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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江若戰胥

    二十幾年前, 那時候的戰胥, 還未繼承侯府爵位。
    戰胥的父親是庶子,在家中地位一直很低, 直到他第一次在戰場上顯露出天賦,年僅十歲的小小少年,愣是將一支被圍困在雪山中的軍隊,帶出了雪山。
    那一次過后,戰老侯爺看到了自己這個庶孫的天賦, 將他帶在自己身邊, 手把手教他打仗,教他帶兵。
    十六歲時, 戰胥已經成了整個幽州赫赫有名的悍將。
    他當年的悍勇, 和現在的陸錚如出一轍,甚至, 那時的戰胥, 年少無畏,連生死都無所畏懼,只身入敵營, 未曾有敗績。
    因為生了這樣一個兒子,戰胥的父親和母親,原本在家中并不受重視的二少爺和二夫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關注。
    十八歲生辰那一日,戰胥的祖父有意將爵位交由戰胥繼承,這無疑是對所有戰氏嫡子嫡孫的挑釁。
    卑賤的庶孫, 老老實實替家中賣命打仗就好了,有什么資格來爭爵位?
    但戰老侯爺并不在意嫡庶,以武起家的士族,靠的是實打實的戰功,任何人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定,甚至為了替孫兒鋪路,老侯爺厚著臉皮,親自去老友家中,為他求娶老友的孫女。
    回來后,戰老侯爺沒將婚事告訴戰胥,而是將他喊到了書房,徹夜長談。
    那是一個漫漫長夜,庶子出身的少年將軍,望著他年邁的祖父,低聲道,“祖父,我并不在意爵位,我愿為戰氏打下一片江山。祖父不必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韙,逾越嫡庶的規矩。”
    老侯爺深沉的目光看著孫兒,慢聲道,“阿胥,這世上,掌握著權勢的人,才掌握著自己的命運。你若沒有這個爵位,日后,你便只是戰氏的一柄刀,銳不可當,卻也只是一把刀,沒有自己的思想,受人驅使,供人差遣。不爭便是等死,你懂麼?”
    十八歲的戰胥,其實并不是很明白,那時候的他,武力超群,帶兵卓絕,即便有著庶出的身份,在整個幽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他比那些嫡出的兄弟們,更像戰家的后代,更受到幽州百姓的愛戴。
    他極其高傲,不屑去爭奪一個也許不該屬于自己的爵位,在他看來,即便沒有那個爵位,他照樣過得很好。
    但很快,他便懂了祖父的言下之意,什么叫做“不爭便是等死”。
    出征兗州時,后方斷糧,心腹反水,他嫡出的兄弟們聯手,將最下三濫的招數,都用在了他的身上。
    他拖著一身是傷的身體,從河中奄奄一息爬上岸,旋即失去了意識,再醒來時,他沒死,身處一個破廟。
    在那里,戰胥遇到了此生的摯愛,他唯一的妻子,江若。
    阿若是個尋常的農家女子,善良堅強又固執。尋常的農家女,見到來歷不明的男子,未必會救,阿若卻將他撿了回去,還一日三餐加傷藥的伺候著。
    在戰胥的回憶里,阿若總是很忙,她很少能抽出空來,每每來看他,總是帶著些粗糙得難以下咽的干糧,像仙女一樣的突然出現,又忽然消失。
    他那時還不能走動,便總是很期待她的到來,盼著她來了,能有人說說話。
    日子在他的翹首以盼中一天天過去,十歲到十八歲,他從未有過這樣的經歷,這樣的期盼著一個人,期盼著她的目光,期盼她的視線。
    阿若就像一捧清水一般,出自深山,澄澈的泉水,沁養著他的心脾,沖刷著他一身的疲乏。
    在遇到阿若之前,他從未想過娶妻。但在遇到阿若后,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到了,他如此渴望娶一個女子,渴望和一個人共度此生。
    他的傷好了,不得不回到戰家,離開前,他向阿若保證,一定會回來娶她,明媒正娶,迎她過門。
    回到戰家后,他也的確這樣做了,即便等著他的是陷入爭奪和混亂的戰家,祖父逝世,以遺囑的方式,將戰氏家主的位置留給了他,聯手對付他的嫡兄弟們,以及得知祖父死訊后,陳兵遠東、虎視眈眈,勢必要在戰氏統領的北地咬下一口肉的異族軍隊。
    他做的第一件事,依舊是告訴了自己的父親和母親,自己已有心上人,求母親出面為他定親。
    父親母親雖覺得震驚,卻滿口應下。
    他的母親又“貼心”道,“眼下戰家一片混亂,嫡房對我們一家諸多針對,你又在外打仗,眼下將人接來,你也照料不到。不如由我同你阿父出面,先跟人家姑娘家中定好親事,等你將諸事料理好了,再將人接來。”
    戰胥自然說好,他親自寫下書信,交由母親,請母親務必交到阿若手中,叫阿若等他。
    但他沒想到的是,母親根本沒派人去江家,他的信,也壓根從未寄出過戰家,而他的阿若,在他去接她之前,便香消玉損,長埋在濕漉漉的泥土中。
