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所見的玄地已然不成人樣,雙眸凹陷,皮膚褶皺,帶著許多斑點,宛若一副干尸一般。</br> 陳長生見到他第一眼也不禁愣了一下。</br> 他在想玄地在這些歲月里到底經歷了什么,為何會將自己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br> 還有那紫衣,又是從何來的?</br> 坐如枯骨的玄地忽的站起了身來。</br> 忘語趕到了洞中,當他看到師父站起來的那一刻也不由得瞪大了眸子。</br> “師父你……”</br> 這么多年來,師父都沒有站起來過,但今日卻……</br> 玄地的步伐尤為緩慢,每往前一點身形便會一怔。</br> 忘語見狀連忙上去扶著他。</br> 在他的攙扶之下,玄地這才走到了陳長生的面前。</br> “先,先……”</br> 玄地的聲音有氣無力,那雙凹陷的眸子緊緊的盯著面前的青衫先生。</br> “先生……”</br> 陳長生抬起手來,借一縷風穩住了玄地的身形。</br> 玄地心中一怔,想要張口說些什么,但卻又顯得尤為吃力。</br> 一旁的忘語心中擔憂萬分,但同樣的又好奇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來頭,瞧著年歲不大,為何卻讓師父這般激動。</br> 陳長生問道:“山下如何?”</br> 玄地吃力的想要開口,卻見陳長生伸出指來,點在了他的眉心之處。</br> 不過轉瞬之間,玄地便覺得自己的念頭被抽離了出來,到了一片玄妙之地。</br> 讓他意外的是,肉身上的痛苦也在這一刻盡數淡去。</br> 玄地低頭看了一眼自身,手握著手卻是穿了過去。</br> 他的眼中露出了驚駭,但很快就平息了下來。</br> 玄地深吸了一口氣,開口道:“山上山下,都好。”</br> 陳長生聽后道:“陳某以為你會說都不好。”</br> 玄地無奈笑道:“才下山的時候,的確這樣想,如今倒是覺得都挺好的。”</br> 而在那外界,忘語卻是愣愣的望著。</br> “師父?”“師父?”</br> 忘語發現自己怎么都喊不醒師父,他頓時有些慌了。</br> 隨即他便要去推嚷面前的青衫先生。</br> 可待他伸手,卻是感覺到有一股力將自己掀飛了出去。</br> 忘語落在了地上,眼中皆是驚愕。</br> 而在那一片虛無之中。</br> 玄地這么多年來頭一次感到這般放松,擺脫了肉體的困苦,這種自由之感,不禁讓他雙眸發紅。</br> 陳長生道:“你這些年似乎經歷了許多苦難。”</br> 玄地說道:“都是咎由自取。”</br> “為何這樣說?”陳長生問道。</br> 玄地舒了口氣,說道:“師兄他沉迷于財權迷惑帝王,師弟尊于師父教導傳承道觀,而我…則是困于長生之道,無法自拔。”</br> “下山過后,我與師兄分道揚鑣,入眼便是那花花世界,真的走了一遍過后,才發現這所謂的世間不過似美人枯骨,一般爾爾,感大限將至,心中不甘,邁步求那長生大道,先至古僵墓穴取得尸血又借血法灌入自身,雖得延壽,但卻也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br> 陳長生聽后眉頭一皺,“古僵……”</br> 這么久以來,他都不曾再這人間之地中見過鬼神,見過妖,見過真龍,但‘僵’他卻是從未見過,一直以來都當作是不存在一般。</br> 玄地點頭道:“假長生罷了,此法過后,我便再也見不得光亮,身上也開始長起了尸斑,身上死氣彌漫,久而久之,我的念頭也開始受了影響,對人血表現出了貪婪之欲。”</br> “那時我才發覺,自己錯的有多么離譜。”</br> 陳長生抬起頭來,說道:“后來呢?”</br> “只得亡羊補牢……”</br> 玄地呢喃道:“苦尋萬里,求得一位苦行僧人,得平息念頭之法,后來又在師兄相助之下從大景藏書閣中得了一本武道血煉法門,這才將那尸毒給暫時壓制下來。”</br> “先生如今看到的玄地,還算是好的了。”</br> 陳長生舒了口氣,說道:“那日在流云觀,陳某想著往后你二人山后能見那人間極樂,善終而去也是極好,不曾想卻都沒能如同心意。”</br> 玄地說道:“陳先生,人生不如意的事情真的太多太多了,能得善終實在不易,先生身為長生中人,可敢說自己往后一定能得善終?”</br> “不敢。”陳長生道。</br> 玄地笑道:“是了,所以先生也說不明白的事情,更別說是我這般的無名小卒了。”</br> “我就是悔,悔明白的太晚,將那長生看的太重,將所有事情都看的那么當然,若非如此,當年我便能含笑而去,不負此生。”</br> 陳長生看著他,問道:“如果重來一回,真的就能善終嗎?”</br> 玄地聽后微微一愣,思索片刻過后卻是嘆了口氣。</br> “或許也不能。”</br> 陳長生點頭道:“越是明白,就越是不甘,相反的,越是糊涂的人,反而樂于此生。”</br> 玄地點頭道:“先生說的極有道理。”</br> 他沒有問先生長生的事。</br> 玄地在這些歲月的苦難里想了個透徹,如今的他早已不再癡迷于長生,唯一所求便是那個年輕的徒弟,其次便是走的體面一些。</br> 玄地舒了口氣道:“不成想,在這垂死之際玄地還能再見到先生,臨死前也算多了幾分慰藉。”</br> 陳長生呢喃道:“是嗎……”</br> 玄地點頭道:“自然是,先生是故人,再見故人,哪有不歡喜的。”</br> 陳長生望著他搖了搖頭,想要說些什么,但話卻是卡在喉嚨里有些說不出來。</br> 若說同情,好像也沒什么好同情的。</br> 就如玄地自己說的,如今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br> 都是自己選的路。</br> 陳長生問道:“既求長生,那這些年里,你就不曾想過回流云觀找過陳某?”</br> 玄地笑道:“如果是為長生,玄地并不覺得能見到先生,既然見不到,又為何要去呢。”</br> 他說的一點沒錯,以陳長生的性子而言,要么見不到,如果真的見到了,玄地最終也只是無功而返。</br> “玄地可是說錯了?”玄地問道。</br> 陳長生搖頭道:“沒有。”</br> 玄地一半似玄天,一半卻又似玄黃,不上不下,想來也是因此,他才成了那個最苦的人。</br> 玄地笑道:“那就是了,再者說,我已不是山中人,又還有什么臉面再回山上去。”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