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br> 夏拾雨離開后，宮羽在辦公室里坐了很久。他從口袋里慢慢抽出一個信封，那里面裝著的是他的辭職信。</br> 是的，他本來是回來辭職的，卻意外地遇見了夏拾雨。</br> 她的話語，的確讓他很震驚。</br> 他原本以為，夏拾雨只是想要圓一個夢，代替宮旭去潛水而已。如果只是這樣，她根本不需要創辦潛水社。然而讓人出乎意料地，她建立潛水社，竟然是為了那樣的理由。</br> 那是她自己的夢想，或許她本來是沒有那樣的夢想的，直到宮旭死在她面前，那就成了她的夢想，替想要學習潛水的人、熱愛潛水的人創造一個去處，給他們準備最安全的潛水設備，讓他們能夠平安歸來。</br> 如果……如果那時候有人能為宮旭準備那樣一套設備，那么就算夏拾雨沒有仔細檢查，他也不會死在深海，再也回不來這美麗的人世間。</br> 最是殘忍，這世上能容得下許多黑暗，卻單單容不下一個如果。</br> 宮羽閉上眼睛，他的心情很不平靜，很多他不愿意回想的往事，爭先恐后地浮了上來。</br> 是不是宮家的男兒，都注定無法在十八歲那天得到幸福？</br> 他自己是這樣，宮旭也是這樣。</br> 那個總是圍在他身邊，喊著他小叔叔的小少年，他離開的時候，他不過才十歲，他沒有想過那次一別，竟然此生再無見面的機會。</br> 那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要走，他誰都沒有告訴，那些情緒全都憋在他的心里。他想他其實沒有夏拾雨堅強，她沒有憎恨奪走宮旭的海洋，他卻痛恨這座城市。</br> 只因為那一年的那一天，他喜歡的女生死在了這座城市，于是他狼狽地逃跑了。他帶著自己積攢下來的獎學金，漂洋過海去了異國他鄉。似乎離這座城市遠一些，他心里的痛苦就會減輕一些。</br> 海洋沒有奪走他喜歡的人，他卻記恨那片曾經帶給他無限快樂和滿足的深海。</br> “蘇音?！彼氖志o緊捏成了拳頭，又慢慢地松開了。隔了這么多年，他終于輕輕地喊出了這個名字。</br> 時光呼啦一聲，仿佛一下子往回走了十幾年。</br> 那一年的宮羽十六歲，已經是個內斂的英俊少年，他常常去圖書館看書。那時候的宮羽，就像是漫畫里走出來的小王子，去哪里都能吸引很多目光。</br> 認識蘇音不是個意外，甚至連一點點特別的巧合都沒有。</br> 她每天都會去那家圖書館看書，一待就是一整天，宮羽常常遇見她。</br> 很奇怪，兩個從未說過話的人，卻在靜默的時光里，以一種微妙的距離，相處了一整年。</br> 有時候蘇音沒有去，宮羽就會想，她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所以沒能去圖書館。他有時候也會好奇，她為什么每天都去那家圖書館呢？她是哪個學校的？她看上去美麗又脆弱，像是一折就斷的花。</br> 第一次交談，是在他第一次遇見她之后的第二年。他知道了她叫蘇音，她也知道了他有個好聽的名字叫宮羽。</br> 仿佛一切都是順其自然的，他們開始交談，不知是否沉默太久，所以一旦開始對話，就似乎有說不完的話。</br> 他終于知道了她為什么每天都去圖書館，因為她從學校休學了，她生病了，很嚴重的病。無法去上學的日子里，她從醫院回來就會來圖書館里待著。有時候她身體情況太糟糕，就沒有辦法來圖書館。</br> 少年和少女的愛情，似乎總是在最不恰當又最為美麗而悲傷的時候到來。宮羽喜歡這個美麗又脆弱的安靜少女。然而蘇音明白，他們之間是沒有未來的，因為她的病是好不起來的。</br> 宮羽卻不愿意去想這些。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守護她的美麗。他的偏執讓她感動，于是在她的生命快要走到盡頭的時候，他們交往了。