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使臣完顏福興參見大蒙古成吉思大可汗。”</br></br>該說的話,該做的事,即使心中有一萬個不情愿的理由,也不得不做,不能不做。這就是所謂的責任。這責任重重得壓在完顏福興的肩頭上,使他那彎曲膝蓋的動作顯得愈發沉重而艱難。</br></br>“你在金國是什么官職?”成吉思汗問道。</br></br>“都元帥兼平章政事。”福興澀然報上官位。</br></br>“那是什么樣的職位呢?”成吉思汗向身邊的郭寶玉咨詢著。</br></br>“不小的官位,全國最高軍事長官和行政長官。”郭寶玉解釋道。</br></br>“哦!我本來是叫胡沙虎來做這個使者的。不過要是這樣,那還說得過去。那個懦夫還是不敢親自來啊。”成吉思汗略顯遺憾得說道。</br></br>福興正色道:“胡沙虎這個亂臣賊子已被誅殺!他這種人不配代表我大金朝廷!”</br></br>“被殺了嗎?誰殺的?”</br></br>成吉思汗關注得追問道。對于金國內部任何一點變化,他都非常感興趣。</br></br>“此賊已于十月間為術虎高琪將軍斬殺!”福興大聲道(1)。</br></br>“術虎高琪?就是那個在懷來被我們殺得大敗的家伙嗎?”成吉思汗向明安問道。</br></br>“正是。臣下站在陣前對那邊呼叫了幾聲,他的人馬就逃散了。”</br></br>福興這才注意到,站在這座宮帳之中的不僅僅是那些相貌兇悍的蒙古人,還有著象明安、耶律阿海這樣的契丹人以及如郭寶玉這樣的漢人。而透過他們的背后,相有成千上萬的契丹人與漢人的影子在跳動著。</br></br>“此人居然延攬下如此之多的諸族士人!而從其彼此之間的關系看來,更是遠比我大金內部和諧得多。如此看來,真是上蒼要降下此人來滅我大金了。”</br></br>面對這位具備王者氣度的敵人,福興的無力感愈發強烈起來。大金人心已散,這是不爭的事實了。多年來,積蓄于女真、契丹與漢人之間的家國仇恨、民族仇恨都在這強力外敵的侵入下徹底爆發了出來,其勢足以淹沒中都的宮庭。</br></br>“你們這些阿勒壇人,臣子可以殺害君主,部下可以殺害長官,奴仆可以殺害主人,已經完全沒有任何軼序可言啦。一個缺乏軼序的國家,即使有百萬大軍又怎能不敗呢?”</br></br>成吉思汗的蒙語,福興是完全可以聽懂的。一字一句皆如連續不斷的炸雷般鳴響在他的耳畔,震動著他的心神。這國家的興衰契機竟然被目不識丁的蠻族首領一語道破,豈非天縱之聰,神而明之?只有真正的雄略之主才會有如此敏銳的政治洞察力!他不禁想起了五胡亂華時代的后趙主石勒,那也是一位沒有受到過任何文明教育的蠻族道領,卻能在聽別人講《漢書》的時候,一眼看出酈其食為漢高祖所獻的分封策略中隱伏的重大危機。而這個人只怕連一個漢字都不曾學習過,其才識知略又當遠在石勒之上了!以已方無序之國對彼人雄略之主,天命與人事均不在已方,又安得不敗呢?</br></br>隨著最后一絲銳氣的消散,福興感到自己的脖頸發酸,再也無法支撐頭顱。頹唐低首的他終于獻上了國書,正式成為了金朝自立國至今九十八年來第一位向外輸款求和者(2)。</br></br>成吉思汗從郭寶玉的手中接過了國書,雖然那上面的文字他無從了解,但這是一種象征。一個多年來飽受欺凌、侵犯、殺戮、愚弄的弱小民族通過自強不息的努力,歷經血與火的洗禮整合后,終于眾志成城地團結于強有力的王者身邊,暴發出驚天動地的力量,使他們的仇敵瑟瑟發抖,駭然驚怖!