    ……
    思及往事,戰胥神色漸漸冷了下來。
    他當時打贏了遠東的異族軍隊,以一場毫無疑問的勝利,坐穩了戰氏家主的位置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接阿若。
    母親卻告訴他,祖父為他定了門親事,他該聽從祖父的遺愿,娶那個身份高貴的士族女子,而不是個來路不明的農門女。
    戰胥怎么會答應,不顧父親母親的反對,他力排眾議,火速退了親,然后迫不及待,踏上了前往鄖陽的路,卻在到達鄖陽后,得知了阿若的死訊。
    他的妻子,死在了那個嚴寒的冬日,急病。
    他當時絕不肯相信,認定是阿若生他的氣,氣他這么久不去接她。
    他親手掘開了墳墓,不顧手下人的阻攔,撬開了單薄的棺材,親眼目睹之后,他才心灰意冷,接受現實。
    帶著阿若的尸首,一路北上,回到幽州,將她葬在戰氏的墓園,以他的發妻的身份入殮。
    而現在,有人告訴他,阿若為他留下了一個女兒。
    他和阿若有一個女兒,活在這個世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長大了。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娘子。
    戰胥猛的起身,快步出了門,拋下一句,“我去徐州找你妹妹。”
    戰瑾反應不及,追著出去,只看到自家父親翻身上馬,疾速飛奔出去的模糊身影,面上露出無奈神色。
    他早就知道,要是父親知道夫人還留下一個女兒,定然會是這種反應。
    至于戰家的事務,他便是不想扛,也得老老實實替父親扛著了。
    ……
    交州陽郡
    陸錚匆匆從戰場上下來,將沾滿血污的盔甲和戟拋給親兵,踏著沉穩的步子,有條不紊安排著戰后的事宜。
    陳氏父子是塊難啃的骨頭,如今全天下都在觀望著這場戰爭,想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但在陸錚眼里,這場戰,只能贏,沒有輸的必要,更沒有輸的余地。
    從開打至今,他已經以極快的速度,攻下半個交州,方才的戰場上,更是直接砍了陳氏長子的腦袋。
    血腥之氣猶如還在鼻端,陸錚蹙蹙眉,強按下心中的不適,看向帳內出謀劃策的謀士們。
    管鶴云迫不及待拱手道,“恭喜侯爺,拿下陽郡。”
    陸錚倒沒多少欣喜之色,頷首點頭,示意管鶴云繼續說。
    他手下的謀士,以管鶴云未首,其余的都甘愿屈居其下,倒也秩序井然,不似旁人帳下那樣,文人相輕,勾心斗角。
    管鶴云又道,“陽郡乃交州至揚州的必經之道,如今陽郡已落入主公之手。且交州南邊密林瘴氣,實在兇險。主公不如按兵不動,北上將陳氏占的西揚州納入勢力范圍。”
    揚州是塊寶地,無論誰都想咬一口,其地理位置還是其次,政治上的意義卻極其重大。
    “另,主公雖打的順利,可還需警惕北地戰氏忽然出手。”
    陸錚低頭看著輿圖,目光一掃而過。
    陳氏難打就難打在南交州,西南為密林瘴氣,南為交海,全年雨水豐沛,一到春夏之交后,便格外的難打。但一旦進了冬日,氣候倒又比兗州等地更適合打仗。
    但在此之前,無論是從徐州出發,還是兗州出發,大軍南下,路上耗費的時日都擺在那里,加上后備軍糧物資,冬日開打,對陸錚反倒不利。
    最好的法子,便是如管公所言,暫時休戰,將北交州和西揚州納入勢力范圍,清掃干凈陳氏殘留的勢力。等到入秋時,便可以北交州為據地,直接向陳氏發起猛攻,一舉拿下整個交州。
    管鶴云等謀士一番爭論,得出一致的結論,便是暫時不打。
    陸錚聽罷,起身,沉聲道,“那便如諸位所言,張猛何青留守陽郡,其余人隨我北上。”
    沒幾日,陸錚便帶著大軍浩浩蕩蕩北上,到達西揚州。
    陳氏在揚州占據的地界并不多,軍力在先前幾場戰爭中,幾乎耗盡,陸錚倒也沒費多大功夫,便從陳氏父子手中奪走了原先陳氏占據的幾座城池。
    就在入主西揚州的那一日,陸錚收到了一封信,來自徐州,來自他心心念念的妻。
    展開信,娟秀的小字,讓陸錚微微一怔,顧不得看內容,先在腦海中勾勒出了,妻子是如何在朝陽的書房內,一筆一劃寫下這封信的。
    他冷硬的面上露出一絲柔情的笑,叫進來送水的小兵看得都傻在那里,被另個年長些的士兵拍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出了帳子,小兵還道,“方才侯爺定然是在開捷報!心情那樣好。”
    年長的士兵嗤地一笑,拍拍他的肩,搖著頭,看傻瓜似的看著他。
    “等你成親了,就知道侯爺在看什么了。”
    二人正說著閑話,就見侯爺披著一身還未換下的盔甲,大步從帳中邁出,沉聲吩咐,“請管公來。另外,去備馬,我立即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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