</br> 那短暫卻快樂的時光，宮羽從不肯去回想，怕想了肝腸寸斷，怕想了淚流滿面。</br> 他除了去圖書館之外，剩下的愛好就是去潛水。他會拍下海里最美的景色，帶去給蘇音看。每次能讓她微笑，他就覺得很開心。</br> 有一天，他去潛水，挑戰自己的紀錄，他去到了一百七十米的深海，他用相機拍下了最美麗、最特別的風景。然而當他迫不及待地去見蘇音時，卻被告知蘇音已經死了。</br> 是的，在他為海底絢麗的風景而感嘆欣喜的時候，他喜歡的姑娘，孤單地死在了病房里。</br> 巨大的恐懼滅頂而來，整座城市都變成了黑漆漆的洞口，每個人都像是在譴責他，譴責他為什么要去潛水，為什么沒有陪在蘇音身邊。</br> 潛水真的那么重要嗎？重要到連蘇音的最后一面都不曾見到？</br> 他是那么的悔恨，那么的悲傷。他是個膽小鬼，他討厭潛水，討厭這座蘇音存在過的城市。他像個戰敗者一樣，狼狽地逃跑了。</br> 這一跑就是這么多年，他在國外念了大學，還當上了老師。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回來的，卻因為無意間看到了宮旭的死訊，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座城市。</br> 一切都變得面目全非，一切都還是曾經的模樣，好像已經滄海桑田，又好似一成不變。他的印象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唯獨那段他不肯觸碰的回憶，還鮮艷得仿佛就發生在昨天。</br> 夏拾雨比他勇敢，她沒有恨，她是懷著愛往前走的。</br> 他撥通了一個電話，十五分鐘后，木司南握著手機行色匆匆地出現在了宮羽面前。</br> “小叔叔，你真的回來了??？這么久，你去哪里了？”木司南接到宮羽的電話，就急忙趕了過來，因為他怕宮羽是騙他的。然而他沒有騙他，他是真的回來了。</br> “嗯，回原來的大學處理了一些事情?！睂m羽沒有告訴木司南，他是逃避了，他逃回了國外，然而他總歸欠一個交代，于是他帶著辭職信回來了，卻未料到會遇見夏拾雨。</br> “那都處理完了嗎？不會再玩失蹤了吧？”木司南問。</br> “嗯，處理完了，不會再失蹤了?！彼旁诳诖锏氖郑瑢⒛欠廪o職信揉成了團。</br> “那就太好了，那家伙每天都來找你呢。”木司南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提起那家伙的時候，他的眼神都變得很溫柔。</br> “我剛剛見過她了?！睂m羽說，“我答應她考慮考慮當社團指導老師這件事?！?lt;/br> “那你考慮的結果呢？”木司南知道宮羽是潛水愛好者，他當時提醒夏拾雨去找宮羽，其實也是為了幫助她。</br> “好像很有趣的樣子?！睂m羽笑了起來，“看樣子除了我之外，你們的確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人了?！?lt;/br> 02</br> 聽木司南說，宮羽答應擔任社團指導老師的時候，夏拾雨高興地跳了起來。她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無論心情是好是壞，都很克制。</br> 她那么開心，足見這個消息對她來說，有多么驚喜。</br> 找到了初始成員，找到了愿意擔任社團指導老師的老師，潛水社終于成立了。</br> 夏拾雨將自己一直沒有動用過的稿費全都取了出來——她的故事在網上很受歡迎，稿費不是一筆小數目。</br> 她親自去采購潛水設備，親自布置社團教室，親自招新。潛水社就像是春天的樹苗，在暖陽的照射下，飛快地成長著。</br> 她變得異常忙碌，忙到她都沒有時間去深想木司南的事。在宮旭的夢想面前，似乎別的人、別的事，都可以退居第二。</br> 她的心其實很小，容不下太多的東西。