</br></br>望著手中的這份來自敵人的國書,成吉思汗的面前浮現出許多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與身影。模糊者如合不勒汗、俺巴孩汗、忽圖剌汗以及斡勤巴兒合黑等這些不曾謀面的祖先;而清晰者則是多年來那些為自己征戰或與自己征戰,此時已化為長生天上的浮云的人們:忽亦來、孛斡兒出、主兒扯歹、札木合安答、汪罕、塔陽不花、塔兒忽臺、脫黑脫阿……</br></br>當這些影子撲面而來,又飄然遠逝之后,最終現出在自己眼前的是父親也速該和母親月倫,還有侍立在他們身邊的死于自己手下的異母弟弟別克帖兒。不茍言笑的父親此時笑得竟是那樣燦爛,一邊笑還一邊向自己點頭著;母親也在笑,但更多的是關切的目光;只有別克帖兒沒有笑,只是用閃亮的眼睛盯視著自己。依稀之間,耳邊響起他們的聲音。</br></br>“好孩子,你終于連金國也吞掉了!干得漂亮!”父親在夸贊。</br></br>“兒啊,你也老了。戰爭真是一副崔人衰老的藥劑啊。”母親在叮嚀。</br></br>“當初你答應替我多殺幾個仇人,如今做到了吧?看來叫你聲兄長似乎也不錯呢。”弟弟還是那樣傲慢。</br></br>“是啊,我做到了。你們要我做到的我都做到了!”</br></br>成吉思汗心中默念著,同時大聲宣布道:</br></br>“當年你們女真人打遼滅宋,入主中原的時候,我們蒙古人在草原上放牧,并無任何妨礙你們之處。可是你們那萬惡的阿勒壇汗卻用他那毒蛇般的牙齒撕咬我們的先祖,噬我們的百姓!現在,我們的蒙古終于在萬能的長生天的指導團結了起來,向你們復仇!這是為神所祝福的戰爭,是重現正義的戰爭,是蒙古人偉大的勝利!看啊,這個從中都來的老人,他是金國最有權力的人物之一,如今卻拜倒在我們的腳下!讓我們為這個值得永久銘記并應傳諸子孫后代永志不忘的日子歡呼吧!”</br></br>“萬歲!萬歲!”宮帳內的眾人吹呼起來。</br></br>很快這聲浪便傳到了外面,引發了更多的人齊聲高呼:“萬歲!萬歲!”</br></br>隨即,整個營地也被這聲浪所迅速波及。每間帳幕,每個角落,每個人都忘情得高呼起來:“萬歲!萬歲!”</br></br>這聲音還會傳得更遠,跨越大漠,彌散草原,不兒罕山在歡呼,斡難與怯綠連河在歡呼,長生天在歡呼!</br></br>※※※※※※※※※</br></br>議和成立之后的第三天,完顏福興再次來到了蒙古軍營。這次,隨他前來的還有滿載財寶的駝隊和童男童女以及先皇之女歧國公主的車仗。漫長的進貢隊伍從成吉思汗的宮帳前一直排到營門之外,昭示著卑詞厚禮之下這老朽帝國的傷痛哀鳴。</br></br>對于財寶,成吉思汗并不如何在意。與盡百座城市中繳獲的數量驚人的財富相比,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九牛一毛。唯一可以引發他的興趣的,只有這位來自文明世界的帝室女子。</br></br>成吉思汗始終認為,只是通過血來清洗那些仇恨是不夠的,只有將大金國皇帝家族的女眷們當作床上的鋪墊,才算是為這次復仇劃上了一個真正的完美的句號。于是,這位受到本族親人出賣的不幸的貴族公主,就必須以自己的身體來抵償其先人對蒙古人欠下的三代世仇和無數流血。這也使得成吉思汗對金國愈發蔑視起來,這些軟弱的家伙連自家的女眷都無法保護,又怎能奢談保衛國家的事情呢?