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見任天宇,姜文靜努力想裝作若無其事,拿文件的手卻忍不住微微顫抖。
尹川看見任天宇,下意識地看了眼姜文靜,見她神色有變,輕聲提醒道:“姜文靜,快點兒!”姜文靜立刻轉過身,跟著尹川往審判庭走,然而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一旁的嚴律也跟著往里走,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跟在任天宇身邊的祝瑾。祝瑾一低頭,避開了他的視線。
“你還好吧?”尹川輕聲問姜文靜。姜文靜沒說話,點了點頭。坐到公訴人席上后,姜文靜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她翻開文件夾,做最后的庭前準備。
庭審要開始了,訴辯雙方都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審判人員進場,帶著被告人張明。審判長落下法槌,庭審正式開始。
在舉證質證環節,訴方請本方證人耿鑫出庭作證。耿鑫在陳述完證詞后,姜文靜開始向他發問。
“按你所說,那個男的是主動逼的劉雅?”
“是的,劉雅一直在躲他!”耿鑫點了點頭。
“當時劉雅有沒有說什么?”
“她不停地說‘你要干什么?’”
“你看到這個男的用刀扎劉雅,有沒有上前制止?”
“來不及了,所以我趕緊跑回屋里,叫另外兩個同事來幫忙。”耿鑫聲情并貌地說。
“之后發生了什么?”姜文靜又問。
“當我和另外兩個同事出來時,看到劉雅的男朋友還在扎她,我們勸他冷靜,可是沒有用,他刺了更多刀。”
“你還記不記得劉雅男朋友,也就是行兇者的樣子?”
“記得。”耿鑫肯定地說。“他在今天的法庭上嗎?”姜文靜接著問道。“在,就是被告人張明!”耿鑫手指著被告席說。
姜文靜將視線投向審判席,朗聲說道:“審判長,根據法醫的證言以及尸檢報告,劉雅在醫生趕到之前已經死亡,死因是失血性休克,尸體上傷口的位置、數量、形態與剛才證人耿鑫所描述的內容吻合。”說話的同時,她將尸檢報告及出診病例顯示在了大屏幕上。
姜文靜一年后的庭上表現已經相當老道,這讓任天宇頗感意外。他靜靜地看著坐在公訴人席上的她,眼神中充滿好奇與欣賞。
輪到辯方詢問證人了。任天宇站起身,緩緩問道:“耿鑫先生,你剛才回答公訴人說,你和被害人劉雅是同事關系?”
“是的。”耿鑫點頭,臉上有一絲不耐煩。
“你們是同一個公司的?”
“是的。”
“同一個部門?”任天宇連續問,節奏加快。
“不是,我們在不同部門。”耿鑫一怔,否認道。
“為什么劉雅不叫本部門其他人幫忙,卻偏偏找你呢?”任天宇的目光,突然凌厲起來。
耿鑫又怔了一下,搖頭道:“我不知道。”
任天宇微微一笑,接著問:“那你和劉雅之間有沒有超出一般同事關系之外的其他關系?”
耿鑫的臉頓時脹得通紅,瞪向任天宇,“你胡說。”
“反對!”姜文靜起身大聲說,“審判長,辯護人在進行主觀臆測!”
“反對有效,辯護人,請注意你的發問方式。”審判長高聲說。
任天宇看向姜文靜,姜文靜的視線無所畏懼地迎上來,鎮定地看著他。
任天宇輕輕一笑,接著對證人說:“好,我換個問題。剛才公訴人向法庭出示了從被害人手機里提取到的電子數據,我們發現被害人和你之間的聊天記錄很長,內容也很廣。”
“我們雖然不在同一個部門,但經常負責同一個項目,經常一起出差,聊得多一些很正常。”耿鑫神色似乎有些心虛。
“你提到張明進來以后要求劉雅歸還戀愛時的物品,劉雅有沒有說什么?”任天宇又問。
耿鑫想了想回答:“說了,說那些都是他送自己的,她不會還的。”
“你有沒有聽到張明要把劉雅送自己的鑰匙鏈和錢包,都還給劉雅。”任天宇意有所指地問道。
“沒有。”耿鑫十分干脆地否定道。
“你轉身離開的時候,有沒有聽到劉雅說,她也不想活了?”任天宇的問題明顯在表達著什么。“沒有。”耿鑫有點發懵,他不知道任天宇到底想問什么。姜文靜再次出聲:“審判長,辯護人在使用復合式問題,這會導致證人回答產生歧義。”M.
