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舟楫,河北名士,頗有詩文之才,好清談。</br> 早年間,他曾是大名知府孟日清和雄州總督盧太白的座上賓。</br> 遼軍打進河北東路的時候,這人曾經消失過一段時間。</br> 當然,韃子肆虐,燒殺劫掠,消失的人多了去了。</br> 正當有故交偶爾唏噓感嘆時,孟舟楫卻神奇地出現在落陽關。</br> 他最先找到的是韓朝先。</br> 沖著這家伙的名聲,老爺子倒是客氣地接見了。</br> 不過,聊過一兩回之后,不說韓朝先不待見,就連脾氣溫和的副帥閆金成都躲著他。</br> 為何?</br> 他娘的就是個嘴炮王。</br> 張口閉口就是什么十七萬大名鐵軍揮師出山,殺韃子如土狗。</br> 說什么東路百姓苦韃子久矣。</br> 只要韓大帥愿意出頭,必然從者如云,收復大名府不過反掌之間。</br> 他的理由很簡單。</br> 遼軍兵力三分。</br> 一部跟著耶律宏睿去了山東路,回師不易。</br> 剩下的主力在攻打雄州,被盧太白總督給牽制住了。</br> 河北東路其他地方,遼軍的兵力異常薄弱,絕對不是操練了整整一年的大名軍對手。</br> 韓朝先就問一句。</br> “耶律大越攻打雄州,會動用騎兵嗎?”</br> “你知道河北東路的漢兒軍,有多少?”</br> 這家伙居然指責韓朝先怯戰。</br> 就算韃子在河北東路還剩二十來萬鐵騎又如何?</br> 避實就虛攻進大名,咱們就打守城戰了,騎兵不一樣無可奈何?</br> 漢兒軍?</br> 土雞瓦狗,不值一提!</br> 在他眼里,就算遼國再次增兵過江,都來不及。</br> 天下抵抗力量分成好幾塊。</br> 秦王占據了山東半島,愈戰愈勇。</br> 盧太白在雄州屹立不倒,牽制了遼國南征軍的精銳。</br> 江南的大周軍正在北上兩淮路。</br> 荊襄路的大周軍也有攻擊南陽盆地的動作。</br> 如果韓朝先帶領十七萬大軍下山,即便真打不過。</br> 再退回來也行嘛!</br> 要是死死占據了大明府城,不又牽制了十幾萬遼國人馬?</br> 沈麟可是你的孫女婿,他會看著你韓大帥被重重圍困而見死不救?</br> 好吧!</br> 說白了,你這張嘴就是鼓動咱們大名軍冒險出擊。</br> 最好能把沈麟的鐵鋒軍也牽扯進去。</br> 他么的書生意氣,說話不經過腦子。</br> 你知不知道?</br> 你隨隨便便一通忽悠,就有幾萬十幾萬人可能會送命?</br> 韓朝先和閆金成以軍務繁忙為由,對孟舟楫避而不見。</br> 這家伙好像也無路可去,干脆就在落陽關住下來。</br> 誰知道,還沒一個月呢。</br> 他就憑著三寸不爛之舌,鼓動了一批中下級軍官、士兵請愿。</br> 規模還一天比一天大,幾乎就失控了。</br> 韓老爺子那個后悔呀。</br> 早知道就把孟舟楫這根攪屎棍悄悄做掉。</br> 思鄉之情人皆有之。</br> 在以前,大名軍上下都知道遼軍勢大,沖動不得。</br> 至少大小姐的情報不斷傳來,遼軍并沒有在大名府搞殺戮株連。</br> 他們也需要人種地、開礦做買賣繳稅。</br> 有孟日清等人頂著,大名軍家屬高達六七十萬,誰敢亂殺?</br> 日子苦點,能活著就好。</br> 韓朝先和閆金成等等人也一直在安撫。</br> 打仗就意味著死人。</br> 單單憑借咱們這剩下的十七萬人,就算全部拼光。</br> 也趕不走河北東路的韃子。