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碗湯（七）
    關(guān)二平時很聽清歡的話,可一旦他自己做了決定，那清歡再說什么都不管用。他的野心太大了,他才不會心甘情愿一輩子在這么個小地方做個老老實實的獵戶，每日精打細算要如何花錢過日子，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這一點從他年少時期便主動離家去闖蕩就可以看出來,只不過沒有好的門路，最后什么也沒得到。
    他怎么可能會甘心呢，他心比天高。
    清歡攔不住他,因此他還是走了。
    說是不讓他去,可關(guān)二走的那一天，她還是準備好了干糧跟盤纏,送他到了村子口。這時候關(guān)二卻將她打橫抱起來,上了一邊為了趕路買的馬，清歡嚇了一跳，他已經(jīng)策馬揚鞭了。風(fēng)吹過來讓她臉都疼，“……你這是干什么……”
    “帶你去個好地方。”
    他所謂的好地方,就是他沒有告訴她在鎮(zhèn)子上買的一個小宅子。地方不大，但很干凈很新,里頭的擺設(shè)也都是全新的,清歡被他帶到門前了,愣住了：“這里是……”
    干干凈凈的一個房子，比村子里住的可好多了。
    關(guān)二自己先下馬，然后抱她：“我想去參軍，說全部是為了你,我自己都不信。”他就是不想一輩子碌碌無為，恰逢這次征兵，再一次喚起了他內(nèi)心的**。“我要做人上人，不愿意一輩子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當(dāng)個沒有人識得的無名小卒。”他握住清歡的手放在唇邊親了一下，眼神難得的認真起來。“這段時間攢了些錢，鎮(zhèn)子上的房子我都看過了，這里最適合。又僻靜，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不回村子去了。”
    清歡這才明白為什么她老覺得家里有些東西沒了……合著全是被他搬到這里來了。她有點不明白，便納悶地看著他。關(guān)二牽著她的手打開家門，一邊帶她四處看看一邊告訴她說：“我此番前去，若是上蒼保佑，掙個將軍回來，叫你我面上都有光，可若是不幸，這條性命丟在戰(zhàn)場，也并非不可能的事。因此我走是要走，卻要將你安排好。村子里沒什么好人，我也不放心將你托付，因此買了這里的宅子，搬東西的時候也都是拉著野味到鎮(zhèn)上賣的，無人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安心等我回來。”
    她眼眸濕潤地望著他，最終還是退讓了：“那你……萬事多加小心，我會等你回來的，你一定要回來。”
    “好。”關(guān)二抱住她，“你要乖乖的不要亂走，更不許背著我嫁給旁人。”
    “這自然不會。”清歡失笑，可關(guān)二卻擔(dān)心極了，但即使清歡是他的牽絆，他仍然選擇離開去闖蕩。也許從一開始這就是注定好的，這就是他的命運，也是清歡的命運。
    她目送著他離開，晚上一個人睡覺的時候，卻突然覺得床大了許多。明明是新床新被子，這是她的新家，她不過是回到了關(guān)二不曾出現(xiàn)時的生活——不，比那個時候要好一些，因為她不用擔(dān)心會有人偷偷地爬墻頭進來。關(guān)二走的時候在墻上不知道怎么弄的，搞來些碎瓷片插在上面，掰都掰不下來，連個放手的地方都沒有。他之前在山上的時候抓了頭小狼回來，馴化的很好，很聽清歡的話，這次他自己走了，便將小狼留在家里保護清歡。清歡一個人睡有些怕，便給小狼織了個新窩，它便睡在她的床下，呼吸平穩(wěn)，安全感十足。
    慢慢地，關(guān)二從走了一天，變成了兩天，后來兩天變成三天，三天變成半個月，半個月變成一個月，一個月變成半年……仔細數(shù)數(shù)，關(guān)二竟已經(jīng)走了快一年了。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過得如何，這段時間清歡不曾收到過他的只言片語，家書更是沒有。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活著還是死了，只能安靜地等。一開始她也很擔(dān)心很慌亂，可后來她就想明白了，她就這樣安安心心的等好了。關(guān)二若是回來，他們便能在一起，也許能過個一輩子。關(guān)二若是回不來，她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
    但這一切都是她的展望，有時候，美夢就是用來破滅的，希望都是用來打破的。
    清歡一個人住，雖然有小狼陪著，但日常的生活總得想辦法，關(guān)二走之前將所有的錢都給了她，按理說她什么都不做，舒舒服服過上個十年八年也不是問題，可她閑不住，便仍然去買針線繡布來做繡活，每個月按時拿去店鋪里賣。
