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主教癱坐在椅子上，眉頭緊蹙。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痛苦從他的口中傳出。他坐直了身子，向普雷斯特維奇示意離開。普雷斯特維奇擔(dān)心地看著他。大主教說道：“我要和莉亞單獨(dú)談?wù)劊阍谕饷娴戎Ｎ也幌胗腥嗽賮泶驍_我們。謝謝你，我的朋友。”
    “您依然為病痛所折磨嗎？”普雷斯特維奇擰著眉，輕聲問道。
    “在晚上的時候感覺會更加強(qiáng)烈。別擔(dān)心。到了早上一切就好了。謝謝。”
    這位頭發(fā)雪白的老管家顯然沒有相信他的話，但依然遵照大主教的指示走了出去，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夜色靜謐，只聽到一陣沉郁的呼氣聲幽幽地吐出。桌上的臺燈是這夜晚中唯一的光亮。莉亞坐在靠窗的位置，馬丁總是喜歡坐在這里。她端詳著大主教，他的臉上充滿了疲憊和遮掩不住的痛苦。
    “我很抱歉，又給您平添了負(fù)擔(dān)。”莉亞輕聲說道。
    “你做了你應(yīng)該做的事情。謝謝你，莉亞。”他目光鄭重地看向她。“你還沒有意識到我有多么需要你、信任你。現(xiàn)在我來梳理一下已經(jīng)發(fā)生的所有事情。如果漏了哪一點(diǎn)，你一定要告訴我。王太后現(xiàn)在想要把她丈夫的死怪罪給米爾伍德，具體地說，應(yīng)該是怪罪給我。”
    莉亞感到血脈賁張，憤怒地說道：“她怎么能這樣把罪名安在您的身上？明明是我干的。”
    大主教舉手示意她停下，繼續(xù)說道：“在我們分析她的動機(jī)之前，先來了解一下現(xiàn)在的形勢。她放出消息要來米爾伍德，實際上卻比消息中所提到的時間更早到達(dá)。次日她便帶著隨從，啟程前往溫特魯?shù)拢撬f還會回到這里參加下周的圣靈降臨節(jié)。馬丁還沒回來。你在追蹤斯卡塞特的時候，在托爾山遭到了騎兵的伏擊。那些騎兵很可能是王太后的手下，他們現(xiàn)在可能還在叢林里面搜尋馬丁，或者等待你再一次進(jìn)入?yún)擦种小：苊黠@，他們來之前已經(jīng)打探過我的獵人長什么樣了。狄埃爾伯爵隨王太后一同前來，他警告艾洛溫·德蒙特離開米爾伍德，暗示這里很危險。他透露給你說，王太后的隨從中有一個克辛，而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他們實際就是雇傭殺手。”他看著面前的桌子。“我有沒有遺漏哪件事？”
    莉亞突然從窗邊的座位上跳了起來。“您為什么還能這么平靜地坐在這里？”她開始來回地踱步。“我腦袋好脹！我們現(xiàn)在面臨著如此多的威脅，我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思考，也不知道怎么做。我現(xiàn)在很迷茫，大主教。我是不是應(yīng)該帶著艾洛溫冒著暴雨逃跑？有沒有什么安全的地方可以庇護(hù)她？”
    他搖搖頭，又輕輕地舉起手，示意她平靜一下，“還沒到時候，莉亞，但是快了。我在認(rèn)真考慮這件事。我感覺我們應(yīng)該等一下。”
    “等什么？”
    “等什么呢？等恰當(dāng)?shù)臅r機(jī)。到了該行動的時候，靈力會告訴我們的。”
    莉亞抱著手臂說道：“狄埃爾的那些話讓我感到很害怕，害怕米爾伍德會遭遇滅頂之災(zāi)。”只要想到有這樣的可能性，就讓她無比的憤怒。這是她的大教堂，她的家園。
    大主教露出一絲嘲弄的笑容，“那就是他說這些話的原因。別相信他，就像我提醒過你,別相信阿爾馬格是一樣的道理。他準(zhǔn)確地告訴了你關(guān)于殺手的信息，因為他想讓你戒備、擔(dān)憂。這也是他來這里的原因。”
