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十二世紀至十三世紀期間的中亞歷史，我們可以看到，花剌子模算端國是一個新進才勃興起來的國家。建立這國家的是一個信奉伊斯蘭教并早已伊蘭化的突厥種家族。這個家族最早的根據地花剌子模（1）如今已經成為了東臨錫爾河，西及高加索，南控伊朗高原，北到俄羅斯突厥斯坦這一廣大區域的共主之名了。</br></br>該家族的先祖是塞爾術克算端國的封臣，趁主家內部發生動蕩之機獨立，并擊潰了算端的幾次進攻，于鞏固自身之后開始擴張起來的。這個時期幾乎與成吉思汗建立蒙古帝國的時間相當。</br></br>當代算端摩訶末于紀元1200年繼位，1206年奪取西阿富汗，1212年占領河中地區，1215年占領東阿富汗。當此次殺害蒙古商隊事件前一年，伊朗高原的各諸侯才正式承認了他的宗主權。當此帝國處于上升勢頭之際，卻因為某個貴族的貪婪舉動而與臨近同樣處于高速發展階段的蒙古帝國倏然遭遇。</br></br>每當想到，兩個龐然大物的碰撞居然是以如此草率的方式而開始，后世史家也不免會大搖其頭了。同樣，在紀元1218年的不花剌城內的算端行宮之中，正有一位相貌英武，身材魁梧的年輕人也在搖頭嘆息。</br></br>"札闌丁王子！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呢？毫無反應的就要與蒙古開戰了嗎？"</br></br>與他并肩而立的一位鐵塔般的漢子大聲追問道。</br></br>"是啊，毫無征兆的就要開戰，怎么會變成這個樣子？貼木兒滅里（3）將軍！你不妨說說自己的看法吧。"</br></br>札闌丁王子的身材已算是相當高，而貼木兒滅里則根本是個巨人！只不過他的筋肉勻稱，身體也十分地柔軟，一點也不讓人感覺笨重。</br></br>說到此時，二人才覺察到彼此原來都懷著同樣的疑問，只得同時閉口不言了。做為花剌子模未來的繼承人和具備赫赫武勛的一代名將，都被這一突發事件打了個措手不及。</br></br>沉默許久，札闌丁王子忽然開口道："咱們沒有準備！新征服的領地還需要安撫，國家的組織還欠完備。在這樣的時候與別國開戰，實在太不明智了。"</br></br>"從我聽說的訛答剌事件來看，蒙古人的戰斗能力不可小覷。他們僅僅死傷了一百多人，我們的傷亡卻高達千人之眾。"</br></br>"也許我們的部隊要多于蒙古人，但缺乏訓練和士氣，許多城市的守備隊連起碼的戰斗力都成問題！"札闌丁深有感觸得說道，"何況，父親和祖母之間的矛盾還在加深，否則父親何必離開烏爾健赤故都呢？面對如此棘手的問題，我們卻要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作戰！"</br></br>"看來，正教徒們要面臨一場惡戰了。"</br></br>正議論間，一名閹人邁著小碎步走來，向二人宣布算端的召見。</br></br>摩訶末算端此時的年紀大約在四十幾歲左右，微黑的面容配以一部威嚴的長須，看上去倒也真有幾分大國之君的氣度。在他的面前，站著此次事件的肇事者哈亦兒罕。</br></br>"父王！"札闌丁王子在忍住怒氣行禮之后，再也按耐不住，大聲喝問道，"為何還要將這個無恥的竊賊、強盜留在這里，繼續玷污你的宮廷？"</br></br>"王子殿下，臣殺掉的都是蒙古奸細！"亦哈兒罕自持有王太后撐腰，也大聲反駁道。</br></br>"住口！事到如今還在巧言令色嗎？世間怎么會有四百五十人結隊而來的奸細？難到生怕不能被發現嗎？"貼木兒滅里斷喝道，"我以自己的胡須發誓，這個貪財如命的撒謊者，有理智的人連一只瘸腿老羊都不會讓他去看管，他有什么資格當訛答剌城的城主？"