顓頊說：“師父說大伯是爺爺最悉心栽培的兒子，也是最喜歡、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可就因為一念疑心動，一念殺機起，失去了最好的兒子。師父說，他已經(jīng)致信給應(yīng)龍將軍，請他奏請爺爺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師父說大伯的死一直是爺爺心中無法釋懷的痛，叮囑我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小夭說：“看來外爺傳你去澤州，是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顓頊點頭。
    小夭說：“暫時逃過一劫，但外爺最后問你的那句話可大是不妙。”私自擁兵比起意圖行刺，很難說哪個罪名更重，反正結(jié)果都是殺頭大罪。
    顓頊面色凝重：“其實這才是我最擔(dān)心的事，別的那些事情，只有蒼林那幫鼠目寸光的東西才會揪著不放。”
    到了紫金頂，顓頊驅(qū)策坐騎重明鳥落在紫金宮外的甬道前。
    顓頊拉著小夭躍下坐騎，蹲下了身子：“上來吧！”
    小夭驚笑：“你真的要背我？”
    “難道你以為我在逗你玩？”顓頊回頭，瞅著小夭，意有所指地說，“我說了，我愿意背你！”
    小夭說：“我明白，我們趕緊回去吧！他們都等著你呢！”
    “怎么？你不肯讓我背嗎？小時候，是誰偷懶不肯走路，老讓我背的呢？”
    小夭看看瀟瀟他們，低聲說：“你不怕別人笑嗎？”
    “誰敢笑我？紫金頂上我還能說了算，上來！”
    “背就背，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小夭挽起袖子，躍上了顓頊的背。
    顓頊背著小夭，一步步踩著臺階，向著紫金宮走去。
    從下往上看，紫金宮外種植的鳳凰樹分外顯眼，再過幾年，應(yīng)該就會開出火紅的花，燦若錦緞、云蒸霞蔚。
    小夭嘆道：“鳳凰樹已經(jīng)長大了。”
    顓頊說：“是啊！”
    小夭摟緊了顓頊的脖子：“哥哥！”
    “嗯？”
    “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
    “好！”
    顓頊背著小夭一直走進(jìn)紫金宮，才放下了小夭。
    顓頊對小夭說：“夜里，我要出去一趟，你和我一塊兒去嗎？”
    “去啊！”
    “璟會在。”
    小夭笑笑：“我和他已沒有關(guān)系，只當(dāng)他是哥哥的朋友，為什么要回避他？”
    “那好。”
    深夜，顓頊帶小夭和瀟瀟悄悄去神農(nóng)山的丹河。
    到了密會的地點，瀟瀟消失在林木間。顓頊把一枚珠子投入水中，不一會兒，一個大水龜浮出水面。水龜張開嘴，顓頊拉著小夭，躍入龜嘴中。水龜合攏嘴，又潛入了水底。
    顓頊領(lǐng)著小夭往前走，小夭這才發(fā)現(xiàn)，這并不是真的水龜，只是一艘和水龜一模一樣的船，因為四周密閉，所以可以在水底潛行。
    走過龜脖子的通道，進(jìn)入龜腹，里面就如一個屋子，榻案簾帳一應(yīng)俱全，璟和豐隆正在吃茶。
    小夭早知道璟會在，已有心理準(zhǔn)備，神情如常，笑著對兩人問好，真的就是把璟看作了顓頊的朋友。璟卻沒料到小夭會來，神色驟變，當(dāng)發(fā)現(xiàn)小夭對他自然大方，已經(jīng)把過去一切都當(dāng)作了過眼云煙時，他更是難掩神傷。
    小夭微微笑著，毫不在意，其他兩人只能當(dāng)作什么都沒感受到。
    豐隆笑對小夭說：“以前聽馨悅說，你妹妹很是瞧不上我們赤水家造的船，這艘船如何？”
    小夭點點頭：“很好，在這里談事情，隱秘安全，絕不會有人能偷聽到。”
    豐隆對顓頊舉杯：“先給你賠罪，知道你今日孤身犯險，我卻什么忙都幫不上。”