    “我難道不應(yīng)該擔(dān)憂嗎，大主教？”莉亞又開始來回踱步。“我有什么資格去對抗王國內(nèi)最優(yōu)秀的劍客，去對抗一個殺手？我才十五歲。”
    “你一直保持著自己的本色。我昨天告訴過你了，你是大教堂之中靈力最強(qiáng)的人。你有著強(qiáng)大的力量、洞察力、智慧和防御力，而這些是你的敵人們所沒有的。我和大教堂都會庇護(hù)你。不只是我們這所大教堂，所有王國內(nèi)的大教堂都會遵守誓言和協(xié)定。大災(zāi)難還沒有蔓延到我們這里。所以記住，孩子，我們?nèi)藬?shù)比他們多，我們甚至還有一些你看不到的主人。”
    “如果大教堂出了什么事……或者您出了什么事……”莉亞喃喃低語道，感到內(nèi)心升騰起一陣保護(hù)欲。
    他瞇起雙眼，“我的命運(yùn)取決于靈力的意愿，莉亞。不是取決于殺手，也不是取決于王太后，盡管她自己這么認(rèn)為。要牢牢記住這些。”
    “您想讓我做什么？”她尊敬地望著他，問道。他總是變現(xiàn)得很堅毅，她很少聽到他講話如此溫柔。
    “隨時準(zhǔn)備好行動，很快就會出現(xiàn)合適的時機(jī)，靈力會在那時指引我們，幫助我們做出更加明智的決定。因為外面還在下雨，王太后應(yīng)該會晚一些離開。她的大多數(shù)隨從只會說達(dá)荷米亞語，平時也用這種
    語言進(jìn)行交談，但是這樣的話，我們的幫手就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了。我們得改變一下這種情況。”
    莉亞走上前，“怎么改變？”
    “過來，孩子。在我面前跪下，那樣我就不需要站起來了。我要賜予你神力。”
    她感到內(nèi)心一陣激動，熱切地走到大主教身前，跪了下來。她能感受到他身上源源不斷發(fā)出的靈力。他的雙眼因為疲勞而充滿血絲，但又因為滿腹的情感動容且堅定。莉亞低下頭，閉上眼睛，這樣就看不到他所劃的圣符了。他厚重的手掌撫在她的頭上，她感到體內(nèi)一陣顫動。
    “廚娘莉亞，”他的聲音深沉而沙啞。“伊渡米亞在上，我賜予你能聽懂各種語言、用各種語言說話的能力，這樣你就能自如地和別人交談，不會產(chǎn)生語言不通的問題。我將通語神力賜予你。希望它能助你完成生命的目標(biāo)。另外，我賜予你和平與守護(hù)的力量，那樣你就能感應(yīng)靈力的召喚，完成使命。”
    在他說話的同時，靈力源源不斷地涌入她的體內(nèi)。她覺得那股力量在她的血液中歡聲雀躍，充斥著體內(nèi)的每一個角落。淚水從她的眼中滑落，那種緊張的感覺令她感到很熟悉。現(xiàn)在，她身上背負(fù)著維護(hù)米爾伍德和平的使命。結(jié)束賜福之后，他把手從她的頭頂拿開。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看著大主教，心中一陣劇痛，說道：“謝謝您，大主教！我有一種感覺……我們馬上就要分別了。”
    他微笑道：“我也這么覺得。為了這一刻，你應(yīng)該已經(jīng)準(zhǔn)備很久了。”他的聲音仿佛蘊(yùn)含著無窮的感傷。他低下頭，清了清嗓子，“但愿你能原諒我，我剛剛拒絕了另一個買回你自由的人。我這樣做很自私。我應(yīng)該給你自己選擇的機(jī)會，所以我現(xiàn)在來問一下你。”
    她停頓了一下，堅定地看著他，“我永遠(yuǎn)也不會為狄埃爾伯爵效勞的。”
    “不。我不是和你商量這個。費(fèi)斯特一家將會來慶祝圣靈降臨節(jié)，他們希望能讓你自由，這樣就可以和他們兒子結(jié)婚了。顯然因為去年的那支舞，你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們會在周末抵達(dá)。”
    莉亞的雙眼驚恐地睜大，“杜爾登？”
