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第五件拍賣品,一個唐朝花瓶拍賣出了五萬塊的高價后,將會場的氣氛推到了最高點。
掛在高處的壁鐘指向十一點四十,還有二十分鐘,就要拍賣今天的壓軸的一個古玩。因為舉辦方有意保密,賓客都還不知道最后的拍賣品是什么,胃口被吊了個十足。
酒會氣氛正濃,賓客興致盎然,談笑風(fēng)生,絲毫不顯疲態(tài)。
馮世真等了大半個晚上,看橋本大少爺?shù)侥壳盀橹苟歼€在正常喘氣,不禁有些懷疑自己當(dāng)初的猜測。
拍賣會上名流云集,舉辦方又安排了大量保鏢以保護拍賣品。假如容家要動手,大概不會選在會上。那或許會在宴會結(jié)束后?
馮世真正思索著,見孟緒安走了過來,道:“麗兒有些不舒服,在樓上休息。你去陪陪她吧。”
“她怎么了?”馮世真忙把酒杯放下,擔(dān)心道,“需要叫醫(yī)生嗎?”
“多喝了幾杯罷了。”孟緒安安撫一笑,挽著馮世真的胳膊,帶著她沿著大樓梯上了二樓。
二樓是辦公之處,相比一樓要安靜許多。孟緒安帶著馮世真走過一段空蕩蕩的走廊,有保鏢在前方為他們打開了一扇門。
“麗兒?”馮世真走進去,只見一個坐著輪椅的少年轉(zhuǎn)過了頭來。她愣住。
“馮小姐,晚上好啊。”孟九穿著一件深藍色長褂,端坐在輪椅里,笑容親切,卻像是玩偶娃娃突然活過來似的,嚇得人頓時毛骨悚然!
馮世真的背脊上唰唰立起了一大片寒毛。正要開口說話,沉重的關(guān)門聲自身后轟然傳來。她猛地轉(zhuǎn)身撲過去,卻已遲了一步。撲到門上時,只聽到了門鎖從外面反鎖起來的聲音。
“七爺!”馮世真又驚又怒,“您這是做什么?放我出去!”
孟緒安低沉的嗓音隔著厚重的門板顯得有些模糊,那帶著笑的話語仿佛從地底深處傳出來的一般。
“你先前曾問我,如果上了癮,該怎么戒斷。那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當(dāng)讓你上癮的東西消失不見了,你自然也就不會再有所迷戀了。”
醍醐灌頂一般,馮世真瞬間就將之前所有想不明白的事全部都想通了。
安排她做內(nèi)線,索要金麒麟,殘疾的外甥……
她難以置信,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用力掐住了喉嚨,一時間無法呼吸。
“世真,好好呆在這里,陪著小九。”孟緒安話語里始終含著溫柔笑意,仿佛對人多么情深意重,可他說出來的話,卻能讓聽者瞬間墜入修羅地獄。
“現(xiàn)在,你可以認(rèn)真地猜一猜,今晚誰是最終的贏家。”
馮世真瘋狂地捶著門:“孟緒安!你放我出去!孟緒安你瘋了嗎?你要做什么?”
孟緒安朝守在門口的保鏢點了點頭,對捶門和叫罵聲置若罔聞,低頭點了一根煙,揚長而去。
馮世真氣急敗壞地狠狠踹了門兩腳,回頭狠狠地瞪住了在一旁好奇打量她的孟九。
“七爺也是心大,竟然把九少也關(guān)起來了。”馮世真撩起了耳邊松散的發(fā)絲,順手取下了發(fā)卡。
孟九笑得一派天真,說:“哥哥帶我來看戲的。馮小姐也是來看戲的嗎?”
“沒興趣。”馮世真冷漠地說,把發(fā)卡的別針掰了開來,插進了鎖眼里,開始開鎖。
孟九一臉失望之色,推著輪椅來到墻邊一扇西洋式的拼花彩色玻璃窗前,往外望去。
“大哥說我的親爹就在下面,你知道是哪一個嗎?”