</br></br>不過,這位公主的相貌卻著實令成吉思汗有些不敢恭維,其姿色甚至不及一名在草原上擠羊奶的女仆。她的性情也沒有特殊的地方,除了終日瞪著驚恐的眼睛窺伺著一切之外,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過。</br></br>“永濟那樣的美男子,怎么會有這樣的丑八怪女兒呢?也許還是個啞吧。”</br></br>在即將踏入新可賀敦的帳幕之前,成吉思汗對送他過來的者別與速不臺二人大聲抱怨著,根本不再乎被自己大加貶斥的人此刻正在帳幕之內,會將這些話聽得清清楚楚。</br></br>“大汗啊,您就不要再抱怨了。就當前面是野狐嶺好啦。”</br></br>速不臺一邊說著俏皮話,一邊將主君推入帳內。</br></br>“是啊,這又是一次復仇。”</br></br>成吉思汗懷著這樣的念頭闖入帳內。</br></br>公主蜷縮在角落之中,畏懼而憎惡得瞪著這個酒氣醺人的蠻人。</br></br>失去父親權威保護的她,對于未來的命運全然沒有一絲覺悟,只是在心中不停得念著佛祖的名字,以期獲得保護。直到最為粗暴的侵入開始后,她才知道,此時此刻,即使是佛祖也是無能為力。</br></br>※※※※※※※※※</br></br>日暮,西風。居庸關前的山崖上。福興帶著幾名從人駐馬而立,眺望著山下緩緩行進著的蒙古大軍。他們的人數比入關前增添了一倍,那些都是契丹與漢人的降軍。再加上眾多被擄獲的工匠、女子、兒童以及數不清得滿載財寶器物的馱隊和牛羊馬匹,使之化身為一條穿行于莽莽群山,填滿濤濤河谷的磅礴巨龍。</br></br>狂烈的塞上之風將樹木吹得東倒西伏,林濤陣陣,仿佛大海升波,助著這龍奔騰向前,其勢欲飛。</br></br>看著看著,福興感覺眼前一片朦朧,頭腦眩暈做痛,連忙轉開頭去,望向身后不遠處的居庸關城。如血殘陽之中,那如鐵的雄關此時卻在這巨龍面前黯然失威。如同一只老病纏身的垂死之獸般有氣無力得趴伏于崇山峻嶺之間。</br></br>“難道大金的國運真得就如同這斜陽一般,再無升騰的余地嗎?太祖皇帝打下的江山真的要喪于我們這一代的手中嗎?”他有氣無力得想著,胸口隱隱做痛起來,一股腥咸的味道不時在胸膛之中上下翻涌。</br></br>他咬緊牙關,強自壓制,眉頭凝結成了一個大疙瘩。</br></br>誠然,福興對此次議和究竟能夠保持多久并無任何把握。這些刀劍為齒,箭簇為目,矛刺為尾的敵人是不會就此滿足的。在這點上,女真人自身又何償不是一個鮮活的范本呢?南方的宋朝每年都會送來大量的財務來求得平安,但金國的軍隊不還是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南下一次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嗎?</br></br>腥咸的味道再度逼上來,這一次來勢洶洶,使他無力抵擋,喉頭一陣發甜,濃稠的血直噴出來,灑在地面,濺上馬鬃,浸透胸衣……</br></br>※※※※※※※※※</br></br>正當完顏福興憂心如焚,終至吐血的時候,在相隔著一山之遙的長城堆疊上,成吉思汗也駐馬于風中觀望著這前不見頭后不見尾的長長的隊伍,同時也在眺望著遠處的居庸關。良久,他對隨侍身旁的者別說道:</br></br>“多虧你的功勞,才能這樣順利越過居庸關啊!”