</br> 因為潛水社正式成立了，指導老師又是宮羽，又有木司南這樣的大帥哥擔任社長，一時之間，很多人都來詢問如何加入潛水社。</br> 等到再次清閑下來，已經是兩個月之后了。潛水社步入了正軌，那些暫時被放下的事情，也都慢慢地又浮出了水面。</br> 她首先回想起來的，是木司南的事。</br> 木司南和她并不是一個學校的，他不惜說謊也要待在她身邊到底是為了什么？</br> 她其實隱隱約約地已經知道了答案是什么，但她逃避了這個答案，固執地尋找著其他解釋。</br> “司南，你說謊了吧?！彼K于決定將這個問題，面對面地問出口。</br> 不知道木司南是不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聽夏拾雨這么說，他的表情并沒有變得慌張，甚至有種輕松的感覺。</br> “你和我以前不是一個學校的，你那天說在學校里見過我，是騙我的?！毕氖坝昃従彽卣f，“你和子晴才是一個學校的，為什么……為什么要說謊？”</br> “是啊，為什么要說謊呢？”木司南仰起頭，看著天空的白云，它們像棉花糖一樣，點綴著青空，“拾雨，你真的不明白嗎？”</br> “我不明白?！彼w快地答，“我想了很久，可是我不知道答案。我們到底是什么時候認識的，你為什么要配合我的記憶，假裝和我是才認識的？”</br> “如果我說，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你相信嗎？”木司南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道，“如果我說，我在那時候就對你一見鐘情了，你相信嗎？”</br> “你不要開玩笑了，我是很認真的。”夏拾雨有些無奈地看著笑得燦爛的木司南，“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可以認真地告訴我嗎？”</br> 木司南慢慢地收起了笑意：“如果我說，剛剛說的不是玩笑話呢？”</br> “那時候我好好的，所有的事情都記得，我不記得那時候見過你?！彼疾∈窃趯m旭離開之后。</br> 如果木司南說，他第一次遇見她是在三年級的時候，她或許會相信，但是一年級，她可以斬釘截鐵地說不可能。</br> “那么……我說了，你確定你有足夠的勇氣來面對我嗎？”木司南的眼神漸漸變得認真起來，“你能保證，情緒不會過于激動嗎？”</br> “我相信我的自制力，雖然這聽上去就像是個笑話。”夏拾雨自嘲地笑了一聲。</br> “宮旭?！蹦舅灸峡粗难劬?，緩緩地說道，“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宮旭的墓地里?！?lt;/br> 夏拾雨只覺得腦海中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br> 那個殘缺的畫面被補齊了，轟隆隆的下雨天，她跪在地上撿玫瑰，有人朝她遞過一只手，那上面放著一朵白玫瑰，她接過來，手指卻被玫瑰上的刺扎傷了，血顯得那么刺目。</br> 她的視線往上移，終于看到了給她遞花的少年的臉。</br> 那張臉和眼前這張臉重合了起來，支離破碎的畫面終于拼合在了一起。</br> “是了。”她想起來了，那天是宮旭的忌日，她從醫生那里得到了準許，她被準許去墓地看望宮旭。然而就是在那里，她遇見了宮雅——宮旭的妹妹。</br> 她的情緒失控了，每次她情緒失控的時候，那部分的記憶就會變得很模糊，甚至有一些干脆就不記得了。比如說宮旭離開的那個月，整整一個月的記憶，她什么都回想不起來。</br> 于是她就忘記了，忘記了那天在雨里替她撿起白玫瑰的男生，連同那場大雨一起忘記了。</br> “原來是你。”她的表情說不清是想哭還是想笑，只覺得心中滿是悲涼。</br> “后來我們在你學校見過一次?！