所謂復合式問題是指兩種或兩種以上類型的問題結合在一起的提問方式。
“好,我問得明確一些,”任天宇看了姜文靜一眼,問耿鑫道,“你說沒有,是指她沒有說,還是你沒有聽到?”
“她沒有說。”耿鑫不假思索地說。
“可是你剛才說,你當時回到屋里去喊人了。”任天宇突然拋出關鍵的問題,直指證人證詞中的矛盾。
“我……當時回屋……”耿鑫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你是不是當時回屋了?”任天宇提醒道。“對。”耿鑫的聲音弱了許多。
“所以其實是你沒有聽到!”任天宇肯定道,這才是這輪提問他想要的答案。
證人耿鑫退席,任天宇轉向審判席,“審判長,我當事人在案發當天只是想把錢包和鑰匙鏈還給劉雅并做個告別,兩不相欠,這是我當事人告別戀人、告別過去的一種方式……”
任天宇闡述觀點時,姜文靜不自覺地看著他。一年后的他,還是那么英姿颯爽,才思敏捷……這時大屏幕上顯示出錢包鑰匙的圖片,任天宇接著說:“這些是在抓獲張明時從他身上起獲的,也是當時他想要歸還給對方的。如果我的當事人真的想要行兇,他為什么要做這個行為?事實上他是帶著和解與希望去找的劉雅,可是劉雅卻一口回絕了所有要求,甚至拒絕歸還貴重財物,這種行為傷害了我的當事人。我的當事人第一反應不是憤怒,而是再次挽留,于是將刀口對向了自己,僅是為了博取劉雅一絲憐憫,可是劉雅給予我當事人的仍舊是冷漠和決絕。”任天宇聲情并貌地講述著,語言極具感染力。
姜文靜瞪了他一眼,心想,“沒錯,先離開的人就是冷漠和決絕!”
任天宇又轉向被告人,問道:“剛才證人提到,案發當天你向被害人提出歸還你的心,是事實嗎?”被告人張明回答,“是的,我說過這句話。”
“能不能向法庭解釋一下,這是什么意思?”任天宇又問。
“是我用百元鈔票疊的一顆心……那是我們在一起的見證。”張明回答。
姜文靜心里咯噔一下,這個“心”是她事前沒有掌握的情況。
任天宇繼續問道:“如果對方歸還給你,你還會傷害她嗎?”“不會!”張明肯定地說。任天宇問完落座,輪到公訴方發問了。
姜文靜問道:“你為什么要在案發前一天,在網上購買一把水果刀,并把這把刀帶到案發現場?”
被告人張明立刻驚慌起來,“買刀是想嚇唬嚇唬她,我不相信她那么狠心。我捅了自己,可是她卻說,我想死她還想死呢,然后她就握住我的手,刺向她自己……”
“她的力量足以控制你的刀嗎?”姜文靜發出了疑問。“我當時受傷了,根本沒有力氣控制。”張明狡辯道。姜文靜換了個問題,“案發后你沒有離開現場,為什么?”
“我在等警察抓我。”
“是不是因為你受傷了,就算想跑也沒有力氣?”
“不是的,我有力氣。”張明強調道。
姜文靜突然提高聲音說:“被告人,你究竟是有力氣還是沒有?你在扎被害人的時候,究竟能不能控制自己?”
張明一驚,囁嚅道:“我……我當時太難受了,就沒有控制……”
姜文靜也同樣運用組合問題,戳破了張明的謊言。這讓任天宇不由十分驚嘆。
接下來,訴辯雙方就被害人劉雅與被告人張明之間是否發生戀愛糾紛,以及糾紛中劉雅是否有過錯等問題展開了詢問與辯論。
任天宇最后總結說:“我的當事人張明在絕望輕生之前,找到劉雅進行和解,得到的結果卻是更加讓人痛心的冷漠,甚至置我當事人的生死于不顧。我當事人的行為從情感上理解,是情有可原的……”
姜文靜針鋒相對道:“如果劉雅當時能給被告一個理由,哪怕是一個解釋,悲劇或許就不會發生。但被告人實施的行為,又何嘗不是殘忍至極?這一切都說明,被告人張明的行為是典型的故意殺人行為,并且在今天的法庭上,也沒有如實供述、認罪悔罪的態度……”說到這里,姜文靜深深地看了任天宇一眼。
任天宇聽著姜文靜的控訴,慚愧與心疼讓他下意識避開了姜文靜的目光。
庭審結束了,審判長莊嚴宣判:“被告人張明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