    顓頊道：“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承擔(dān)。現(xiàn)在形勢不明，眾人都巴不得躲著我走，你和璟能在這個時候，主動要求見我，已是危難時方見真義。”
    豐隆看了眼璟，說道：“我和璟商量過，現(xiàn)在的局勢看似對你不利，但實際上，你不是沒有優(yōu)勢，四世家中的西陵、鬼方都站在你這一邊，涂山氏也站在你這一邊，只要我當(dāng)上赤水氏的族長，我保證赤水氏也支持你。四世家，再加上六大氏之首的曋氏，已經(jīng)是不容小覷的力量。就算神農(nóng)族仍舊不愿表明態(tài)度，可很多人總會把我和神農(nóng)族聯(lián)系到一起，只要神農(nóng)族不明確表示反對你，中原的氏族絕大多數(shù)都會選擇你。現(xiàn)在的關(guān)鍵是，你如何利用這個劣勢的機會，我怎么能盡快當(dāng)上族長。”
    從豐隆的話中，顓頊得到一個重要訊息——璟以族長的身份決定了支持他。他又驚又喜，本以為小夭和璟分開了，璟會選擇中立，沒想到璟不但愿意給他幫助，還明確表明涂山氏會支持他，看來豐隆花了不少力氣游說璟。顓頊只覺這真的是大旱中來了雨露，不禁站起，對璟和豐隆作揖：“人人自危，你們卻……此恩不敢忘，謝謝！”
    璟站起，還了一禮：“殿下不必客氣，天下能者居之，我和豐隆如此選擇，是因為你值得我們?nèi)绱诉x擇，要謝該謝你自己。”
    豐隆嘲笑道：“顓頊，這天下能像你一般，毫不客氣地把整個天下都看作自己家的人可沒幾個！至少我沒見過！別說那幫故步自封、自己特把自己當(dāng)回事的中原氏族，就是看似超然物外的四世家，還不是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軒轅的那些氏族就更不用提了，和地頭的老農(nóng)一樣，苦哈哈一輩子，好不容易豐收了，整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人家去搶了他們的瓜果。”
    小夭撲哧笑了出來：“你可真夠毒辣的，一句話把整個天下的氏族都罵了。”
    豐隆可憐兮兮地說：“其實老子的日子過得最苦，看他們都不順眼，卻整日要和他們磨，幸虧還有顓頊這個異類，否則我這個異類非苦死了不可，逼到最后，也許只能去造反！可這已不是亂世造英雄的時代了，造反注定會失敗！”
    顓頊敲敲幾案，示意豐隆別再胡說八道。豐隆咳嗽了一聲，肅容道：“今日來見你，主要就是告訴你，我和璟都堅定不移地支持你。另外，就是希望你有些事情要當(dāng)斷則斷，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和璟這般有眼光，大部分的俗人都必須要看到你切實的行動，才會決定是否投靠你。你明白嗎？”
    顓頊對豐隆說：“爺爺問我在神農(nóng)山除了修葺宮殿，還做了什么。”
    豐隆臉色變了：“他知道什么了嗎？”
    顓頊搖頭：“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什么心才懸著，也許爺爺只是試探，也許他真的察覺到了什么。今日這里正好很隱秘，把這事和璟說一聲吧！”
    豐隆對璟說：“顓頊在神農(nóng)山里藏了兩萬精兵。”
    璟沒有絲毫異樣，只是頷首，表示知道了。豐隆難以置信地?fù)u搖頭，這家伙可真是天塌下來，也能面不改色。
    豐隆對顓頊說道：“不管陛下是試探還是真察覺了什么，反正你都想好該怎么辦吧！就如我剛才所說，陛下在澤州，看似你處于劣勢，但你也有很多優(yōu)勢，關(guān)鍵就是你怎么處理。”
    顓頊點了下頭：“我明白。”
    顓頊起身，向兩人告辭：“出來有一陣子了，我得回去了。”
    豐隆瞅了小夭一眼，好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又吞了回去。
    侍從送顓頊和小夭出來，水龜張開嘴，顓頊拉著小夭從龜嘴飛躍到了岸上。