蹦舅灸暇従彽卣f，“那天也是個下雨天，我因為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你的情緒特別激動?！?lt;/br> 腦海中，有光怪陸離的片段在閃動，那些光慢慢地拼湊成了一個淡泊的剪影。</br> 是的，那天也是個下雨天，她坐在宮旭的座位上睡著了。那一天她知道了，宮旭其實也是在看著她的，她心中被酸澀的幸福填滿，等到醒來，已經是大雨傾盆。</br> 他從窗外跳進來，一手關了窗，眉目里似笑非笑。</br> 他說：“因為你的緣故，我最好的朋友死掉了。”</br> 愧疚感如同潮水一般涌來，她被驚濤駭浪卷走，被情緒左右。那場大雨里，她踉踉蹌蹌地走，她哭了一路，心痛了一路，可她竟然又一次忘記了。</br> 不知是不是記憶被開啟了一個角，很多有關木司南的事，漸次浮上了腦海。他好像總是在對她做自我介紹，她總是不記得他。</br> “哈哈?！彼髅餍α?，卻淚流滿面。</br> 03</br> 當那些塵封的記憶被開啟，當那些激烈的情緒涌上來，夏拾雨拼命地壓抑著自己的心跳。她必須克制，必須保持理智，她不能任由情緒左右自己，她想要清醒地活下去。</br> 是的，那種想要活下去的心愿，在此刻顯得那么強烈，而在她心上種下這顆種子的人，是木司南。</br> 他漫不經心地游走在她身邊，告訴她深海之外有森林，告訴她如果夢想實現了，暫時找不到新的夢想，他就將自己的夢想借給她。</br> 他明明熱愛森林，卻陪她去了海洋。他在她遺忘的回憶里，一次一次地告訴她他是誰，一次一次地在她情緒最激烈的時候出現。</br> “宮旭，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木司南緩緩地將他和宮旭之間的事，一點點地說了出來。</br> 如果這一切注定要被她知道，那么他希望向他傾訴的人是他自己，而不是其余任何人。</br> 因為那些人無法將他的心情說出萬分之一，他滿心沸騰的思緒，輾轉反側的情絲，除了他自己，無人能懂。</br> “你現在明白，我為何要冒充你的同學，出現在你面前了嗎？”他苦笑了一下。那時候的他，根本沒有提起宮旭的勇氣。他不想刺激她，任何會讓她情緒失控的話，他都不想說。</br> “謝謝?！毕氖坝瓴皇莻€傻瓜，她知道木司南是用心良苦，“可是你應該憎恨我、討厭我，畢竟是我的原因，害得宮旭死掉了?！?lt;/br> “可是看著你變成那個樣子，誰都恨不起來吧？”木司南說，“你告訴我，要怎么去恨一個，把喜歡的人的夢想當成自己的夢想的人？”木司南嘆了一口氣，“之所以會告訴你這些，是因為你自己已經覺察到了，而且你最近情緒不錯。否則，這些話，我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告訴你?！?lt;/br> “你不告訴我，我還有很多辦法知道的?！彪m然這么說，夏拾雨還是很感謝木司南愿意說出這些，“謝謝你，木司南?！?lt;/br> 地鐵進站了，夏拾雨走進了地鐵，木司南一直跟在她身后。</br> 地鐵上沒有人說話，一種讓人心煩的安靜在煎熬著乘客的內心。</br> 夏拾雨和木司南被擠到角落里。夏拾雨貼著車壁站著，木司南就站在她前面。</br> 這么近的距離站在一起并非第一次，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想起了那些事情的緣故，夏拾雨總覺得他們之間離得太近了。</br> 好不容易到站，夏拾雨幾乎是沖出了地鐵。</br> 這時節已經是蟬鳴陣陣的夏天了，再過大半個月就又要期末考了?？纪暝嚲鸵馕吨罴俚牡絹怼Ｋ闫饋?，這還是他們上大學之后的第一個暑假。</br> “今年暑假的社團活動，你打算怎么辦？”一起踩著樓梯往出站口走的時候，木司南詢問道，“現在就讓他們實戰去潛水，這不好吧？”