</br></br>"鐵王，你怎能如此侮辱于我？我的忠誠都反應在真主的眼睛里！"雖然為眼前二人的氣勢所震懾，但亦哈兒罕還是虛聲辯解道。</br></br>"你這個玷污正教的惡棍還敢以真主來起誓嗎？"札闌丁踏上一步，厲聲責問。</br></br>"都給我住口！"</br></br>摩訶末算端一開口，所有的人都不得不沉默了下來。算端用嚴肅的目光掃視著兩個陣營的人，緩緩開口道：</br></br>"札闌丁，無論如何亦納勒術都是太后的侄子，你的長輩，怎么如此無禮？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是一個粗魯的武夫！"</br></br>末尾這一句，順便將貼木兒滅里也敲打了一記。驍勇的名將臉漲得通紅，恨恨得瞪了亦哈兒罕一眼。回敬給他的卻是對方得意的眼神，不過當算端下面的話說出來的時候，這樣的眼神立刻又被壓了下去。</br></br>"關于此事，亦哈兒罕也確有處置不當之處。即使是奸細，也要抓些活的送到我的面前來審問，怎么自己就做主都給斬殺了呢？你莫非認為自己可以凌駕于我這個正教的保護者的頭上嗎？"</br></br>威嚴的口吻令亦納勒術心中一顫，連忙低頭謝罪道："臣下不敢。"</br></br>這樣的謝罪，算端似乎并不滿意，嚴厲的追究還在繼續。</br></br>"另外，聽說你繳獲了蒙古人的物資五百馱，為何至今不見影蹤呢？難道真的是打算中飽私囊嗎？"</br></br>"臣下疏忽了。臣下回到訛答剌后立刻全部上繳。"</br></br>"訛答剌那邊，你就先不必回去了。我會派人去暫時代理你的職務的。"算端冷笑道，"我最近收到了一些控告你的信件，有些事情你得先說清楚。一天說不清，就在不花剌住一天。"</br></br>"算端陛下！這……"</br></br>亦哈兒罕的話還沒說完，一名閹人疾步跑入殿內，向算端跪倒稟報道："偉大的陛下，皇太后殿下有信使至。"</br></br>一聽到皇太后的名字，算端的臉上立刻閃過一絲懼意。為了擺脫這位依托母族，操控著強大權力的母后，他才借與古出魯克聯合征討西遼的機會移居不花剌的。包括眼前企圖解除亦納勒術城主職務，都是他為加強王權而做出的努力。想到這封信件之后所代表的龐大的烏爾健赤（3）勢力，摩訶末算端的頭皮就一陣陣的發緊。</br></br>他打開了這封不得不看的信件后，臉上的表情愈發凝重起來。強硬的措詞猶如銳利的箭簇，刺得他全身不自在。他將書信闔在自己胸口，雙目呆望著大殿的穹頂，如同靈魂出鞘一般。許久，他方才還魂似的放平目光，掃視著對立兩陣營的三個人。</br></br>三人的目光也同時聚攏在算端的臉上，希望讀出太后來信的內容。但是他們讀到的卻只是一片空白。許久，算端才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道："亦納勒術，你立刻返回訛答剌城，加固城防，不得有誤。"</br></br>"謝算端！"</br></br>亦哈兒罕心中大喜，臉上卻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喏喏著退出殿堂。他生怕遲疑片刻就會另出變故，一旦脫離算端的視線便在回廊之中疾步而行，直到處理王宮后才感到全身乏累，遍體生津，雙腿如同灌了鉛般，恨不得就地坐倒下去。這大約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做出如此劇烈的運動吧。</br></br>從人見他神情狼狽，肥軀搖搖欲墜，連忙上前一面攙扶，一面問候道："主人，平安無事了吧。"</br></br>至此，亦哈兒罕才長舒一口氣："多虧那位畏兀兒商人的指點，打通太后的關節，這一次才算涉險過關。"