    大主教點(diǎn)點(diǎn)頭，“決定權(quán)在你手上，莉亞。我只有一個要求，那時候你要把艾洛溫·德蒙特護(hù)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我不會阻止你追求幸福。他是一個不錯的年輕人，他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圣騎士。你可能還遠(yuǎn)遠(yuǎn)比不過他。”
    “謝謝您，大主教，”莉亞說完便離開了，因為震驚而不住地顫抖著。
    索伊和布琳已經(jīng)睡著了，廚房的門牢牢地鎖上了，所以莉亞只能睡在帕斯卡臥室中的草席墊子上。但是帕斯卡的呼嚕聲讓莉亞整晚都睡不著。她的腦海中思緒紛飛，夾雜著滿腔怒火。杜爾登想要和她結(jié)婚？他們以前從來沒有談?wù)撨^這件事。他也沒有暗示過他有這樣的意愿。
    于是在黎明到來之際，莉亞便收拾收拾起床了。她端來一盆水洗臉，洗完之后便開始將打結(jié)的頭發(fā)梳順。莊園里面的喧鬧聲比以往開始得更早，莉亞整理完之后也向莊園走去。王太后并沒有因為外面下雨而延遲出發(fā)，她吩咐隨從們準(zhǔn)備啟程。日出之際，她的隨從已經(jīng)在門外集合完畢。王太后披著件黑色天鵝絨的騎行斗篷，跨在一匹白色的大馬上面，馬具上布滿了銀色的星星。她看著大教堂，眼神中滿是厭惡之情。莉亞想去嚇唬嚇唬王太后的馬，讓受驚的馬兒像離弦的箭一樣沖出去。主人和她的仆人們都在用達(dá)荷米亞語大聲地聊著天，莉亞在他們之間穿梭行走。
    “雨下得這么大，大教堂還能被我們燒了嗎？”一個男人粗魯?shù)毓緡伒溃麖埬槳b獰而怒氣沖沖。
    “安靜點(diǎn)，笨蛋。”另一個人呵斥道，瞥了眼走過他們旁邊的莉亞。
    “她是個賤民，”那個男人嘲諷道。“她才聽不懂我們在說什么。”
    狄埃爾伯爵不在這些騎兵之中，于是莉亞找到普雷斯特維奇詢問：“狄埃爾在哪里？”
    “還躺在床上呻吟著。希亞拉已經(jīng)在給他看病了，但是他說肚子太痛，沒法騎馬出行。他不停地指責(zé)大主教給他下了毒。”
    莉亞了然地笑道：“這是借口。狄埃爾另有目的，所以不想隨王太后一起離開。告訴大主教，我聽到有人竊竊私語，說他們要燒了大教堂。”
    “他們試試看，我倒要看看他們敢不敢。”普雷斯特維奇聲音冷冽地回答道，耳朵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
    時間一到，王太后就帶領(lǐng)著她的隨從離開了米爾伍德，出發(fā)去托爾山。莉亞猜想他們會在那里和其他那些人碰面，可能還會有那個殺手。如
    果狄埃爾說的是真的，那么他會在那些隨從們離開以后抵達(dá)米爾伍德。她很好奇他是什么模樣。接下來的大半天，她都在米爾伍德里面巡邏著，仔細(xì)留意有沒有狄埃爾或者其他留下來的隨從的蹤跡。她沒有吃午餐，之后便來到了廚房。帕斯卡已經(jīng)煎好了一些脆餅，仍在煎鍋里面，熱氣騰騰又香氣撲鼻。
    “昨天你去哪里了？”布琳在旁邊轉(zhuǎn)著圈，問道，“雨下得太大了，我們沒什么事情做，只能待在室內(nèi)。埃德蒙和我們一起跳舞了。”
    莉亞對著她們倆揚(yáng)起眉，“是嗎？”
    布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他說他想確定自己知道這個百里區(qū)所跳的五月柱舞蹈。他問索伊愿不愿意教他，索伊就答應(yīng)了。我和帕斯卡也先后和他跳了舞。他跳舞跳得很好，莉亞。當(dāng)時他說他希望你也在這里，那樣他也可以和你一起跳了。”
    “他這個小滑頭，”帕斯卡手里拿著一杯蘋果汁，坐在凳子上，“他故意和我們所有人都跳舞，來隱藏他的真實目的，他只想和索伊跳舞。他迷上你了，姑娘。這就像正午的烈日那樣顯眼。”