    水龜迅速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瀟瀟顯身，對顓頊說道：“岸上沒有人跟蹤。”
    顓頊點點頭：“回紫金宮。”
    顓頊把小夭送到了寢殿，轉(zhuǎn)身想走，卻又停住步子，回身問道：“見到璟是什么感覺？”
    “你一大堆事情要做，還有閑情操心我的瑣事？”
    顓頊問：“你心里真和你表面一樣，把一切都當(dāng)作了過眼云煙？”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是。我看到他難受的樣子，居然覺得有點開心。如果他今日和我一樣，談笑如常，云淡風(fēng)輕，我只怕會很難過。”小夭自嘲地吁了口氣，“明知道一切都已過去，我想盡快忘記他，嘴里也說著大家只當(dāng)陌路，可心底深處并不想他忘記我。我心口不一……我自己表現(xiàn)得什么都不在乎，卻不允許他不在乎，如果他真敢這么快就不在乎了，我非恨死他不可……”小夭搖頭苦笑，“我是不是很有病？”
    顓頊怔怔地聽著，一瞬后，才道：“這不是有病，只是你對他動了真情。”顓頊的表情很苦澀，“小夭，我現(xiàn)在很后悔，如果不是我當(dāng)年太想借助涂山璟的力量，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小夭走到他身前：“你忘記了嗎？在你出現(xiàn)之前，我就救了他。”
    “那時你可沒對他動情，是我不但給了他機會，還為他創(chuàng)造機會，讓他一步步接近你。”
    和璟走到今日，的確很多次都是因為顓頊——如果不是顓頊要抓她，她不會找璟求助，也許某一天換掉容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如果不是顓頊把他們關(guān)在龍骨地牢里，璟不會有機會提出十五年之約；如果不是因為顓頊需要璟，她不會明明決定了割舍又回去找璟……
    小夭推著顓頊往外走，笑道：“我和璟之間的事，你只是適逢其會，何況我并不后悔喜歡他，你又何必趕著自責(zé)？不要擔(dān)心，時間會撫平一切，我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去忘記他。”
    顓頊扭頭：“小夭……”
    小夭嚷：“睡覺了！一大堆人的生死都系在你身上，你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顓頊說：“好！你也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從不虧待自己。”
    小夭關(guān)上了門，走到榻旁，緩緩躺倒。
    她很清楚今夜不借助藥物，怕是難以入睡，取了顆藥丸吞下。藥效發(fā)作后，昏睡了過去。
    白日里，因為顓頊，心神分散，反而好過一些，夢里卻再無外事打擾，所有的難過都涌現(xiàn)。
    夢到了璟，小夭從沒見過他的兒子，夢里的小孩看不到臉，伏在璟懷里，甜甜地叫爹爹，璟在溫柔地笑。
    小夭奔跑著逃離，一眨眼，從青丘逃到了清水鎮(zhèn)，小夭跳進(jìn)了河里，用力地劃水，她游進(jìn)了藍(lán)色的大海，無邊無際，自由暢快。可是，她真的好累！這茫茫天地，她究竟該去往何處？防風(fēng)邶出現(xiàn)在海上，他坐在白色的海貝上，笑看著她，一頭漆黑的頭發(fā)飄拂在海風(fēng)中，小夭朝他游過去，可突然之間，他的頭發(fā)一點點變白，他變作了相柳，冷漠地看著她，白色的貝殼，白色的相柳，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冰山。
    黑發(fā)的他、白發(fā)的他，忽近忽遠(yuǎn)……小夭猛然轉(zhuǎn)身，向著陸地游去，一邊劃水，一邊淚如雨下……
    小夭從夢中驚醒，枕畔有冰冷的濕意，一摸臉頰，才發(fā)現(xiàn)竟然真的是滿臉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