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前太監梁忠急火火地帶著賽華佗跑來。</br> “都讓開,散了吧!”</br> “不要耽誤救治陛下。”</br> 賽華佗是最近十年在江南名聲鵲起的醫道圣手。</br> 別看他一頭白發,身手卻矯健得很。</br> “咻咻咻!”</br> 十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插入楊念廣身上各處大穴。</br> 隔著龍袍都不影響精準度?</br> 有資格留下來幾位重臣立刻踏實了不少。</br> 賽華佗,名不虛傳!</br> “陛下急火攻心,沒什么大礙!”</br> “御輦抬過來,送陛下回寢宮。”</br> 賽華佗神色鎮定地道。</br> “老梁,你派人去取薄荷、金銀花、連翹、牛黃……”</br> “算了,老夫也去吧,免得還得稱量一次。”</br> “放心,陛下的呼吸平穩了。”</br> “等老夫熬好藥,喝下去就能取針,沒啥大事!”</br> 梁忠護著御輦回寢宮,不疑有他。</br> 反正,后宮就有御藥局。</br> 只不過,那幾個御醫本事太差,只能打打下手而已。</br> 山東半島,地方還是太小了些,哪兒去找高明的大夫?</br> 梁忠跟著幾個太監到了御藥局,忽然拍了一下腦袋。</br> “喂,黃御醫,川烏和青風藤還有沒有?”</br> 姓黃的御醫拉開藥柜一瞅。</br> “哎呀呀,這幾天用量多,青風藤不夠了。”</br> “川烏……怎么用光了也不說一聲?”</br> 賽華佗氣得一跌足,拿起桌上的紙筆,刷刷寫了個方子。</br> “這幾種藥都稱量好。”</br> “老夫去城南的北濟藥房找找。”</br> “今兒用的川烏,必須是上品!”</br> 跟隨的小太監哪敢違逆,神醫說啥就是啥。</br> 少頃,一輛馬車馳出行宮,又多了十個騎兵隨行護衛。</br> 沿著中興街往南疾馳,北濟大藥房很快到了。</br> 賽華佗如今在登州的名氣很響亮,也經常跑來找一些稀缺藥材。</br> 藥房的老掌柜跟他很熟。</br> “神醫大駕光臨,歡迎歡迎。”</br> “要上好的川烏,有有有。”</br> “上個月剛從江南轉來一批藥材,您看!”</br> 賽華佗很是嚴格地挑選了兩三斤,身后的小太監趕緊付了錢。</br> “老朱,包起來。”</br> “哎哎,茅房在那邊,今兒茶水喝多了。”</br> 姓朱的老掌柜笑呵呵地叫來個小伙計。</br> “二柱啊,你陪著神醫去一趟。”</br> 七拐八拐,賽華佗進了茅房,關上門。</br> 只見他雙手往旁邊的清水桶里一泡一搓,手上、臉上的老皮就像剝蔥一般掉落了。</br> 他再拽拽頭皮,一頭白發竟然是個精巧的頭套。</br> 如果門外的小太監看到,絕對認不出來。</br> 這哪里還是年過六旬,鶴發童顏的神醫賽華佗嘛!</br> 明明就是個四十許的中年人。</br> 脊背挺直了,腰不駝,腿不彎。</br> 賽華佗把外衣反過來穿上,飛快拆掉茅房后墻的格柵氣窗,翻身就鉆了出去。</br> 兩個小太監和藥房伙計足足等了一刻鐘,都不見賽華佗出來。</br> 三人趕緊喊道。</br> “神醫……”</br> 可惜,茅房里無人應答。</br> 轉眼間,北濟藥房一片雞飛狗跳。</br> 這如何是好?</br> 陛下還等著救呢?</br> 神醫卻失蹤了?</br> 跟隨的騎兵一邊派人通知行宮,一邊開始四處尋找。</br> 面目一新的賽華佗已經坐上了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直奔港口。</br> “小五,本官走后,通知其他人立刻沉默,不得再相互聯絡。”</br> 馬車夫略略欠身,恭敬地道。</br> “大人,一切妥當!”</br> “您安心北返就是。”</br> 賽華佗冷笑道。</br> “回什么北方?”</br> “南征大軍都快攻下建康城了。”</br> “諾大的功勞,豈能拱手相讓?”</br> “本官潛伏十幾年,等這一天很久了。”</br> “哈哈哈……”</br> 賽華佗乘坐的改裝商船離開登州港都半個時辰了。</br> 朝廷才傳出封城、封港的命令。</br>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br> 就算賽華佗不走,去掉易容的他,站在梁忠面前。</br> 這位御前太監也絕對認不出來。</br> 山東半島又沒有鐵城治下那種嚴格的密碼身份牌。</br> 粗出茅廬的登州皇城司對于陌生人,本就監視不嚴,怎么抓捕?</br> 這下麻煩了。</br> 楊念廣身上插著十幾根銀針,已經醒轉。</br> 卻沒有哪個大夫敢去拔。</br> “快,找……找老大人……回來!”</br> 昏昏沉沉地神佑帝有種魂魄即將離開軀殼的感覺。</br> 他已經聽到了梁忠和幾位重臣的爭辯。</br> 自己寄予厚望的江南神醫,竟然跑了?</br> 不用想,楊念廣就明白。</br> 賽華佗這老家伙醫術確實了得,但未必就比鐵鋒軍的馬明幾人強了。</br> 關鍵一點。</br> 自己忌憚沈麟,怕那些軍醫對自己下黑手。</br> 即便沈麟沒這個意思,可保不準他手下的人想更進一步啊!</br> 更何況,知人知面不知心。</br> 沈麟都擅自動兵奪取雄州,莫州了。</br> 還有什么事兒是他不敢干的?</br> 趕走那些軍醫,楊念廣自覺沒有錯。</br> 可找了這個賽華佗,簡直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br> 江湖騙子?</br> 還是敵人派來的臥底?</br> 今兒,要不是自己氣得舊疾復發?</br> 那老家伙,搞不好就要下毒了吧?</br> 朕……怎么這般倒霉?</br> 楊念廣不敢生氣了。</br> 他也沒有力氣去生氣。</br> 這個時候,他忽然發覺,自己能真正信任的,還是沈忠孝一個人。</br> 其他的,即便忠心,也難以托付大事。</br> 四天后,當沈忠孝馬不停蹄地從前線趕回來,差點累了個半死。</br> 說心中沒有怨氣,那是假的。</br> 可老頭看到病榻上氣若游絲的神佑帝,頓時什么氣兒都消了。</br> 剩下的,就只有哀傷。</br> “陛下……老臣……來了!”</br> 楊念廣費力的抬起頭,對病榻前的眾人輕聲道。</br> “皇后……梁忠、龐子興……老大人留下!”</br> 其他臣子不敢違逆,只得跪拜再三才離去。</br> 彌留之際,托孤,還輪不到他們。</br> “老大人……”</br> 沈忠孝趕緊握住楊念廣發青的手。</br> “陛下……老臣在呢!”</br> 楊念廣嘴角露出一絲嘲諷。</br> “昨晚,我夢到了一個老人……他說他是大宋太祖!”</br> “大宋?”</br> “大周?”</br> “還不都是我老楊家的江山?”</br> 沈忠孝無言以對。</br> 太祖那一脈的楊家子,還有幾個活著的?</br> 太宗一脈明面上施以仁厚,對自己一脈都實行圈養之策。</br> 就更別說太祖那些后人了。</br> 能活著,恐怕都是撞了大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