</br> 不說人家的鐵騎了,幾十萬漢兒軍你怎么對付?</br> 沒有花言巧語煽動,軍中還算安穩。</br> 可孟舟楫一旦介入,麻煩就來了。</br> 他從一批中低級軍官開始灌迷魂湯。</br> 有人帶頭,大頭兵的想法就簡單很多。</br> 長官怎么說,咱們跟著干就是了。</br> 十月三日,兩萬鐵鋒具甲騎兵風馳電掣般沖到了落陽關。</br> 陳風、韓如煙親自帶隊。</br> 嚷嚷著要去澶州看病,實際上一直躲在巨鹿城的韓朝先匯聚了閆金成也跟著回來了。</br> 老頭騎著高頭大馬,來到城門前中氣十足的喝道。</br> “韓逢春,你小子拉起吊橋干甚?”</br> “咱老子回來了,還不能入關不成?”</br> 駐守落陽關副將韓逢春是老頭的遠房侄子,也算親信。</br> 他趴在城墻垛子上長舒了一口氣。</br> 搞了半天,大帥您也在啊?</br> 咱還以為鐵鋒軍要強行破關呢!</br> 嚇得小侄心肝兒直發抖。</br> “啊呀呀,大帥,您回來啦?”</br> “放吊橋!”</br> “開關門!”</br> “一個個的愣著干甚?”</br> “快點!”</br> 砰!</br> 吊橋放下了。</br> 關門也打開了。</br> 韓朝先帶著親兵當先沖了進去。</br> “遼軍密諜作亂,蠱惑我軍。”</br> “現……本帥請鐵鋒軍協助緝捕、查證。”</br> “所有大名官兵,放下武器,不得抵抗!”</br> “違令者,以叛國投敵論處。”</br> “殺無赦!”</br> 韓朝先喊了第一聲。</br> 他的親兵就分成幾十批,身后各自帶著一個排的鐵峰局騎兵奔向各處。</br> 抓人!</br> 就連更遠的山區四縣,工坊、礦山和軍墾農莊都沒打算放過。</br> 落陽關首當其沖,五萬駐軍都傻眼了。</br> 遼軍密諜司啥時候潛進軍營了?</br> 有些腦子活泛的頓時面色大變。</br> 這些天鬧得沸沸揚揚的大事。</br> 出山抗遼,解救鄉梓?</br> 不會就是遼軍密諜司的引誘之計吧?</br> “砰!”</br> 一座營門被踹開。</br> 兩名帥府親衛高舉令牌,身后跟著如狼似虎的鐵鋒騎兵。</br> “奉大帥令!”</br> “捉拿遼國奸細!”</br> “陳字旗第一千戶部集合,百戶官衛錳,小旗江田,小旗劉明……何在?”</br> “出列!”</br> 五六個懵懵懂懂的下級軍官和士兵面色大變,不得不硬著頭皮走出來。</br> 百戶官衛錳抗辯道。</br> “我們不是遼國奸細。”</br> 鐵鋒軍連長常勝縱馬向前。</br> “是不是奸細,去向你們韓大帥解釋。”</br> “一群蠢貨,自己分不清是非,居然還敢蠱惑同仁?”</br> “你們就看不出來?”</br> “十七萬大名軍下山,跟送死有什么區別?”</br> 衛錳更不服氣了。</br> “我們大名軍如今……兵強馬壯,下山未必會死。”</br> “我們不是你們鐵鋒軍,只會當縮頭烏龜!”</br> 常勝仰頭哈哈大笑。</br> “他媽的,果然是中毒甚深的嘴炮王。”</br> “老子加入鐵鋒軍兩年半,殺過五個回鶻韃子,親手砍下過三個遼國騎兵的腦袋。”</br> “不信,你可以問問我的兄弟們!”</br> “雖說鐵鋒軍經過了兩次大整編。”</br> “可這里,至少還有三分之一的老兵,你問問他們。”</br> “哪一個沒有射殺過韃子?啊?”</br> “你他么身為百戶官,你殺過幾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