</br></br>說到這里，他忽然心中一動，急忙催促從人帶馬立刻離開不花剌，趕回自己的居城訛答剌。一路上，他都在想著如何將那個鼓動自己殺人越貨，奪取蒙古商隊大量財物，又獻計將部分財帛進獻給太后以免除懲罰的所謂畏兀兒商人盡早滅口。但當他回城后再尋此人，卻早已不見蹤影。看來對方早已猜透了他的下一步行動。然而，這個阿巴該是怎樣出現，又是出于何種目的而參與進來，點燃花剌子模與蒙古之間的戰爭導火索的呢？亦哈兒罕本人直到臨終之日也想不通。</br></br>※※※※※※※※※</br></br>"算端！"</br></br>"父親！"</br></br>眼見兇手就這樣輕易得到了寬恕，札闌丁王子和貼木兒滅里同時上前一步，大聲叫道。</br></br>摩訶末算端用斷然的手勢截住了他們的后話。</br></br>"滅里，你也回你的忽氈城去吧。整頓人馬，準備出征！"</br></br>"出征？算端要與蒙古開戰？"</br></br>滅里一驚，他萬沒想到算端在看過太后書信后，態度竟然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br></br>"這怎么可以？"</br></br>札闌丁亦吃驚非小。他深切得感到祖母的書信之中定然對父親施加了相當強大的壓力。而為了一個自己的親戚便將國運做為賭注，進行一場本來可以避免的愚蠢戰爭，和一個神秘未知的對手倉猝交鋒，這是一種怎樣的不智啊。</br></br>算端揮手制止了札闌丁，然后向滅里道："你也即刻回城吧。錫爾河沿岸的各城都要做好戰爭準備。"</br></br>滅里看了看札闌丁，二人交換了一個無奈的眼神。</br></br>待滅里離去后，算端才將手中的書信命閹人轉遞給札闌丁。信上的措詞竟然比預期的還要嚴厲。從字里行間之中，他隱隱看到了太后那張形容枯槁的馬臉，更有那些手握重兵的舅舅們的陰騭目光。誠然，這封書信之中幾乎用毫不隱晦的詞句表達了那些人的共同口調：如果不去面對蒙古的戰馬，便準備迎接內戰的鋼刀。</br></br>"可笑！可恥！可鄙！"札闌丁冷笑起來，"信中竟然說什么‘正教徒殺死野蠻人，是代行真主的旨意‘。默圣有說過這樣的話嗎？古蘭經里面又何曾有過這樣的教誨呢？如果只因對方還未皈依正教就可以隨意屠戮，那么我們花剌子模早就在十代之前就被毀滅了！"</br></br>"繼續往下看吧。你那瘋狂的祖母居然劫殺了蒙古人的第二撥使者，在我毫不知情的狀況下，堵塞了最后的和解之門。"</br></br>"我看到了！伊本.巴合剌是一位很有聲望的穆斯林！戕害同教是要遭到天譴的！"</br></br>"現在你明白我的難處了吧。除了與蒙古作戰之外，我別無選擇！"</br></br>"兒臣明白了。"札闌丁黯然道。</br></br>算端又道："注意，這次你一定要盡全力投入作戰之中，建立輝煌的武勛，這樣才能使你的王儲地位得以鞏固。太后最近對你的不滿愈發強烈了。"</br></br>"兒臣將盡力作戰！只是，我們的戰爭準備至少也要在明年才能完成，軍隊的征調與士兵的訓練都需要立刻著手。還需要與其他正教國家達成和解，尤其是報達哈里發那邊……"</br></br>"是啊，這一次確實是一場突然襲擊。但愿我們能做得比蒙古人更快吧。"算端謂然長嘆道。</br></br>※※※※※※※※※</br></br>不兒罕山，無論何時都代表著沉毅、堅韌的蒙古人性情。它雖不言，卻以其冷峻的佇立來昭示其對這片廣闊天地的守護之意。沒有哪一座山比它更加具有象征意義，也許它的影子早已折射入蒙古人的心中，形成了永恒不滅的印記。而其接連天地的巍峨，則巧妙得維系著人心與蒼天之間的絲絲縷縷。</br></br>正午的陽光下，成吉思汗正獨自登上這座高山。