</br> “當然不是潛水，我只是想帶他們去海邊看看。”夏拾雨說，“希望那些因為你和宮老師而加入社團的人，能夠好好地看看大海，能夠真正地愛上大海。”</br> “拾雨。”出站口，木司南停下了腳步，問，“你沒事吧？”</br> “嗯？”夏拾雨愣住了。</br> “我和宮旭是好朋友這件事……”木司南不希望她將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藏在心底，不管是快樂也好痛苦也好，他希望她可以發泄出來，他愿意做她的情感垃圾桶。</br> “嗯，沒事的?！毕氖坝隂_他笑了笑，“木司南，我沒事。你們是朋友關系，但你是你，他是他，我明白的?！?lt;/br> 木司南暫時放下心來，他目送著夏拾雨走遠，然后又在她徹底消失不見之前跟了上去。雖然夏拾雨那么說了，但是不看著她走進家門，他始終不放心。</br> 這么久以來，他幾乎每天都是這么度過的，一定要親眼看著她回家。</br> 他告訴了她自己和宮旭是好朋友，他以為她會震驚、會生氣、會覺得被欺騙了，但她的反應比任何人都要成熟，她很平靜地接受了這些。</br> 木司南轉身往回走，他的家離這里其實還有一段距離。他轉了公交車，在最近的站點下了車。路過鄰居家大門外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放緩了腳步。</br> 無論時隔多久，他從這里路過，還是會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宮旭不在了，他每一天都需要重新認識一次這個殘忍的事實。</br> “南哥哥?！睂m雅的聲音從樓上傳來。</br> 木司南抬起頭看了一眼，就見宮雅正沖自己揮手。</br> “小雅?！蹦舅灸蠐]了一下手回應，“快進去吧，外面熱?！?lt;/br> “嗯，南哥哥，我們明天一起去看看哥哥吧?！睂m雅說，“整個高三太忙了，我都沒能去看望哥哥，你要去嗎？”</br> “好。”木司南也有很多心里話想要對宮旭講，關于潛水社，關于夏拾雨，關于自己心中滿溢的對夏拾雨的喜歡。</br> “那明天上午我去喊你?！睂m雅和木司南說好了時間，這才將腦袋縮回窗戶里面。</br> 木司南沖著她擺了擺手，然后繼續往前走。他的家就在宮旭家隔壁，兩棟造型相近的房子，兩個截然不同的家庭，兩個曾經相識的少年。</br> 第二天上午，宮雅果然如期而至，她穿著清爽的短袖衫和長褲，長發扎成了馬尾，標準的青春美少女樣子。</br> 木司南和宮雅一起出了門，他們的目的地很明確——宮旭的墓地。</br> 不知道是誰先來看過他了，墓碑前放著一把鮮花，花瓣稍微有些蔫了，應該是昨天的，他幾乎都能猜到是誰來過了。</br> 是夏拾雨吧，她并不如看上去的那么淡然，他是宮旭朋友這件事，她果然還是有些在意的吧。</br> 只是不知道，是他的存在讓她想要來見一見宮旭？還是他的存在，也曾稍微地撥動過她纖細的心弦？</br> “哥，暑假結束之后，我也要成為大學生了?！睂m雅一臉悲傷地對宮旭說話，“就只有你，永遠都只是個準高三生?！?lt;/br> 時間的洪流，終于將他牢牢地甩在了身后。墓碑上，清秀少年濕漉漉的目光注視著這個世界，他似笑非笑，像是很憂傷，又像是什么表情都沒有。</br> “爸媽很好，我也挺好的。這一年挺忙的，都沒能來看你，對不起啊，哥。”宮雅的眼圈有些泛紅。她只比宮旭小一歲，小一些的時候還能跟在宮旭和木司南身后跑，后來越長越大，男生之間的話題她也漸漸插不上話，也就很少和他們一起玩，可這不等于他們之間的感情不好。</br> 她很喜歡哥哥，他是她很重要的家人??！</br> 04</br> 一入暑假，炎熱的氣溫就和陣陣蟬鳴一同來了。夏拾雨組織了一次暑期活動，潛水社的暑假，當然要在海邊度過。</br> 潛水社的成員一共有十個人報了名，加上指導老師宮羽和夏拾雨、木司南，一共有十三個人。