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世真開車先去了銀行,卻撲了個空。她才想到昨夜他們才忙了通宵,孟大老爺或許還在家里補眠,于是調轉車頭奔赴孟家。
開進大門時,馮世真搖下車窗問門房:“七爺在家嗎?”
“在的。”門房神色卻有點異樣,下意識往宅子的方向瞟了一眼。
馮世真蹙眉問:“有什么不妥的?”
門房忙搖頭。孟緒安治家極嚴,下人們嘴巴相當緊,不該說的話半個字也不敢多嘴。馮世真便不再多問,把車開了進去。
等馮世真下車進了屋,孟府里的聽差和老媽子見了她,也都紛紛露出帶著心虛的神色來。馮世真假裝沒看到,問:“七爺在書房還是在樓上休息?”
“在棋牌室……”一個聽差下意識答,被旁人拉了一下,閉了嘴。
既然是在棋牌室,那就應該不是在辦公。馮世真徑直走了過去。
棋牌室的門卻是緊閉著的,留聲機纏綿的樂曲聲隔著門板幽幽傳來。因門外也沒有聽差守著,所以馮世真沒多想,抬手敲了兩聲示意,然后推門而入。
然后,孟緒安并不是一個人。
斜對著大門的長皮沙發上,兩個衣衫不整的人正糾纏在一起,女子雪白光潔的雙腿正高抬著搭在男人強健的臂彎里,留聲機的音樂聲中也混合著兩道不和諧的喘息和嬌吟。
縱使馮世真已經知人事了,沒準備下撞見這樣的情景也不禁好一陣臉紅,尷尬得要死。她正要退出去時,那下方的女孩卻瞄見了她,一聲尖叫。屋內曖昧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孟緒安氣急敗壞地起身扭頭,一臉怒容在看到門口的馮世真時瞬間定格,繼而轉為了難言的狼狽。
他臉皮這么厚的,怎么會狼狽?
馮世真訕笑著匆忙后退,卻是在這個時候看清了那個女孩的臉。
橋本詩織露著雪肩,短發蓬亂,滿臉不勝春意的潮紅,黑葡萄似的眼眸里閃爍著驚慌和嬌羞。她對上馮世真驚愕的目光,嘴角抽了抽,終究還是控制不出流露出了一抹得意之色。
馮世真恍然大悟,視線轉向孟緒安,齒間發出哧地一聲笑,狠狠把大門拉上。
孟緒安瞬間跳了起來,丟下橋本詩織追了出去。
“世真!”他追出門。
馮世真遠去的腳步匆匆,筆挺的背影充滿了嘲諷之意。
“等等!”孟緒安大步流星沖過去,一把拽住了馮世真的手,將她摁在走廊的墻上,“你……你聽我解釋。”
馮世真還是第一次看到孟緒安露出這么焦急緊張的神色。他敞著衣襟,連腰帶都沒系好,嗓音里也帶著點慌張。不過是被旁人撞見了自己和女人親熱罷了。孟緒安的風流韻事都快作為連載小說被小報天天寫了,這個時候他慌什么?
大概天下男人被捉奸了都是這么一副姿態?但是自己又不是他的女人,也不是來捉奸的呀。
于是馮世真心平氣和道:“是我太莽撞了,打攪了七爺的好事。”
孟緒安被噎了一下,半晌順不過氣,狠狠盯著馮世真,咬牙道:“我和她不過是玩玩。”
就馮世真所知,橋本詩織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個玩家,和孟緒安玩到一起并不稀奇,沒準還能惺惺相惜,引為知己。雖然未婚就玩上床有點莽撞,但是這也不關馮世真這個外人的事。
“七爺盡了興就好。”馮世真不以為然道,“你不需要回去陪她嗎?要是不急的話,我還真有一件要事要找你。”
孟緒安沉默地凝視了她片刻,收回了手,整個人冷靜了下來,縱使依舊衣衫不整,冷傲沉穩的氣質卻是恢復了。
“什么事?”連嗓音都沉了下去。
馮世真聽得出他不高興,不過她更不高興。
“七爺,你到底多久前就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世?”
