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宋,能夠宣旨的官員很多,但中旨這種出自天子官家個人的旨意卻只有禁中的宦官才可以宣敕,并且這類能夠出東京汴梁宣旨的宦官品秩也相對較高,可以說絕對是官家的身邊人。</br> 可姚政卻起身看了那太監一眼,又看了青禾手上的文書問道:“此乃何人偽詔,敢稱圣旨?”</br> “大膽!”王監事大喝一聲,雙手從青禾手上接下書冊展示與姚政道:“姚主薄,聽聞你曾在東京太學研讀,可識得官家字跡?”</br> 待見這展開的書冊上卻是一張上好的梅花箋,抬頭寫的是“敕黃州府主薄姚政”,內文則是:罐肉之事具悉。朕聞子瞻遺物,甚慰。太尉高言之卿舅侄彧使其為軍用,饗食九邊,朕心大慰。以卿之能,歲制十萬,可敷軍用呼?另聞蘇老遺命,欲以其孫蘇廿娘為令侄之配,朕觀此女賢良淑德,乃良配也,卿可代奪之!故茲詔示,想宜知悉。政和二年冬月廿四日</br> 箋上的字體鐵畫銀鉤,撇如匕,捺如切刀,豎鉤細長,形如松鶴,正是如今天子官家管用的字體,而且末尾還蓋有官家“天下一人”的獨特畫押,因此定然是真詔,也是典型的手諭,并非更為正式一些中旨。</br> 這道手諭的內容說來也不復雜,可以理解為:罐肉的事情知道了,聽說這事蘇軾蘇子瞻傳下來的美食,我感到很欣慰。太尉高俅說你們舅侄倆想將罐肉搞成軍用食品,讓邊關的將士都能吃上,我感到非常非常欣慰。以你姚政的本事,一年能不能制造十萬罐?夠不夠供應軍隊呢?另外聽說蘇澈留下遺命,要將他的孫女蘇廿娘嫁給你侄兒為妻,我看著蘇廿娘很不錯,肯定是個好老婆,所以你就代替你侄兒做主好了。</br> 可以說,官家趙佶的這道手諭下得很是圓滑,開頭就把調子定的很高,把罐肉的功勞大半都給蘇軾。然后還順帶給高俅背書,讓姚政硬承高俅的引薦之情。再來也并沒有給出什么實際的賞賜,反倒是拋出一個疑問,那就是能不能先在一年時間內整出十萬罐來,看看能不能供應軍隊,眼下之意也就是如果姚政能夠做到,賞賜和加官進爵也才會有。最后有關蘇廿娘和黃大郎的婚事,趙佶雖然沒提高太尉收了蘇廿娘做義女的事情,可一個“賢良淑德”就把蘇廿娘抬上了天去:瞧瞧,當今官家都認為“賢良淑德”的娘子,你不趕快哭著喊著娶進家門,難道還想弄個串天猴上天么?</br> 頓時姚政可是傻了眼,人家真有相當于圣旨的官家手諭,而且這手諭還真提了蘇廿娘的婚事,并且口氣雖然帶著商量,但這等不似賜婚的口氣比真下了中旨賜婚還要難辦,至少這中旨你要是“臣妾辦不到”,是可以當做“亂命”奉還的。可手諭就不行了,因為人家皇帝并非是勒令你必須照辦,而是在跟你商量。</br> 可如果你連這點“面子”都不皇帝,后果如何可就誰不知道了。</br> 黃大郎在一旁看了,心中一急,道:“舅父,此亂命也!不可從之!孩兒這便修書一封,與官家言明定親之事。”</br> “哼!哼哼!好膽!不過小小童生,也敢上書與官家?”那王監事冷笑兩聲,將手諭收了教到姚政手中,卻拿眼來看黃大郎道:“來得路上,雜家還有些好奇,你這小郎如何能得蘇閣老青睞,那什么杈煩漢域鉤,也不過如此。如今見你,倒也真是好膽,敢稱官家手諭為亂命,如今蘇閣老尸骨未寒,你這般推脫這般親事,就不怕寒了天下蘇門之人的心,寒了高太尉的心?”</br> 黃大郎聞言也是皺眉,但還是道:“茍富貴,無相忘也!昔年家父患疾,全賴舅父照拂,彼時舅父不曾因黃杰家貧而退親,今日黃某何能因為官家的一道手諭而改弦,還請先生教我?”</br> “哈!哈哈!好個伶俐的人兒!”王監事突然大笑起來,后退一步仔細瞧看了黃大郎,道:“好一個茍富貴,無相忘!如今又不是讓你退親,你只管去了蘇娘子為妻,再娶了你表妹做妾也就是了,何須認此死禮?”</br> 黃大郎聽了還想辯駁,卻是被姚政突然拉住了,道:“監事說得是,大郎勿要多言了,此事舅父自有計較。”</br> 什么識時務者為俊杰,這道理自然不用人來教姚政,此時他也算想明白了過來,為什么蘇澈要留下遺命將蘇廿娘嫁給黃大郎,這當然是想將黃家還有黃家的罐肉與蘇家死死綁定在一起。雖然就算此時黃家和他姚政滿大街的敲鑼打鼓說罐肉還有東坡肉根本就是黃大郎自己一個人研究出來的,跟蘇軾完全沒有一分錢的關系只怕也不會有人信了,可還是不保險啊?</br> 所以,只要黃大郎娶了蘇廿娘,哪怕是千百年后的后人一想到罐肉和東坡肉,說不定就會在某個百科上查到諸如什么:罐肉和東坡肉乃是北宋大詩人蘇軾創造,后蘇軾的曾孫女蘇廿娘嫁給黃州開腳店的廚子黃杰,這才將東坡肉和罐肉的制法傳遍天下。</br> 這特么根本就不是拿黃家做了什么過墻梯,而根本就是絕戶計啊!</br> 一個曾孫女送出去,換回來一個萬古流芳,你說這要是逮著誰,誰不干啊?</br> “好!此事倒也不急,便先說說眼下的急事。”王監事與那青禾對視一眼,青禾便轉身從一個侍從手上接過了一個沉重的包袱,快打開了之后呈了上來,只見包袱里竟是幾十枚金錁子和一疊錢票。</br> 王監事指著包袱道:“此為高太尉饋贈義婿的筆墨錢,計有黃金五百兩,官引十萬緡。太尉讓雜家借問一句,不知以此做本,可否制得十萬罐肉?”</br> 按照黃大郎早前折算的成本,一罐兩斤裝的標準罐肉成本約在六十文上下,要是建成作坊和飼養基地,成本至少還要降低三成。而這樣的罐肉,售價至少也得一百二十文,就算供應軍隊怎么說也絕對要保證一倍的厚利,因此收一百文并不算過分。</br> 而此時五百兩黃金的價值,差不多等于六千來貫錢,至于官引十萬緡(貫),實際上也就相當于三、四萬貫的現錢,合起來相當于五萬貫,要制十萬罐的罐肉自然是綽綽有余了。</br> 想不到這素未謀面的高俅高太尉,居然是如此的豪爽大方,出手就是五萬貫的投資啊!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