不過最后因為有人臨時有事來不了，在海邊指定的地方會合的，一共有八個人。</br> 盛夏，沙灘，冰激凌和大海，這一切都像是閃閃發光一樣。</br> 已經兩年了，時間過得可真快。</br> 兩年前，夏拾雨懼怕海洋，因為它吞噬了宮旭的生命。</br> 從不人不鬼的狀態，到如今可以鼓起勇氣走到海邊，這期間發生了什么，沒有人能夠想象。在那些日日夜夜，她也曾迷失自己，任由情緒放縱，但她最終站在了這里。</br> 她需要讓自己重新愛上這片海，她還沒有完成宮旭的心愿，他在十八歲那天，決定要去到一百五十米的深海，她要去幫宮旭完成它。</br> “拾雨。”木司南和阮子晴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木司南的聲音緩慢而堅定，“加油?。 ?lt;/br> “嗯！”她回頭，朝他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br> 這樣的笑容很少出現在夏拾雨的臉上，以至于木司南都看得傻了眼。</br> 他想，能看見她這樣的笑，似乎也沒有什么遺憾了。</br> 夏拾雨飛快地跑向大海。木司南和阮子晴對視一眼，一起跟了上去。海浪一下一下拍上來，海邊的人們歡快地奔跑笑鬧，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快樂是一件唾手可得的事。</br> 宮羽坐在海灘上，目光寧靜地望著遠方。他仍然不太喜歡大海，但他至少可以平靜地面對大海。連夏拾雨都可以勇敢做到，他再逃避下去，就太不像話了。</br> 夏天夜晚的海邊，比白天要更加熱鬧一些，因為晚上會有一些活動，比如最近海邊就有煙花為主題的活動。</br> 夏拾雨他們就住在離海最近的旅館，晚上不那么熱的時候，眾人一起出來到海灘閑逛。</br> “拾雨，我們去前面走走吧?！蹦舅灸闲÷暤貙ο氖坝暾f。</br> “好啊?！毕氖坝晡⑿χc了頭。</br> 他們穿過人群，走到了碧波蕩漾的海邊。沙子已然褪去了白天的溫度，涼涼的，很舒服。海風拂面，帶著一點濕熱的氣息。這是夏天的海，寧靜而溫婉。</br> “其實你猜到了吧，我是有話想要對你說的?！蹦舅灸系吐曊f，“所以才會答應單獨和我出來吧。”</br> 夏拾雨的目光顫了顫，她輕輕點了下頭：“嗯?！?lt;/br> “你曾經問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什么時候。”木司南面朝著海面，眼神異常溫柔，“那時候我回答你，是在高中一年級的時候，在圖書館里，對你一見鐘情?！?lt;/br> “嗯，你是故意在開玩笑。”夏拾雨說，“我知道?！?lt;/br> “不是玩笑。”</br> “砰——”</br> 伴隨著這句話的，是轟然炸開的煙花，整個天與地都被照亮。夏拾雨錯愕地回過頭來，煙花之下，木司南的目光很深邃。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玩笑的意味，他是很認真的。</br> 可是，夏拾雨很確定，那個時候自己不曾見過他。</br> “有一天，我和宮旭去圖書館看書，當時我無意間抬起頭來，你就站在書架前。那天你穿著白襯衫、格子裙，安靜得幾乎要和圖書館融為一體?！辈恢遣皇菤夥帐谷唬舅灸蠈⑦@些話，緩緩地說了出來，“那時候我就坐在宮旭身邊，我們是見過的?！?lt;/br> “??？”夏拾雨瞪大了雙眼。記憶的齒輪慢慢往回撥動，一天，一個月，一年，兩年，三年……</br> 那時候她滿懷憧憬地喜歡著一個叫宮旭的少年，她后來發現他會去那家圖書館看書，于是她也偶爾會去。她從不期待和他說話，只要能看他一眼，她就會很開心。</br> 宮旭的身邊，原來還有一個人嗎？</br> 可是夏拾雨怎么回想都沒有印象，因為那個時候的夏拾雨，哪怕是人聲鼎沸，她也只能看得見一個宮旭。