</br></br>這位兩度攻陷居庸的英雄,臉上卻沒有絲毫得意之色,只是沉靜地說出了幾個字:</br></br>“我在盼望著第三次!”</br></br>成吉思汗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心照不宣的微微頷首。君臣二人的心中顯然都很清楚,眼前的和平只是暫時的,象金國這樣一只巨大的惡魔不會就此永遠甘于臣服在蒙古的統治之下。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完全制服金國。可是,這又有什么關系呢?蒼狼的子孫就是為戰爭而生長,為征服而存在,為侵略而繁衍,這震怖四方的威名就是用刀矛箭簇拼出來的,用狼牙咬出來的!</br></br>“居庸關,我們還會再回來的!中都,等著我們來擁抱你吧!”</br></br>成吉思汗暗下決心。</br></br>※※※※※※※※※</br></br>時隔三年,蒙古官兵凱旋回到草原故鄉,在沿途所經的各個營地前都受到了盡乎狂熱的歡迎。每一個士兵都感到自己是一位英雄,好男兒在戰爭中奪得他的榮耀與富貴的思維,通過這場空前的遠征,已經深深得固化在全體蒙古人的頭腦之中。</br></br>當然,所有歡呼加在一起,也不及眾牧民對成吉思汗的衷心擁戴。這位創造了歷史奇跡,締造了空前輝煌的英雄已經不知不覺之間化身為眾牧民心中的至高無上之神。</br></br>然而,成吉思汗本人卻沒有這種感覺,他認為戰爭還遠遠沒有結束,在短暫的和平中不能有任何松懈。因此,他沒有遣散這支人人都和財主一樣富裕的大軍,時刻準備再度出擊。幸而戰爭中所擄獲的大量人口被分散于各千戶之中,足以抵消勞力不足的困擾。</br></br>成吉思汗在回到不兒罕老營后只做了一件事情,他按照郭寶玉提出的側翼包圍金國的方略派遣使者去聯絡南宋與西南吐蕃諸部。時隔不久,他將軍營轉移到位于原塔塔兒故地的捕魚兒湖畔,依舊帶著忽闌。表面上,他宣稱避暑,其實是在嚴密監視著金國的動向并施以隱隱的壓力。他深信,這個壓力足以使軟弱的阿勒壇汗心驚膽戰,手忙腳亂,再度露出破綻,給予自己徹底將其消滅的機會。另外,還有另一個因素導致他移營,那就是關于忽闌此番隨侍戰陣之中而打破了諸妃子們之間的平衡,造成一枝獨秀的局面,從而引發了后宮女人們的集體不滿。據說,這種不滿得到了孛兒帖的默許。為了保護忽闌,成吉思汗只有采取這種隔離措施,使之免受傷害。同時,他的心中也不愿因為發生風波而導致必須對哪個妃子進行處置。畢竟,她們都是與自己有過一段美好時光的女人。</br></br>對于歧國公主的復仇行為沒能維持多久,坐守忽闌的成吉思汗很快便厭倦了這個“美男子生下的丑女兒”,只是給予了她可賀敦的相應待遇,便不再招她入帳或前往她的帳幕了。還過,對于能親自蹂躪純正的金國公主這件事,成吉思汗的心中還是頗有成就感的。五十幾歲的年紀還能那樣狂野的索取女性,也使他深感自豪。總之,在這一段難得的休息時光中,他過著相當愜意而悠閑的日子,直到六月下旬從南方傳來金國遷都的消息為止。</br></br>中都的朝庭很清楚,以如此高昂的代價所換來了和平充其量不過是一種暫時的休戰。一道長城無法攔阻蒙古軍的鐵蹄,他們在實戰中已經積累了城市攻堅戰的必要經驗和器械,并有了一支以中原降軍為主體的步兵。因而他們隨時都會揮師重來,用更為恐怖的殺戮與毀滅來淹沒自已。