想能做些什么吧。
我沒有言語,把其他的手抄本都撿了起來,又塞進了木匣子里。然后,我把木匣交到陳天慶的手中,擦掉羅盤上的雨水,跟他說,我去把鄉親們都接過來。說完,也不等他回話,就大踏步的走出了廟門。
陳天慶大喊著想追出來,卻怎么都出不了廟門。宗廟之外,風雨凄凄,到處都是鄉親們驚惶的叫聲。我把羅盤抱進懷里,大喊一聲,排解心中的恐懼與悲憤,沖進了雨里。
我們這個村子,有一百多戶,五六百人口。我瘋狂的敲門,可是鄉親們像是著了魔一樣,只知道大喊大叫,始終都不見有人開門。實在是沒辦法,我只好翻墻進去,把人從里面喊出來,然后讓他們跟我一起去找。
可即便是這樣,也用了一個多小時才把鄉親們聚攏的差不多了。說差不多了,是因為還有一家。這家人住在村子的最南邊,已經被石井里冒出的霧氣掩蓋了,離老遠就覺得寒氣逼人,實在是沒人敢過去。
我定了定神,讓鄉親們先到老廟臺那里去,把羅盤捧在手上,朝那個濃霧中的院落走了過去。一向不怎么靠譜的馬伯釗,不知道發了什么瘋,非要跟我一起過去。
我們兩個走進迷霧,就像是到了冬天,凍得瑟瑟發抖。院門緊閉,我喊了兩聲,也沒聽到什么動靜。馬伯釗搓著肩膀說,五哥,這院里不會是沒人吧?
我搖了搖頭,又喊了兩聲,還是沒聽到任何的反應,但是,門后好像多了一個人,正隔著門縫在打量我,會是誰呢?
不只是我看見了,馬伯釗也看見了。他伸著頭湊在門縫前往里面看了一眼,一個踉蹌做到了地上,也顧不上喊疼,爬起來就跑,邊跑邊扯著脖子喊,五哥,快跑!
馬伯釗可是出了名的二。犯二的人有一樣好處,就是膽子特別大。我一看他都嚇成這模樣了,也連忙掉頭就跑。可還不等我轉過身來,兩扇木門嗚的一下飛了出來,把我拍在了地上。
我心里一驚,慘叫一聲,手忙腳亂的就往外爬,剛從門底下爬出半個身子,就看到了一個毛絨絨的腳掌,抬頭一看,是那只人腳獾。它正蹲在地上很是玩味的看著我,似乎是在打量著什么新鮮的玩具。只是,我總感覺,它好像變了,感覺怪怪的。
我身體往回一縮,想要離人腳獾遠一些,卻一肘子打在了門板上,痛得我呲牙咧嘴,慘叫連連。對于我的狼狽,人腳獾似乎很喜歡,它咧著嘴鼓起掌來。
就在這時候,那個敲門的女人又出現了,她嘶吼著,跟人腳獾打作一團,在迷霧中失去了蹤跡。我剛從門板下面爬出來,噔噔噔,不知道是誰跑過來了。我站起來要跑,就聽見咣的一聲,接著就是一聲慘叫,是馬伯釗。
我喊了他一聲,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他揉著腿說,五哥,你怎么跑這么快,都跑到我前面來了。
跑?我沒跑啊!你跑那么快,看到什么了?
馬伯釗咽了一口唾沫,難以置信的說,我……我看到我二大娘了!說著,他還下意識的往后打量了一眼。這一看不當緊,嚇得他嗷一嗓子,又連滾帶爬的跑了起來。他一跑,我也跟著跑,跑了一陣子,我剛想問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兒,腳底下不知道絆到了什么東西,小腿一疼,跟斷了一樣,我整個人就飛了出去。
我伸手摸了一下小腿,像是流血了,痛得我冷汗都出來了。馬伯釗倒在我身邊哼哼唧唧,像是也傷得不輕。這件事情,有點不對頭。我一邊尋思,一邊把羅盤抓得更緊了些。
我摸過傷口的右手剛一搭上羅盤,那股中正平和的氣息就又來了,頭腦中也清醒了很多。我抬頭一看,迷霧消失了,我和馬伯釗正倒在先前那戶人家門前,絆倒我們的是那兩扇木門。
既然能看到東西,我也就不那么害怕了,翻身坐了起來,扶著馬伯釗就走。等到寒意退去,我回頭看了一眼,迷霧中影影綽綽的,像是有好多人。
就在我一回頭的功夫,不知道從哪兒吹來了一陣風,那團迷霧呼的一下追了上來。我不知道那霧里有什么東西。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再不跑,就來不及了。
可是我腿上有傷,剛跑兩步,就跌倒在了地上,眼前,有一雙繡花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