原來那面窗戶是朝大樓里面的,正對著中央的大廳。馮世真走過去,挑了一塊透明玻璃望了一眼,發(fā)覺這窗戶的視野極好,能將整個大廳收在眼底。她一眼就看到了容家父子,看到了坐在一旁的橋本大少和容芳林,看到了正緩緩從樓梯上走下去的孟緒安。
似乎感受到了馮世真的目光,孟緒安駐足,抬頭朝這邊望了一眼。
孟九仔細地整理著衣袖,臉上充滿了期盼,絮絮地說:“待會兒大哥要帶我去見我爹。馮小姐,你說我這樣穿好不好?爹他會不會喜歡我?”
馮世真不答,問:“孟緒安在二樓布置了多少人?”
孟九知道她橫豎出不去,也不瞞著他,大大方方地說:“這里到處都是大哥的人,連保鏢和侍應(yīng)生都是我們孟家的人。大哥說了,他一定會讓爹把我認(rèn)回去。等到了時候,他就會讓人——”
他舉手做了一個開槍的動作,“砰——殺了那個人。”
馮世真一陣?yán)漕潱高^窗望見大廳對面墻壁上的掛鐘。時鐘指向了十一點五十分。
她轉(zhuǎn)身加速開著鎖,一邊問:“殺了你爹,他可就再也不能認(rèn)你了。”
孟九吃吃笑,“怎么會殺我爹呢?當(dāng)然是殺那個占了我名分的人咯!”
咔嚓,別針斷在了手中。馮世真氣急敗壞地把發(fā)卡丟開,厲聲問:“誰占你名分?”
孟九笑嘻嘻地看著馮世真驚駭憤怒的表情,說:“就是我爹的大兒子呀!大哥說了,我爹欠了我們母子的,容家的家業(yè)全部都該歸我才是。大哥還說,爹一直都牽掛著我和我媽咪。他要見了我,肯定特別開心!”
孟九就像個快要吃到冰淇淋的孩子一樣,一臉憧憬,推著輪椅在屋子里打轉(zhuǎn)。而馮世真卻感覺到陰寒之意自四面八方向自己壓迫過來,那掐著脖子的手改做了繩索,套著她的脖子,要將她整個人往地底裂縫里拖去。
孟緒安才不在乎那勞什子金麒麟。他也不在乎容定坤會不會向他低頭道歉。
他只是要殺容嘉上罷了!
他要當(dāng)著容定坤的面殺掉他最重視的長子,以此來給予容定坤最沉重的打擊和最殘酷的報復(fù)!
還有什么比殺掉一個男人最倚重的兒子還更能打擊人的呢?
殺掉他年輕俊秀、一表人才的成年長子,再塞給他一個殘病瘋癲的兒子。讓他知道,他十八年前到底造下了多深重的罪孽!
而孟緒安為了復(fù)仇已然瘋了!他毫無原則,只圖自己爽快,不惜下手殺掉無辜的人。
是,容嘉上是容定坤的兒子。但是他何其無辜,要為父親在自己幼兒時期犯下的罪惡贖罪?他在這事里有什么錯?
就算要講父債子償,容嘉上碰到了她馮世真,不是已經(jīng)夠遭罪的了嗎?為什么還要傷他性命?
馮世真氣急敗壞,抓起一把凳子狠狠砸在門上。凳子嘩啦四分五裂,門卻紋絲不動。
馮世真紅了眼,頭發(fā)松散也不顧,困獸一般在屋子里團團轉(zhuǎn)。
窗戶太小,又裝著鐵欄桿,她沒法打破玻璃警告樓下的人。而大廳里歌舞升平,她就算在屋里瘋狂打砸,外面也未必能聽到什么聲音。她要是想出去,唯一的出口就是那扇大門。而門卻被人從外面反鎖了。
想到這里,馮世真扭頭盯住了在一旁自言自語的孟九,問:“你大哥把你丟下來,你要是發(fā)病了怎么辦?”