自從逃脫了蔑兒乞惕人的追殺后的首次拜祭以來，每逢他要做出重大決策的時候，都要來到山頂。在這里，即可以靜心冥思，更是祈求長生天的加護。無論是攻滅汪罕，還是討伐乃蠻，乃至遠征金國，他都是在此向青天之神做出了莊嚴而真誠的禱告。</br></br>時光毫不留情的將他推向老年的門檻，但卻不能軟化他的鐵樣軀體和石之決心。登山的腳步依舊如當年般堅毅果決，望向蒼天的眼神之中正有烈火焚燒。</br></br>他是應該憤怒的。友好的使者遭到血腥屠殺，交易的愿望受到無情拒絕，蒙古人的尊嚴被肆意踐踏，他誠心誠意地想同穆斯林世界建立和平友好關系和持續的貿易聯系，得到的卻是此等回答！對于成吉思汗這種非常重視政治關系的光明正大，非常看重對聯盟和條約的忠實態度的人來說，這不諦于一種背叛。</br></br>然而，這樣的憤怒并未燒盡他的理智。震怒之余，他也考慮到如下可能：這是否是一種邊境守將的自行其是呢？算端本人是否被蒙蔽了呢？為了在自己方面作到仁至義盡，無可指摘，他派出了第二批使團，特意安排著名的穆斯林伊瑪目伊本.巴合剌為使者。當然，結局我們已經知道了，對方不但拒絕交出兇手，而且當場殺死了伊本.巴合剌。</br></br>不兒罕山的祈禱在一種悲愴的氣氛之中展開了。如同每一次的情況一樣，他脫帽、解帶，盤于項上，一絲不茍得三拜九叩，對長生青天發出了莊嚴的誓詞：</br></br>"萬能的天神，請看看你最虔誠的子孫吧！他們的血已經深深印入未知的異域土壤，同時也將蒙古人的仇恨也深深根植于那里！這樣的仇恨，只有以血來清洗！我將遠征西方，為了蒙古人的榮譽而戰，請賜予我勝利的勇氣與力量吧！"</br></br>高天蒼茫，山岳回聲。無數的回音仿佛千萬人同時吶喊，由近及遠，如同水之波紋在無限擴散……</br></br>從這一天起，成吉思汗的人生步入了一個嶄新的階段。對他而言，即使是遠征金國，也依舊沒有脫離蒙古草原的范疇。而花剌子模卻絕對是一個未知的領域。基于人類對于未知世界的本能畏懼感，他的幕僚武將們居然多數都提出了采取慎重態度的建議。</br></br>"對那個國家，請恕臣下無可奉告。"耶律楚材的口調一向穩重而簡約，"我所知的，大汗定然無有不知。一個信奉著與我們完全不同的宗教，操著截然不同的語言，富庶而擁有輝煌的文化。至于兵力如何？組織秩序又如何，我根本無從得知。因此，即使準備出兵，也要慎重從事，不可大意。"</br></br>"臣下完全贊同晉卿兄的意見。"郭寶玉的話不多，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br></br>"者勒蔑、博兒術！你們怎么說？"</br></br>"侮辱與背棄蒙古者，必將施予懲罰，但牽涉到對于情況不明的敵人用兵，還需要準備萬全。不能隨意將蒙古的精華投入深不可測的大海之中。"</br></br>兩老將的進言之中充滿了持重之意。</br></br>"其他人呢？月忽難，還有你們都說說。"</br></br>眾人的回答大同小異，幾乎沒有誰贊同立刻用兵。成吉思汗從他們的目光之中看到了猶豫與遲疑的光芒。</br></br>相對于老臣們的謹慎，年輕將領們則保有更為旺盛的戰意。他們之中第一個被征求意見的是大王子術赤。</br></br>"有何可怕呢？蒙古的蒼狼可以飛越高山，踏平峽谷，敲裂硬巖，粉碎堅石。如果出兵，術赤愿意做前鋒，為父汗擊潰一切敢于為敵者！"</br></br>成吉思汗凝視著術赤的眼睛，那是一雙閃爍著雷火之光的眼睛。那眼神，那身姿，無論怎樣都是一只十足的蒼狼之姿。這令他欣慰，也有些莫名的恐懼。</br></br>"人們都說，花剌子模是未知的大海，蒙古人投入其中會如同沙子般被吞沒。即使我不怕犧牲你和你的部下，卻不能不為全體蒙古人著想。"</br></br>"那又如何呢？