孟緒安心里咯噔了一聲,暗道:終于來了。
夜路走多終遇鬼。他知道自己會有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一天,卻是沒想到來得這么突然,而且自己竟然會害怕這一刻的來臨。
他們早上才因成功讓趙華安覆滅而舉杯慶祝,馮世真還朝自己笑得明朗燦爛,充滿了感激與柔情,以及交心相知的默契。幾個小時后,她披霜含雪地站在面前,開門見山地責問。
而孟緒安也知道,他們倆之間這一場連環套般的游戲,也到了最后一關,該把所有謎底都解開了。
孟緒安靠著走廊過對面的墻站著,問:“趙華安和你說了阿文的事,對不對?”
他一提趙華安,馮世真就自己自己所有的猜測都是對的。她猛地提起一口氣,似乎想沖過來,卻硬生生忍住了。
“你去年初設計阿文弄到了長命鎖,那你在那之前就已經知道了我們姐弟的事?”
孟緒安譏笑:“我計劃報仇十來年了,秦水根他們做過的大部分的缺德事我都打聽清楚了。趙華安偷偷把一個私生子養在南邊的傳言是早就有了的。我見了那個男孩才發現,應該不是趙華安的種,而是秦水根的。我要威脅秦水根給我找回金麒麟,手里總要有點東西,就買了他的長命鎖。容嘉上生日那天我上門,給秦水根看了長命鎖。果真,他嚇得面無人色。他還真的是死要面子,太想成為人上人了。可偏偏早年又造了那么多孽,每一件都能讓他身敗名裂。”
“你去云南找阿文,是在接觸我之前?”馮世真問。
孟緒安點頭,“你弟弟不如你好利用。他沒受過很好的教育,性情涼薄暴戾,不容易受人掌控。而你,熱情大膽,充滿正義感和叛逆,又單純正直,簡直是最完美的人選。”
馮世真心如刀割,顫聲道:“你早知道他的下落,這些日子里,尤其在我尋到我爹后,你都沒有想到過告訴我一聲?還是我高估了我和七爺的交情。你根本不在乎這個事?”
孟緒安這次沒回答。他低著頭側過臉,生硬地沉默著。
馮世真從他回避和心虛的姿態之中突然明白了過來,狠狠抽了一口氣。
“你以前以為我們姐弟倆真的是秦水根的親生兒女,對不對?”
孟緒安依舊沒有回答。
馮世真胸膛劇烈起伏,整個人都在發抖。
“所以你找到了我,哄了我投靠你。你要用秦水根的親女兒去勾引她的親弟弟,用姐弟亂倫來報復秦水根!這才是你的核心計劃,是不是?”
孟緒安緊緊抿著唇,面色僵硬緊繃著。
馮世真難以置信地看著他,“所以你后來知道我身世另有隱情后,卻不敢告訴我弟弟的下落。你怕我推斷出來。你不敢讓我知道你原來有過這么卑鄙惡心的計劃!”
孟緒安還是沉默。
“孟緒安,看著我!”馮世真怒吼,“你特么不是自詡一個敢作敢當的漢子嗎?為什么不回答我?”
孟緒安喉結滑動著,終于把視線投向馮世真。
“是……”
馮世真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臉上,打得他偏過了臉去。
輕輕的抽氣聲傳來。橋本詩織抓著衣服,在棋牌室門口探頭探腦。
“聽得開心嗎?”馮世真惡狠狠地問。
孟緒安亦暴躁地朝那頭怒吼:“滾——”
橋本詩織眼紅發紅,惱羞地甩上了門,砰聲在空蕩蕩的走廊里回響了好一陣。
馮世真和孟緒安對峙而立,馮世真怒目以對,孟緒安卻是沉默著。他家世清貴,又位居人上已久,再隨意放松時也有一股自骨子里漫出來傲慢矜持的姿態,這樣放低姿態的情景,前所未有。馮世真扇了一耳光后,也有點后悔。孟緒安畢竟算是她的東家。況且她是遇強則強的性子。對方服軟了,她也就不再會得理不饒人。
孟緒安和她相處了一年,也了解她,于是話語低沉而認真地說:“這件事,是我做錯了。世真,對不起。”
馮世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終于長嘆了一聲。
“你這招太陰損了,孟緒安。或者你當時覺得,我身上也留著秦水根的血,所以活該倒霉,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和親弟弟亂倫?”
