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春芳回來的時候,周和音已經貼著面膜躺床上了,在如火如荼地打游戲。
組隊語音里還聽見Nana要和音在大龍那里誘敵包夾一下……
巴拉巴拉一通,邵春芳當她們說鳥語,只問女兒,“不是去過生日的嘛?沒去?”
周和音哪有工夫理老媽呀,只嗯嗯兩聲。
邵春芳又問樓下廚房的螃蟹是怎么回事。
周和音的手和眼睛全在游戲上呢,他們的打野已經給她信號了,中路的她收到,接下來一波,精彩的中野輔聯動,打野收割四殺。
他們家打野甚至公屏上挑釁敵方:這就是你們反藍的下場。
游戲的熱血暫時紓/解周和音的郁悶,她和Nana一向沒正行,組隊語音里甚至打call地喊:蘭爸爸,我要嫁他!
邵春芳聽見女兒的話,即刻要撕她的嘴,說給你爸聽見又不得了,姑娘家嘴里沒德行,要被人家說沒爺娘教導的。
Nana在那頭笑得咯咯叫,隊內消息和音:哈哈哈哈,閉麥閉麥。
邵春芳直等到和音把這局打完,對于這些新興玩意她倒也開明,女兒掰頭她的理論就是:你能戒掉麻將我就能戒掉游戲。
也是。誰沒個愛好呢。
但是耳提面命的話沒少,玩歸玩,別耽誤正事。
游戲贏了,周和音莫名的心情舒暢,揭掉面膜之余,問老媽還有沒有吃的,她餓了。
“不是說好去和娜娜一起過生日的嘛?”春芳女士執迷喊娜娜,罷了罷了。
“那個房客來了。”周和音漫不經心道。光明正大,又燈下黑。
越危險的地方,反而越安全。
她順便給老媽解釋那簍子螃蟹的緣故。
三句不離老本行,說那傅先生帶他的生意伙伴來瞧房子的,還想跟店里訂桌酒席,“我想萬師傅肯定沒空。”
“誰說的。你也真是的,笨,起碼給我打個電話。七八個菜還是燒得出來的。”邵春芳聽女兒說那螃蟹是傅先生帶朋友來吃著玩的,又臨時有事提前走了,螃蟹就撂下了,算是順水人情給房東了。那簍子蟹可不小價錢。
邵春芳這個人最精刮圓融,但也不是愛占人便宜。屬于你敬我,我也定當還你。她不是看上這幾十只螃蟹,是對這房客上來印象就不錯,做生意痛快且會做人。
周和音于悄然里,打算再補刀一次,“馬玲阿姨還作勢過來瞧那傅先生,人家正好來廚房打聲招呼順便看看能不能幫忙的,倒弄得人家怪不自在的。”
邵春芳立刻劃出陣營來,“她就那樣,誰家有點動靜,她弄不清爽,夜里都困不著。”
和音經常被媽媽這些俏皮話逗笑。好了,她說完了,揭了面膜,要去洗臉。
對于這一趴,邵春芳無條件信自己的女兒。中秋節又是姑娘生日,年年都沒多大的儀式感給孩子,今年又趕上有晚市生意,原想著由她自己和朋友去瘋的,又沒去得成。
連忙下樓要給女兒去煮面。而對于那簍子順水人情的蟹,邵春芳有自己的打算。
不好叫人家覺得理所當然的吃白食了。說明天帶到店里去賣,是拆了做蟹黃湯包還是晚市用,換了的錢還給那位傅先生。
他要也好,不要也罷。這樣他們做房東的,不去落人口舌占人家的就是了。
洗手間里的周和音應承媽媽,她贊同。
兩日后,邵春芳把螃蟹脫手的錢轉給和音,要她轉交給傅先生。她是加班回來收到媽媽的轉賬的,收到錢,立馬給對方扔了過去。
轉賬說明是賣螃蟹的錢。
這一冷酷“掮客”嘴臉的轉賬丟過去,這夜,直到周和音把帶回來做的數據熬到筆電沒電了,她又沒帶充電器,正好收拾準備睡覺了,對方都沒回應這筆錢。
周和音盯著那個對話頁面許久,心想,拉倒,你不要,我就拿去shopping。意外之財最好趕快花掉!
睡覺!