    索伊羞紅了臉，但是臉上依然維持著鎮(zhèn)定的表情，“他是個好人，總是喜歡講笑話。我覺得你說得太夸張了，他沒那么喜歡我。”她用毛巾擦了擦手，“杜爾登去找你了嗎，莉亞？”
    聽到她的話之后，莉亞就差點(diǎn)被脆餅嗆到。“他在找我嗎？”她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道。
    “對，他前幾天放學(xué)之后來過廚房。他看起來……很內(nèi)疚。他做錯什么事了嗎？”
    “這要看情況了，”她感到有些別扭，“埃德蒙也和他跳舞了嗎？”
    布琳咯咯地笑了起來，帕斯卡哈哈大笑著，索伊只是抿著嘴微微笑了下，“你知道為什么杜爾登會來找你嗎？他以前從來沒有到廚房來找過你。”
    “他就像一般的圣學(xué)徒一樣有禮貌，”帕斯卡說道，“我本來想拿把掃帚把他趕走，想了想之后還是沒這么做。”
    “我想我知道他為什么來找我，”莉亞把另一塊脆餅?zāi)迷谑种心砼按笾鹘谈艺f，他的父母想來買走我的自由。”
    廚房中瞬間一片寂靜。索伊和布琳互相對視了一眼之后，再看向她。帕斯卡正要把杯子拿起來喝蘋果汁，聞言停止了動作，整個人呆若木雞。
    “你的意思是……”布琳試探性地問道。
    “莉亞？”索伊走過來，問道。
    “大主教說，杜爾登想和我結(jié)婚。”莉亞突然說道。
    廚房里再一次一片寂靜，氣氛有點(diǎn)尷尬。
    “他問過你了嗎？”索伊輕輕地走到莉亞坐著的長椅邊上，問道。
    “沒有，我好幾天沒見過他了。”自從那次她碰到科爾文，讓杜爾登丟臉之后，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想到他們這么多天沒見的原因，莉亞臉部就不自然起來。他一直在努力積攢勇氣來詢問她的意見、告訴她他的想法嗎？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
    莉亞感到很荒謬，不禁笑了起來，“我沒說我會和他結(jié)婚，只不過他想來問我的意見罷了。他的父母去征求大主教的意思，大主教便同意了。”
    “他……他同意了？”帕斯卡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困惑。
    索伊和布琳對視了一眼，她們的表情說明她們有事瞞著莉亞。
    “怎么了？”莉亞捏了捏索伊的腿，問道。
    “你不能和他結(jié)婚。”布琳堅定地說道。
    “為什么？”莉亞問道。帕斯卡此刻的臉色比牛奶還要蒼白。
    “這是秘密，”索伊承認(rèn)有事瞞著莉亞，“是埃德蒙告訴我的。”
    莉亞站了起來，感到心臟跳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杜爾登在找她，這是索伊要告訴她的一件事。但是索伊的眼神明顯說明，她還有另一件重要得多的事情沒有告訴莉亞。“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知道什么就說出來吧！”
    索伊咬著下唇，“幾天前的晚上，帕斯卡已經(jīng)睡了，科爾文出去送馬爾恰娜和艾洛溫回她們的房間。埃德蒙說他不應(yīng)該知道這件事，但是當(dāng)時他不小心聽到了科爾文和馬爾恰娜在談?wù)撨@件事。科爾文說他不久之后就會來詢問你的意見。”
    莉亞死死地盯著索伊，“他們在說什么？”
    最終還是帕斯卡開口了：“科爾文想和你結(jié)婚，莉亞。這也是他和他妹妹來米爾伍德的原因。”
    新的想法總是很脆弱。它可能因為一個嘲笑或是一個哈欠而毀滅；它可能因為一句譏諷而毀滅，也可能因為一個正義之人緊蹙的眉頭而消散。
    ——高登·彭曼于米爾伍德大教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