孟緒安又沒吭聲,那就是默認了。
馮世真簡直氣得啼笑皆非,走過去狠狠推了孟緒安一把,“你就那么喜歡做上帝?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有怨仇,你這樣利用我,你就沒有良心不安?”
“世真……”孟緒安無奈地看著她,“我沒有一日不在后悔……”
馮世真噗哧嘲道:“你知道嗎?我聽容嘉上說秦水根對他懺悔,也喜歡說這句話。今日趙華安向我我求饒,也說了同樣的話。你們都沒有一日不在后悔,卻沒有哪一日想起自己應該去彌補的。非要等到事情敗露了,才百般為自己找借口。”
“我有在彌補。”孟緒安辯解著,“我幫你找你生父,就是在彌補。世真,人是會變的。你在我的心中,也已不同過去。我是真的很后悔當初曾那樣算計過你。如果能重來,我一定會換個法子。”
“也許吧。”馮世真道,“你沒覺得,你這樣的人才最可怕么?有情時對你處處好,無情時卻能隨意踐踏。人心多變,誰敢篤定能一生一世都討你歡心?”
“不會的。”孟緒安眉頭緊鎖,帶著點不安道,“世真,亡羊補牢,請給我一個機會。”
“不用了。”馮世真卻淡淡一笑,“這事畢竟沒有給我帶來實際的傷害,我也不會因此記恨七爺您。脾氣發完了,這事就當過去了。再說我會上當說白了也是因為自己太蠢。和七爺合作一場,雖然有許多不愉快,但是目的都順利達成了。我們倆也該好聚好散了。”
“世真!”孟緒安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指收攏,“別讓這事毀了我們倆的交情,求你。”
這么倨傲自戀的人居然能說出求字,馮世真隱隱驚了一下,險些以為孟緒安被人假扮了。可仔細看他,卻又還是那張臉。是什么讓他變了?可別說是棋牌室里那個女人。
“阿文跑走了。”馮世真說,“他敏感多疑,不信我。當然,我也沒有什么有力證據。他聽說趙華安倒臺了,就跳窗跑走了。”
“不用擔心他。”孟緒安說,“我會派人去找他。他在上海也沒處去,估計會回云南。你也別看他年輕寡言,他在堂里已經做到了三把手的位置,也有一幫忠心的手下。我估計他不是為了你,而是想趕回去爭權的。”
馮世真苦笑道:“我的弟弟,這個年紀,本該在大學里念書的,卻是成了大煙販子的接班人。也不用麻煩七爺。嘉上已經派人去追了。我們會看著辦的。”
“我們”兩個字在孟緒安心上刺了一下,初不覺得疼,可隨著心跳,一下一下,好像刺一點點扎進了肉里的感覺。
“你們……”孟緒安被刺得一陣煩躁,嘲道,“看來真的愛情,是能讓人克服滅門之仇的。”
馮世真也來了氣,反嘲了回去,“我看七爺也不差,撿容嘉上的破鞋也撿得不亦樂乎。”
孟緒安面色刷地黑了。
馮世真冷著臉朝他一拱手,“不打攪七爺了。”
說罷,不再多看孟緒安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孟緒安聽得出馮世真話中賭氣之意,知道追也沒有用。他頹疲地靠在墻上,狠狠把后腦撞著墻,閉眼長嘆。男人削瘦英俊的臉上籠罩著懊悔之色,加上凌亂的黑發,愈發顯得沮喪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