</br> “告訴你這件事，只是想和你說，拾雨，我喜歡你。”</br> 就在這個海邊，在這片冰涼的沙灘上，琥珀色眼眸的少年，終于鼓起勇氣表白了。他不希望重復宮旭的錯誤，喜歡一個人，卻生生克制著，直至將這句話帶進了墳墓。</br> 他希望她知道他的心意，無論她是已經知道了在裝糊涂，還是真的不明白拿他當朋友，他就是希望她明白，他喜歡她，從幾年前的青澀年紀開始，喜歡了這么些年。</br> “不是同情，不是憐憫，只是單純地喜歡你?！痹谒a生這些心情之前，他最先產生的，是名為喜歡的感情。</br> 他喜歡她，他也曾逃避，也曾不去面對，卻被宮羽一語道破真相。他不想再隱瞞了，他不想看她獨自在寂寞的深海里越走越遠。</br> 如果可以，他想帶她去森林，去充滿生機的、翠綠的森林。</br> “夏拾雨。”他轉過身面對著她，煙花在頭頂炸裂，他的臉在光與影中忽明忽暗，他的眼神認真而堅定，“我再問你一次，完成了你的心愿之后，可以陪我去完成我的心愿嗎？”</br> “啊……”夏拾雨本能地想要拒絕。</br> “不要這么著急回答我。”木司南打斷了她的話，“我給你時間，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地考慮這件事，可以嗎？”</br> 夏拾雨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我會的，我會認真想一想的?！?lt;/br> “嗯?！蹦舅灸闲α似饋恚路鹚饝J真想一想，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拾雨，我希望你明白，不管發生什么，我們都在的。”</br> “嗯，我知道。”她一路走來，多虧了木司南和阮子晴。他們讓她覺得這個世界很溫暖、很柔軟，讓她會想要在這個人世間再多活一些時候。</br> 她的嘴角忍不住輕輕往上揚，可她的眼底卻有一抹誰也觸碰不到的悲傷和空洞。</br> 陰影如果存在于更深的海底，那么就算是陽光也無法照亮。</br> 05</br> 暑假的活動很順利，社員對于潛水社的歸屬感都強了不少。這幾天的海邊活動，讓大家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就被拉近了。</br> 活動結束之后，自然是出發返回家里。夏拾雨和木司南還有如阮子晴他們都是同一班車，宮羽則飛回了國外。夏拾雨目前還不知道宮羽和宮旭的關系。</br> 到家之后，夏拾雨在電腦前面坐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打開了那個名為《如果森林有童話》的文檔。這個故事已經寫了三分之一，后來忙于社團的事情，她暫時將故事擱淺了。</br> 如今社團的事情暫時可以放一放，她能將這個故事寫下去了。</br> 關于木司南喜歡自己這件事，她并不是太過遲鈍的女生，多多少少有這樣的猜測。但是木司南從未說出口過，她就以為是自己想多了，是自作多情。</br> 后來他說出自己是宮旭的朋友時，她就覺得自己的想法錯了，他應該不會喜歡自己，他可能只是覺得自己可憐，所以才來到自己身邊。</br> 他卻對她表白了，他直截了當地告訴了她自己的心意。</br> 她應該馬上拒絕才對，不只是因為他是宮旭的朋友，更因為她已經決定了這一輩子只喜歡宮旭，只為了宮旭而活。</br> 她對未來開始充滿期待，這已經犯規了，如今面對木司南的表白，她竟然遲疑了。</br> 她的腦子里亂糟糟的，想了很多很多事。她不是沒有動心，這簡直糟糕透了。</br> 她夏拾雨是這樣朝三暮四的人嗎？</br> 是這樣不堅定，輕易就改變心意的人嗎？</br> 不是吧，至少她不愿意成為那樣的人。</br> 她不知道要怎么辦才好。</br> 故事里，男主角對女主角表白了，一般這都是一段浪漫的開始。