    這一來二去的，就算頻率不高，也還是被同村的人給撞見了。
    那個人……應(yīng)該是要叫一聲嬸娘的，但沒怎么說過話，對方是來鎮(zhèn)上趕集的，無意中看見買了針線準備回去的清歡，她倒也聰明，沒直接上去跟清歡搭話，而是一路跟著清歡到了她住的地方，然后上去敲門。
    清歡聽到敲門聲很驚訝，因為她平日基本上不出門，就連日常所需的蔬菜米面都是關(guān)二找好了人每個月送來的，今兒不是送東西的日子，難道是關(guān)二回來了？
    可是小狼卻對著門口不住地嗚咽，喉嚨里發(fā)出兇狠的咆哮聲，如果是關(guān)二回來小狼早撲過去扒門了。
    她沒敢開，那敲門聲慢慢地也就停了。清歡松了口氣，心想，也許是過路人想討口水喝吧，她是不是太緊張了，這大半年都安全著呢。
    之后的幾個月也一直平安無事，清歡慢慢就放下了心。等到過了年，春天來了，關(guān)二走了快兩年了，她才她還沒睡，正坐在燈下繡花，突然聽到外面一片嘈雜。這里附近住的鄰居都很安靜，清歡從沒聽過他們這么吵。她好奇地放下手里的針線，本來想出去看看的，結(jié)果門卻突然被人踹開了。
    她嚇了一大跳，院子里頓時沖進來一群人，他們手上舉著火把，人人的面容在火把的映照下顯得無比黑暗，為首的是里正，只不過他的臉上沒有了過去看到關(guān)二時的唯唯諾諾，而是嚴肅且冷酷：“關(guān)寡婦你跟小叔通奸，敗壞了我們村子的名聲，今天我們就要替天行道，按照村規(guī)將你這□□浸豬籠！”
    清歡往后退了一步，小狼偎在她身邊露出尖銳的利齒，眾人被嚇得動了動，但很快他們就拿出了繩子跟斧頭砍刀——他們是有備而來，也許從關(guān)二走后就一直想要找她了！清歡想要逃跑，可她根本無路可逃，她的眼睛在圍堵她的人們中一一掠過，竟然還看到了她的爹娘和弟弟。
    他們臉上帶著跟其他人一樣的表情，在這個漆黑的深夜，人性可以被徹底遺忘。
    說什么她跟小叔通奸，所以為了村子的榮譽要將她浸豬籠……清歡咬緊了牙，她問：“你們不怕關(guān)二了嗎？等他回來，知道你們這樣對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的！”
    里正笑起來：“我們早知道你住在這里，這段日子可都盯著你的一舉一動，關(guān)二回來？他怕是早就死在外頭了！”說著說著他不禁得意起來，“兩軍交戰(zhàn)，死了幾十萬的人，瘟疫橫行，存活者據(jù)說不過千人，就關(guān)二那兔崽子還想活著回來？行啊，他要是能回來，我等著他！來人，別廢話，將這□□綁了！”
    小狼咆哮著護著她，可人多勢眾，它咬死了幾個人，卻激起了村民們的憤恨之心。這種憤恨直接轉(zhuǎn)移到了清歡身上。她被很多手抓住，有些人薅她的頭發(fā)，有人拽她的衣裳，還有人趁亂在她身上揩油。她的掙扎顯得極其微弱，微弱的令人嘆息，令人絕望。
    然后她被人摁在地上，不知道是誰踩了她的臉，惡狠狠地將她壓在積雪未融的土地中。那種刺骨的寒冷穿透了單薄的衣裳，黑暗中她只聽見腳步聲跟鐵器摩擦的聲音，還有寒風(fēng)呼嘯，以及小狼的哀嚎。
    她的頭不知道撞到了什么東西流血了，鮮血順著額頭往下遮住了眼睛。小狼倒在地上，它再勇猛也不是那么多人類的對手。它的眼睛看著清歡，清歡也看著它，然后它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
    清歡衣衫凌亂的被拎起來，她的鞋襪也在掙扎中掉了，如今的她蓬頭垢面衣衫不整，哪里還是曾經(jīng)被村民們當(dāng)成仙女的姑娘。她的溫柔美好善良，他們都不記得了。他們只知道這是個淫｜婦，她跟了最臭名昭著的男人，那個男人如今死了，他們不能發(fā)泄怒氣，只好在清歡身上尋找慰藉。
    一人為惡有怯，眾人為惡不責(zé)。
    他們是懲罰這個淫｜婦啊，教訓(xùn)她，誰讓她丈夫剛死了沒多久就跟小叔子通奸，這樣的女人不浸豬籠難道還要把供著嗎？仙女怎么可能做出這種厚顏無恥的事情來！
    于是他們將這個淫｜蕩的賤｜婦塞進豬籠，將籠口扎進，然后將她扔進冰冷的潭水里。水面已經(jīng)結(jié)冰，里正找人將冰面鑿開，然后將豬籠推了進去。
    水面上起了一個個小水泡，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他們心中也感到了快慰，然后回去那個小宅子，將里頭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
    這件事就這么結(jié)束了，從今以后，他們村子的榮譽，得到了完美的維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