*
傅雨旸節后第二天工作行程就排滿了。
和老喬一塊來桐城那處港灣考察,半天的球場半天的麻將場,這兩天全歇在度假村這邊。
第三日回市區,老喬也要回大本營了。臨去前,供應商那頭有聯名請喬董,傅雨旸逃不掉的一場聯絡社交。
他公司那頭還有急件等著他回去簽字拍板,傅雨旸讓老喬先去,不必等他,你們先開場,他無論如何,會到就是了。
晚上八點過一刻,傅雨旸才自己驅車到了會所。
泊車的時候還鬧了點小事故,一個小女生開一輛Porsche 911,車技不算過關的樣子,接連幾把都沒倒進庫。
還錯踩油門,急急剎車,那輪胎急促抓地的聲音,隔著車窗玻璃都能刮耳膜。
傅雨旸耐性等光,才預備摘安全帶,下車去幫忙的。一個略微眼熟的面孔入了眼簾,對方走到那保時捷駕駛門前,朝車里的人勾勾手,示意對方下車,他來。
傅雨旸看著司機換了人,行云流水地停了進去,那男生再下車的時候,那女生很自然地去挽英雄救美男生的手臂。
男生撇了下,女生執意。曖昧拉扯間,男方也默認了。
一對風月,繾綣地離開了。
傅雨旸一向記性不差,一面之緣的人他都能記住,記不住名字也記得住在哪里見過。
他記得那男生,在花都酒店,和周和音一塊來的。
還當著他的面,小朋友吵架來著。嗬。
*
這處會所原是處私宅,坐落在人工湖邊上。
后經由政府規劃,這一處劃分成統一的商旅區,生意人談事的好去處,當然也不乏一些明星新貴出沒消遣。
供應商請老喬的包間在甲字號樓上,這一中軸線陸續排列著三棟獨立的小樓,中間以中庭小院跨開。
傅雨旸上了二樓,闌干邊,嗅到馥郁的桂花香,以及樓下露天洋傘下年輕人的歡聲笑語。
香氣朝天際上浮,聲音也是。
闌珊的光影里,他都能一眼瞧見那兩面之緣的男生,坐在圓桌邊,身邊女孩朝他咬耳朵般地說了什么,他沒回應,甚至幾番冷漠。女孩不死心,賣力地搖他,一副要搖出他魂來的架勢。
傅雨旸短暫停留,隨即推門進了二樓包廂,這幾日江南天還有點悶熱,尤其是兩巡酒一喝,室內煙酒縈繞。眾人見他到來,連忙喊著罰酒,說傅總到底還是不親近,他們幾個聯名請,都不得他的賞光。
傅雨旸脫了外裳,入座,倒沒響應他們的勸酒詞,按著杯口,面上平穩,“當真不親近,就由著老喬醉哈哈地回B城拉倒咯。”
“人是自然要來見你們的,不然他不放過我呢。只是再晚些還有視頻會要開,今日就不喝了。”
傅雨旸道,攢著,攢著哪天,你們殺我個干干凈凈。
老喬最了解雨旸,他這么說,今晚是鐵定不想喝了。連忙接應道,“那么你要喝什么呢?”
“……烏龍茶吧。”
于是這最后一巡酒,大家喝酒的喝酒,飲茶的飲茶。
聯絡感情的局,大家默契地不談公事。供應商領頭的那位曉得傅雨旸祖籍在這里,便問傅總,像外頭這樣的評彈聽得懂伐?
庭院園林里為得這花好月圓傳情些,院子角落里都會設有戶外落腳小音箱,沒在淺草里都難察覺,但卻能柔情繾綣地唱出江南最動聽的吳儂軟語。
傅雨旸父輩都背離這里半個世紀,遑論他,他無疑是個外鄉人。
母親再耳濡目染,他也只得會那么幾句,半吊子都算不上。這一曲軟調里,他只依稀聽出了個把句:
話情意,訴衷腸
……
一絲江南雨,情牽夢還鄉……
傅雨旸玩笑說盡量不要和他論鄉愁,他沒有,也不配。
他就是來補天窗的,一年后,等喬董找到合適的經理人,他還是要回去的。別的不談,這江南動不動一場雨,澆得人都快發霉了。
老喬同眾人說了個笑話,說雨旸在B城的房子,書房頂上有處天窗,高科技得很,那氣窗一年到頭地開著,從不怕雨雪,為什么呢,就是窗戶有自動感應系統,任何潮濕都會自動關閉。
他傅雨旸自己也是,“你怕什么江南雨咯,自動感應下嘛,有雨就闔上。”
老喬說要不咱打個賭,看看一年為期,你會不會到時候就走。
傅雨旸橫老頭子一眼,說你最近賭上癮了是不是?
