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長生想了想自己與燕黃樓到底認識了多久，是半個月，還是三年……</br> 想來是三年才對。</br> 這個平凡如砂礫一般的老頭兒卻好像與所有人都不一樣。</br> 他應當是個不正經的人，但卻在那一封信上留下了一段尤為正經的話，一字一句，用盡心血。</br> 就算是告別。</br> 又好像在說，往后沒有茶了……</br> 盡管在出門之前陳長生就猜到了會是怎樣的結果，但見了過后還是難以平復心中情緒</br> 他希望燕黃樓會吃了那顆丹藥，但是事與愿違……</br> 想想也對，畢竟他是燕黃樓，是那個能為了一把扇子窮極一生的人。</br> ……</br> 燕黃樓無妻無子，故人也無，這喪禮也無從辦起，陳長生在青山城里尋了一處棺材鋪子，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槨。</br> 靈堂里亮著燭火，徹夜不滅，唯有陳長生與王三娘守在這里，除此之外，再無旁人。</br> 如意和平安早早的便睡了，這兩個年紀不大的小娃娃還是不看這些為好。</br> 王三娘紅著眼道：“陳大哥，咱得給樓叔尋個好地方才是。”</br> “放心便是。”</br> 陳長生答應了一聲便出了門去。</br> 夜里他出了青山城。</br> 所去之地，乃是那振龍山。</br> 青仙觀里忽然起了一陣微風。</br> 在那房中打坐清修的止玄道人見那大風將門吹開。</br> “啪嗒”一聲，他正要起身去關門。</br> 一回頭卻見有一人已經到了屋中。</br> 止玄道人見到此人后心中一怔，雙腿一軟便跪了下來。</br> “拜，拜見天師！”</br> 止玄道人冷汗直流，跪在地上身形顫抖。</br> “那件法衣……”</br> 陳長生話未說完，便聽那止玄道人開口道：“小道已經差人埋回去了，還設了香壇每日上香，天師明鑒啊。”</br> 陳長生點了點頭，隨即道：“陳某今日來是為一樁私事。”</br> 止玄道人道：“天師請講，小道定當鞠躬盡瘁。”</br> “陳某有一故友辭世，勞煩天師在這青山上尋一處風水寶地，最好是清凈一些……”</br> 陳長生想了想，卻又改口道：“還是熱鬧一些吧。”</br> 想想老黃這么多年來孤身一人，應當還是更喜歡熱鬧吧。</br> “領天師法旨！”</br> 止玄道人半點都不敢含糊，當天夜里便召集弟子商議此事，快要天明的時候便已經尋好了地方，挖出了墓地。</br> 隔日一早便帶著弟子進了城中，親自將那棺槨一路抬上了山去。</br> 又做法事，超度亡魂。</br> 墳前灑滿了紙錢。</br> 陳長生卻是說道：“多撒些。”</br> 止玄真人聽后便又差弟子去城中多買了些紙錢回來，一直撒到了黃昏之時。</br> 自始至終，陳長生都只說了這么一句話。</br> 到了日暮之際。</br> 止玄道人已經累的頭昏眼花了，這才開口道：“天師，太陽快落山了。”</br> 陳長生回過神來，道了一句：“有勞道長了，可以了。”</br> 止玄道人心中松了口氣，隨即便帶著一眾弟子離開了這里。</br> 王三娘帶著平安和如意，他們站在陳長生的身后。</br> 如意的風寒好了許多，她問道：“娘，樓爺爺呢？”</br> 王三娘抿了抿唇，說道：“你樓爺爺去熱鬧的地方了。”</br> 如意看向了面前灑滿的紙錢的小山包，她覺得娘親應該是騙她的，但也沒有過多去問，她怕自己問到一些不想知道的事。</br> 平安則是一直沉默著，什么話都沒有說。</br> 陳長生收回了目光，說道：“天要黑了，三娘帶著平安和如意早些下山去吧。”</br> “陳大哥你呢……”</br> “我再看會。”</br> 王三娘點頭答應了一聲，隨即便帶著兩個孩子下山去了。</br> 這座墳包之前只余下了陳長生一人。</br> 他矗立在此，久久未動。</br> 天色徹底暗淡，這天夜里不見半點星光，明月也被那層云遮蔽。</br> 到那半夜，到那林間起了薄霧，到那天上逐漸有了些許光亮……</br> 這一晚上，他什么話都沒有說，甚至步子都沒動一下。</br> 直至雞鳴聲起，那站在山包前的青衫先生才挪動了步子，下了山去。</br> 他回了院子里，陳長生坐在那椅子上睡了一覺。</br> 這一覺一直睡到了正午。</br> 直至那頭頂的烈陽曬在了面龐之上，他才晃晃悠悠的醒了過來。</br> 陳長生去了廚房里瞧了瞧，沒有熱好的飯菜，也沒有蒸熟的包子，這四周的角落都好像冷清了許多。</br> 偶爾的一個瞬間，一陣微風吹了進來。</br> 陳長生竟覺得多了幾分冷意。</br> ……</br> 如意和平安還是照常會來陳長生這。</br> 那天如意問起，“陳叔叔，樓爺爺是不是再也不會回來了？”</br> 陳長生聽到這話頓了一下，問道：“誰跟你這樣說的？”</br> 如意低著頭，說道：“如意沒有平安這么小，也知道一些事情，娘親以為我什么都不懂，騙我說樓爺爺去了熱鬧的地方，其實我知道的……”</br> 陳長生聽后沉默了下來。</br> 他嘆了口氣，伸手摸了摸如意的頭，卻說了一翻不該跟孩子說起的話。</br> “人終有一死，有人不甘，有人后悔，但也有人死于安樂，你樓爺爺生前已經得到了所想得到的東西，他欣然接受了這一切，所以如意你也不用因此而感到難過，盡管你樓爺爺知曉一去不回，他也是愿意的。”</br> 如意癟著嘴，她眨巴眨巴眼睛卻泛起了淚花。</br> 她聽不懂陳叔叔說的話。</br> 抽泣了幾聲之后她就沒聲了，默默的寫起了字來。</br> 平安默默的不說話，他想著陳叔叔方才說的話，在那地上寫下了‘死于安樂’四個字，就這么木訥的看了半晌。</br> 陳長生見這兩個孩子，他心中也不禁嘆了一聲。</br> 都是懂事的孩子，可這原本不應該是他們該知曉的道理。</br> 都是這世道惹的禍。</br> ……</br> 到了下午的時候，王三娘領著一個人來了院子，順便將平安和如意接了回來。</br> 阿青靠在門口，看著院子里坐著乘涼的陳長生，開口問道：“長生你不難過嗎？”</br> “有點難過。”陳長生道。</br> 阿青走上前去坐了下來，又問道：“我給桃林討回來了，走，我帶你摘桃子吃去。”</br> 這些年的游歷讓這個姑娘沾染上一些江湖氣息，說起話來也是大大咧咧的。</br> 陳長生聽后問道：“要錢嗎？”</br> 阿青笑道：“不要你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