</br> 然而在她的故事里不是這樣的，因為她有屬于自己的男主角，那個人或許再也沒有戲份了，可是對她來講，卻是永遠的主角。</br> 又是一夜不眠，她將故事往下寫了一段。</br> 第二天陽光頂破地平線照耀大地的時候，夏媽媽敲了敲門，給她端來了一杯檸檬水。</br> 她心里暖暖的，有點想哭。所謂家人就是這樣吧，有時候一句話都不需要說，卻能讓人眼睛發熱，鼻尖發酸。</br> 06</br> “拾雨，和媽媽一起出去吃早餐吧?！眿寢屨f。</br> “好啊。”我轉身按了電腦關機鍵。</br> 雖然是炎熱的盛夏，但是四五點鐘太陽還沒有徹底升上來時，氣溫還沒有那么高。我和媽媽并肩走到往常吃早餐的那家小店，我們都要了一碗豆漿和兩根油條。</br> 時光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時候，那時候我背著小書包去上學，媽媽拎著包去上班，娘兒兩個，也只是早上的早餐時間可以交流。</br> “夏媽媽帶拾雨來吃早餐啊。”陳叔給我們端來豆漿和油條，他的笑容真摯而溫暖，“真是好久沒有看到你們一起來的情形了。”</br> “以后我們會經常一起來的。”媽媽笑著說。</br> 以后嗎？</br> 心中有一絲尖銳的痛意，我會有以后嗎？</br> 會有的吧，這樣的我……會有的吧？</br> 吃過早飯，我和媽媽一起回了家。</br> 整個暑假，我在寫故事，媽媽在工作。我還是一個月去一次張醫生那里。他說我最近狀態不錯，繼續保持下去，我的病就暫時不會發作，他讓我主動遠離刺激源。</br> 暑假很快過去，終于到了開學的日子，我從大一新生變成了大二學姐，這個學校也迎來了屬于它的大一新生。</br> 我沒有想到，我再次見到宮雅，竟然是在w大。</br> 那天我和阮子晴一起去吃午飯，中途遇到了木司南。這段時間我都是有意避開木司南的，因為我還沒有給他答案。</br> 明明已經是確定的答案，我卻始終不想去面對，我總想要拖得久一點，再久一點。</br> 氣氛正有點微妙，這時候從我們身后傳來了一聲興奮地喊叫聲：“南哥哥！”</br> 我沒有回頭，卻已經知道了說話的是什么人。</br> 我想起了墓地里的事，當然也想起了宮雅的聲音，在墓地里她說的那些話，當然也原封不動地回想起來了。</br> 我不敢回頭，我怕回了頭，宮雅就會發現我在這里。</br> 然而一切并未照著我想的那樣發展，宮雅越走越近，她站在了木司南的面前。</br> 我連忙拉著阮子晴要趁機逃跑，然而就在這時，宮雅回過頭。</br> 她看到了我，目光很震驚，眼底醞釀著一場狂風暴雨。</br> “夏拾雨？”她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你怎么會在這里？”</br> 她的聲音實在太大，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憤怒，這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br> “南哥哥，你怎么會和夏拾雨攪在一起？”</br> 木司南張了張嘴要說話，然而宮雅已經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南哥哥你要離她遠一點，她是個劊子手，是殺人犯，你忘記了嗎？是她害死我哥哥的！憑什么我哥哥死掉了，她卻活得好好的，還上了w大！”</br> 她說著，轉過頭看向我，她往前逼近了一步，目光凌厲得像刀子：“你為什么不去死？你出現在我南哥哥身邊想要做什么？你害死我哥哥還不夠，還想害死我南哥哥嗎？夏拾雨，你不要太過分了！”</br> “啪——”</br> 清脆的耳光聲，讓周圍瞬間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