蒙古人的命運不是在出生之時就已經注定了嗎？父汗征服了哈剌契丹之后雖然不打算再對外用兵，但是我們的祖輩又有哪一個不是在于敵人的斗爭中渡過一生的呢？敵人是哺育蒙古成長的乳汁，我們不能沒有敵人！沒有敵人的蒼狼又怎么可以算做狼呢？與羊群又有何區別呢？父汗！您想在自己這一代就變為羊嗎？"</br></br>"可是，象楚材那樣的智者都提出了警告。"</br></br>"楚材誠然是一位智者！但他是契丹人的智者。他們契丹人當年和我們一樣，都是草原上的蒼狼，但是失去敵人后就變成了綿羊，最終被敵人完全的吞掉了！難道我們也要成為那樣的種族嗎？屏棄楚材的言論吧！那樣的言論并不適合我們！只有不斷樹立敵人，我們的蒼狼才能永遠保持銳利的風格！讓無窮的斗志永遠貫穿于我們的生活之中吧！"</br></br>"了解了。"成吉思汗默然注視著兒子，"你認為我已經喪失了斗志嗎？不，我沒有。我會派你做攻打花剌子模的先鋒，如果你戰死了，我會毫不回顧地踏過你的尸體，繼續向前！"</br></br>"先鋒是勇士的榮譽，戰死是蒙古人的獎賞！多謝父汗！"</br></br>說完這樣的話，術赤便轉身離去了。打發走術赤后，成吉思汗原本沉郁的心情終于好轉了起來。至少年輕人們沒有喪失蒼狼之心，那么自己更加不能落后了。懷著這樣的心情，他踱到了孛兒帖的帳幕前。守在門前的侍女驚見大汗到來，臉上露出慌亂的神色。她忽然對著帳內高聲呼喝著："大汗駕到。"</br></br>成吉思汗微微一怔，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規矩，今天是怎么了？配合著侍女的慌亂臉色，他似乎悟到了什么，心中微微一沉。但是，他沒有生氣，而是放慢了腳步，給予帳內人更多的時間。此前，對于妻子與人有染的傳聞，他并非一無所知。大約是在自己出征金國以后流傳起來的傳聞說，奸夫是一名被擄的契丹樂師，很英俊的一個年輕小伙子。對此，他不打算追究什么。畢竟是自己冷淡了孛兒帖，她即使做出了什么，也不應得到怪罪。既然自己不能給對方快樂，那么也就沒有資格去阻止對方自行尋求。</br></br>估算著那位美男子應該已經脫離后，成吉思汗才走進帳幕，迎接他的孛兒帖居然毫無一絲畏懼之色。</br></br>"將我當作傻瓜了嗎？"成吉思汗這樣想著，心中升起一絲怒意。但是，當他看到那雙水藍色眼睛的時候，卻又緩緩得將怒火平復了下來。長他一歲的孛兒帖提前幾年就跨入了老境，衰落幾乎是在自己出征金國的幾年內突然降臨到她的身上。雪白的頭發完全是母親臨終前那幾年的翻版，所不同者是身體，母親至死都保持著婀娜的體態，而孛兒帖則完全膨脹了起來，肥胖的程度使得自己幾乎完全不認識她了。</br></br>自從伐金歸來后，孛兒帖幾乎完全變成了一個啞巴，成吉思汗不提出詢問，她就從不開口。久而久之，他們之間已經無話可說了。但是，面臨著有生以來最為艱巨的遠征，成吉思汗不得不說話了。</br></br>"我要再次出兵了，還是會帶走你的兒子。"</br></br>"要打仗了嗎？想出征就出征吧，不必在意我，你又不是第一次遠離我了，這已經是習慣成自然的事情啦。如果不想作戰，那么就休息。這些年來，你不是一直在無所顧忌的自行其是嗎？"</br></br>孛兒帖的沉靜比譴責更加容易刺痛人心。</br></br>"但這次不同，也許會死很多人，也許術赤再也回不來了，包括我也可能會死在異鄉。"</br></br>"大汗啊，你何時變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呢？"孛兒帖露出難得的笑容，也就是在這瞬間，當年那嫵媚少女的豐姿再度回到了她的臉上。</br></br>"做為你的老妻的我，除了服從還能怎樣呢？