雖然有這樣的認知,可是這個已經嚇破了膽的朝庭并沒有采取爭取時間、休養生息、恢復戰力、加速備戰的積極策略,而是走出了一步消極逃跑并予蒙古再次入侵口實的敗招,其直接惡果在不久之后便完全呈現出來。</br></br>紀元1214年六月,金帝完顏珣不顧以完顏福興為首的大臣們的反對,決定放棄中都,遷都于河南開封,將抵抗蒙古鐵蹄的希望完全寄托于滔滔黃河之上。消息傳出,朝野大嘩。臣民百姓們認為這一遷都之舉是主君拋棄自己臣民的無能舉動,于是中都發生了大規模的平民騷動與逃亡事件,而在南遷的路上,甚至有一部分軍隊也發生嘩變,返身向北,投靠蒙古人去了。畢竟,讓軍人放棄自己的家鄉父老而南下,這實在是于情于理都交待不過去的,更是一位王者失職的表現。</br></br>成吉思汗是絕不會放棄這一良機的。他立刻發布了第二次遠征金國令,指責金國毫無和平誠意,擅自扣留蒙古派往南宋的友好使節,并在結盟不及半載后便肆意撕毀盟約的種種背信棄義行徑。一聲命令,喚起了早已枕戈待旦的蒙古狼軍們。九尾白旄大纛之下,遠征軍的隊伍立刻將捕魚兒湖畔的無盡草原擠得水泄不通。</br></br>成吉思汗以木華黎為先鋒,者別為副將,率領二萬蒙古軍,加上明安所統率的契丹部隊以及遼王耶律留哥的反抗軍,合計十萬大軍先發攻擊居庸關,進而攻陷中都。去年,成吉思汗堅決不同意進攻中都城,因為那時中都的高大城壁對不善攻堅的蒙古軍而言還過于高大,城內衛戍部隊的數量也不容低估。一旦進攻不成,則會陷入屯兵于堅城之下而進退兩難的局面。但現在,敵人的為量已經為內訌所削弱,主力部隊一部分隨金主南逃,一部分嘩變北歸,城市的防御力量勢必空虛,同時軍心士氣亦低落無比,與蒙古軍的戰斗經驗提升和高漲的士氣形成了互為消長的態勢。成吉思汗相信,攻取中都的時機徹底成熟,去年缺失的這一課,今年定要將其補上。</br></br>果然,蒙古軍未至,奉命留守中都的太子完顏守忠亦率軍南逃,中都的兵力愈發虛弱,軍心與民心的低落程度更是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低點。曾經令蒙古人望城興嘆的強大堡壘,在內部發生坍塌后,已經變成了一只熟透的蘋果,只待成吉思汗伸手采擷。</br></br>紀元1205年春,成吉思汗親統大軍再度進駐汪古兒部,指揮各路大軍對中都形成合圍,切斷了這座城市與外界的一切聯系。三月,遠逃至開封的金主完顏珣派出四萬人馬和一支運糧隊,企圖解圍,被明安率領的女真降軍利用各個擊破的戰術徹底擊敗。至此,中都城內的軍民徹底陷入了絕望之中。得到這個消息后,成吉思汗立刻將大營前移,進至桓州之南的涼徑,以此行動來鼓舞攻城部隊的士氣。</br></br>十三世紀的中都城,其規模遠遠遜于今日之北京城,根據其今日遺址估算,大致相當于今天北京的南部地區。即使如此,在當時的文明世界范圍內,它依舊是首屈一指的超級都市。這座正方形的城市周邊長達十八點五公里,容納著二十萬戶,一百萬以上的人口。東有施仁、宣曜、陽春三門,南有影風、豐宜、端禮三門,西三門名為麗澤、顥華、彰義,北面則有四門,名為會城、通玄、崇智、光泰。這十三座城門上均建有恢弘壯麗的高樓,城壁向四面八方無限擴張出去,街市則遠遠超出了城市的限制,在廣大的平原上次第鋪陳出去,彰顯著城市文化的輻射能力。皇城的主門名為應天門,兩旁有左右翔龍門,和日華、月華二門,再向前就是象征皇權的正殿大安殿。大殿兩側有左右掖門,東面的宮墻上另開了一座敷得門,通往太子所居的東宮。東宮之北為壽康宮,是皇太后頤養天年之所。繞過大安殿,經宣明、仁政二門,就是真正的深宮內院。