孟九說:“保鏢手里有藥的啦。再說我會乖乖的,不能嚇到我爹,不然他就不認(rèn)我了。”
“可是鑰匙被你大哥收走了。”馮世真說。
“沒有哦。”孟九盯著馮世真,桀桀地笑著,“我手里還有一把呢。馮小姐猜猜我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當(dāng)——整點鐘聲冷不丁敲響,如重錘敲在馮世真頭上。她背上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近乎絕望地望向透著光的彩窗。
光刺得她眼睛發(fā)疼酸脹,冷汗沿著后頸滑落,猶如有一條冰涼的蛇竄進了衣服里,帶來了死亡的氣息。
一聲聲鐘聲之中,大廳里的客人們自發(fā)地再度朝拍賣臺聚攏過去。
容嘉上側(cè)頭朝形單影只的孟緒安望了一眼,繼而四下掃了一圈,卻沒有看到那個倩麗的身影。他的眉頭不禁微微一皺。
“女士們,先生們。”主持人熱情高昂的聲音響徹整個大廳,“現(xiàn)在我們將要拍賣的是我們這次慈善拍賣會中,最受矚目,也是最昂貴的珍寶——”
橋本正三對這最后的拍賣品極好奇,此刻忍不住往前走了一小步。
“——戰(zhàn)國金麒麟!”
紅綢猛地掀開,四方的玻璃匣子里,一尊小巧玲瓏的金麒麟坐在紅絲絨布上,在明亮的燈光照射下散發(fā)著耀眼得近乎妖冶的光芒。
橋本家人的神色倏然全變。橋本太一眼神不錯,隔著老遠都看到了金麒麟,驚訝地猛地站了起來,旋即又捂住了胸口。容芳林嚇了一條,急忙扶著他。
“這個……”容定坤困惑地望了過來,低聲問,“橋本社長,這金麒麟,是您匿名捐贈的?”
“不是!”橋本正三死死咬牙,“難道有兩個金麒麟?”
“沒聽說呀。”容定坤道,“我找了這金麒麟這么多年,可從來沒有聽誰說過這本是一對的。”
“不像是一對。”容嘉上輕聲說,“兩位請看臺上那個金麒麟,姿態(tài)和橋本社長手中那個一模一樣,頭都是向右轉(zhuǎn)的。若是一對,應(yīng)該朝左才是。”
橋本正三和容定坤面面相覷。
司儀正在臺上展示著由數(shù)名權(quán)威古玩鑒定學(xué)家出具的證書,證明這個金麒麟乃是真品。
容太太不禁呢喃了一句:“這個要是真的,那橋本社長家的……”
容定坤忙拉了妻子一把,安慰橋本正三道:“又沒親眼近看,做不得準(zhǔn)。嘉上,你去競拍,先把這金麒麟拍下來,不要落入別人手里。”
容嘉上應(yīng)了一聲,又對慌亂的橋本正三道:“世伯請放心,既然您的那個金麒麟還好好地放在家里,那這個或許是仿造的。我自登報后,也沒少見仿品呢。”
這話卻說得橋本正三更不放心了。他也不會沒事就把金麒麟取出來把玩,上次見到它,已是容家登門拜訪的時候了。這半個多月來,金麒麟都放在保險柜里。那保險柜雖然是德國貨,可這世道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的,沒外賊也難防內(nèi)鬼,誰能講得準(zhǔn)沒有賊能開?
橋本正三越想越不安心,急忙把次子招來,道:“你趕緊帶人回去,看看家里的那個金麒麟還在不?快!”
橋本二少一鞠躬,扭頭跑走了。
容定坤和容嘉上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一個其貌不揚的男賓客不動聲色地跟上了橋本二少。
“大哥!”橋本詩織忽然低呼一聲,朝橋本太一奔去。
“別慌,大哥帶了藥的。”橋本詩織安慰著驚慌的容芳林,在橋本太一的身上摸了摸,從他胸前口袋里翻出了藥瓶,倒了兩顆,喂他吃下了。
“是不是剛才被嚇了一下?放心,肯定不是我們家的那個金麒麟!”田中太太心疼地扶著兒子坐下,“你吃了藥,先別走動,把氣緩過來再說。”
橋本太一正被病痛折磨著,一臉烏青,話都說不出來,額頭臉頰上全是疼出來的冷汗。容太太看了直道可憐,又轉(zhuǎn)頭狠狠地瞪了容定坤一眼,以示她堅決不嫁女進橋本家的決心。
橋本詩織紅著眼圈,一臉愁容地挽著容芳林,一副極為兄長擔(dān)憂的模樣。容嘉上冷眼看了片刻,聽到臺上準(zhǔn)備開始拍賣,告罪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