這是命中注定的事情，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br></br>"我明白了。"</br></br>成吉思汗知道她不快樂，但卻無計可施。這是一個奇怪的輪回，自己的地位蒸蒸日上，自己的權力無遠弗界，卻不能給予身邊的人更多的快樂。不止孛兒帖，即使是忽闌也日趨悶悶不樂。那種不滿如同北方飛來的如席雪片般無休無止地落下，最終積淀為一層難以化解的堅冰。</br></br>"大汗還不滿足嗎？蒙古的姑娘、漢人的姑娘、女真契丹的姑娘圍繞著你，這還不夠嗎？現在又要將花剌子模的姑娘用大象馱到自己的帳幕之中嗎？"</br></br>撫著已經超過十歲的兒子木禿堅的頭頂，忽闌用半是抱怨，半是揶揄的口吻說道。</br></br>今日之忽闌，任何贊美之詞都無法形容她的美麗。而在這美麗之外，還有著一種雍容華貴的氣質。可是，她的眼角眉梢分明隱藏著幽怨的余韻。每當提及成吉思汗的那愈發壯大的后妃隊伍，忽闌的口調就會充滿的諷刺的意味，但是，這卻不能減損她一絲一毫的風度威儀。看來她對于成吉思汗的愛情還是堅信不移的。因此，在俏皮話過后，她還是提出了非常積極的建議。</br></br>"進攻吧！沒有猶豫的必要！花剌子模是一個強國，打敗它會為大汗帶來更多的榮譽與戰利品，如果它只是一個貧弱的小國，反而沒有任何價值了。大汗一生都在進攻，這一次也不必改變。蒙古人需要戰爭的烈火，你自己也需要，我將陪同你一起投入激烈的戰斗之中，在兵燹的曠野之中與你并肩而立。戰斗的吶喊，箭簇的呼嘯，刀劍的碰撞，戰馬的嘶鳴，這一切才是屬于我們的最真實的生活！"</br></br>"這是你想要的嗎？你確信嗎？"</br></br>望著目光狂烈的忽闌，成吉思汗喃喃問道。忽闌的話語已經點燃了他心中戰斗的激情。</br></br>"是的！"忽闌的口調異常堅定，"這華麗的帳幕，璀璨的珠寶對我而言毫無意義。在我看來，它們只是華麗的幻影而已，一旦我離開，它們就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在虛空之中。回去看看你自己的帳幕吧，又何嘗不是如此呢？"</br></br>"謝謝你！"</br></br>成吉思汗點了點頭，轉身欲行，卻又被忽闌叫住了。</br></br>"大汗！我從沒要求過什么，更沒抱怨過什么，當我與你共同置身于花剌子模的戰火之中時，我是快樂的！我將無怨無悔，無欲無求。唯一的希望只是到時候能夠請大汗仔細聆聽我的言詞。僅僅一次，我就徹底滿足了。"</br></br>"你想說什么？"</br></br>"現在還不知道！我只是感覺到萬能的長生天在對我發出連續不斷地召喚。那個聲音在我心底發出強烈的共鳴，時刻提醒著我要去完成屬于自己的宿命任務。"</br></br>在做出這番表白的時候，忽闌的神情變得異常莊重，臉上籠罩著不可逼視的神奇光暈。成吉思汗再度炫惑了。他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br></br>"我答應你。"</br></br>告別忽闌后，成吉思汗卻沒有任何回駕宮帳的意思。他覺得自己還有必要去拜訪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也遂——來自塔塔兒族的賢淑女性——</br></br>（1）今咸海南部的基瓦地區。</br></br>（2）"鐵王"之意。迦恩的《屠夫》與《藍旗》之中對其英雄事跡多有專門描述。</br></br>（3）?runggetchi，花剌子模的都城，蒙古人稱玉龍杰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