老喬戰術性地后仰脖頸,揚起下巴,道,“你不敢賭。”
“我倒是覺得你更契合這里,沒辦法,骨子里就是這里的,要不單你一個傅雨旸在圈子里出挑了呢。這江南地方養出來的人就格外秀氣些。”
才說他秀氣的,某人下一秒就開口罵人,麻利滾回去吧你。
一團和氣里,席上有供應商不小心磕碎個杯子,破了東西倒不打緊。只是服務生收拾起來要細致些,怕有碎片再劃破客人,正好讓他們再換一道空盤。
幾個人出包廂透透氣,站在廊下闌干處抽煙、談天。
傅雨旸注意到樓下那對男女還沒走,喁喁細語間,年輕血氣,那小男生掇著先前那女生椅子朝向他,扶著女生的臉,幾番逗趣,遲遲不回應對方。
像招惹貓兒一樣,貼近她,又格開她。
壞笑幾回,女生也惱了,勾著他脖子,壓低他,……,于是,風與月般地水到渠成。
好一對月下人。
傅雨旸看這對月下人熱烈、無顧他人,看戲般地嘴臉,冷臉俯瞰。
“樓下是什么人在?”他咬著煙,冷情冷眼地問。
身邊人倒也曉得,說是他們本地一個同行供應商,姓蔣,正巧夫妻今日過結婚紀念日呢。
一行人都看見樓下的情景了,男人過來人的寬容,嗤之以鼻的笑,“少年人挨不住的癮啊。大概是蔣家的妻弟。”
傅雨旸聽到了下落,又渾不在意的模樣。只納一口冷香的空氣,繼而吐出鼻息里的煙。
他想起什么,沒料理的事。
昨晚這個時候,他收到條微信,來自那被螃蟹咬了手的某位小姐。
給他轉賬一筆錢,說是賣螃蟹的錢。
傅雨旸當即把手機扔開了,恨不能罵她一句:怕不是腦子也被螃蟹夾了罷!
他不想理會,不想理會這種孩子氣的做法。
眼前這一幕香/艷,他倒是一時惡劣,想轉寄給那個笨蛋瞧瞧。
轉念,哦,那天她好像也是氣走這個男生的。
別的本事沒有,氣人第一名。
傅雨旸趕在轉賬24小時期限內,點開了那筆錢。
附上一句:周小姐自己吃了幾只,這價錢仿佛不對?
對方這回倒是痛快,沒兩分鐘,干凈利落發消息過來了:因為幾只掉爪子了,變殘蟹了,賣不出去了。
那個蟹字還是個emoji符號。
附帶著個冷漠臉的表情包。
傅雨旸在席上冷淡笑出聲。
他很不客氣地繼續打字,想問她,我是不是下次再送你點什么,你總能倒賣出去?
字還沒編輯完,對方先甩來一串了。
周和音:傅先生的領帶還要嘛?
傅雨旸早把這茬忘得一干二凈了。
傅雨旸刪掉編輯好的一截,重新輸入:臟了。不要了。
周和音:。。。
再無下文。
這頭,某人再等了幾分鐘,他不滿意她這說話夭折的態度,干脆給她撥語音電話過去,人也從席上走出來,重新站在闌干邊。
庭院里已經無人了,清凈得很,抬頭就看見月亮。
通話接通的那一瞬,傅雨旸聽見了記熟悉的背景音。
“省略號是什么意思?”這一次沒有稱呼沒有開頭,徑直問這敷衍的態度是什么意思。
“你早不說的意思。”周和音在那頭和人說話的瑣碎動靜,好像在吃什么,對方說化了,讓她快點。
她干脆告訴他,“我就不冤枉干洗費了。”因為是絲毛混紡的,周和音怕洗壞了,還特地送去干洗了。
“多少錢,我付給你。”
“不稀罕。”
“這也是房東小姐的售后服務?”
“傅先生還有事嘛,沒事我掛了,我的冰淇淋都化了。”
“有。”
“什么?”口吻很不耐煩。
“既然周小姐都給我干洗好了,那么,我要去拿回我的領帶。”
“現在?”
“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