出宮城之北,是名為“萬寧”(4)的離宮,其地點大約靠近今日“北海”的白塔寺一帶。另外,在其附近有瓊林苑和西園,是兩座傳供帝王玩樂的皇家園林,其中有橫翠殿、瑤光臺、瓊華島和瑤光樓等精美的建筑。</br></br>這些集盡奢靡豪華的宮殿鑒證了自從海陵廢帝定都于此之后六十年間的風雨滄桑,人事險惡,卻沒有哪一次能比如今的滅頂之災更加可怕。</br></br>身負力挽狂瀾之責的完顏福興不愧為一位老道的用兵家,憑借著他的耿直聲望和廉潔操守居然再度振奮了士氣。同時,蒙古軍四處屠城所造成的恐怖印象也令城中的士兵與百姓堅定得保衛著自己的家園。這已經不是一場單純的城市攻防戰,而是人類的求生存之戰。因此,中都雖然如同一艘在大海之中孤立無援的小舟,卻在拼命得抵抗著不斷拍打過來驚濤駭浪。</br></br>可惜,主將和士兵雖有抗戰之心,但是經過長期的殘酷封鎖后,城內的軍糧儲備已經完全見底。金主的南逃不但帶走了大批士兵,還帶走了大半的軍糧。因為他對中都的存亡已經完全失去了信心,認為這些糧食與其留給蒙古軍不如帶走了事。于是,城市里饑荒流行,不久便出現了“人相食”的悲慘情況。在這山窮水盡的境遇下,以抹然盡忠、完顏師姑為首的武將們率先動搖了。他們經過一番密謀后,私自帶領本部人馬,保護著各自的家小開城南逃。</br></br>當部隊行至東南方向的八里橋時,士兵們終于明白了自己的主將并非是要出城決戰,而是逃跑的時候,立刻一哄而散,一部分跑回中都,一部分投向蒙古。這些被撇下的貴人們在凄惶無助的狀況下被蒙古軍斬盡殺絕。</br></br>這次逃跑事件給予防御中都的福興以沉重的打擊,心力交瘁的他在拒絕了蒙古的勸降后點燃了大火,然后服毒自盡。失去主將的守軍戰意盡失,最后的防御宣告土崩瓦解。紀元1215年5月,明安率領的契丹輔助軍在烈烈飛炎中率先殺入中都。百年繁華的大都會在兵燹中呻吟、剝落、坍塌、崩壞……——</br></br>(1)《金史.逆臣傳》:元帥右監軍術虎高琪屢戰不利,執中(即胡沙虎)戒之曰:“今日出兵果無功,當以軍法從事矣。”高琪出戰復敗,自度不免,頗聞慶山奴諸人有謀,十月辛亥,高琪遂率所將飐軍入中都,圍執中第。執中聞變,彎弓注矢外射,不勝,登后垣欲走,衣絓墮而傷股,軍士就斬之。高琪持執中首詣闕待罪,宣宗赦之。以為左副元帥。</br></br>(2)《圣武親征錄》:甲申,上(指成吉思汗)駐營于中都北壬甸。金丞相高琪(即術虎高琪)與其中謀曰:“聞彼人馬瘦病,乘此決戰可乎?”丞相完顏福興曰:“不可,我軍身在都城,而家屬多居諸路,其心向背未可知。戰敗必散,茍勝亦思妻子而去。祖宗社稷在此一舉矣,當熟思之。今莫若遣使議和,待彼主還軍,更為之計,如何?”金主然之,遣使求和,因獻衛紹王公主,令福興來獻上。</br></br>這一記載與上一章源引自《元史》的說法頗有參差。不過從中可以看出,金國當時的軍事與政治狀況完全是一團混亂,幾乎瀕臨失控的邊緣,完顏福興提出求和也是萬不得以的策略。中原化的少數民族政權也再度搬出了漢族對少數民族的故有招數——和親。只是較之漢朝初年,不甚高明罷了。</br></br>(3)地在今河北省張家口市沽源縣和承德市豐寧滿族自治縣境內的閃電河上游。</br></br>(4)初名太寧宮。《金史.地理志》言:“大定十九年建,后更為壽寧,又更為壽安,明昌二年更為萬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