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潼休學大半年,年初撞了個難纏的老鬼,被要死不活地磨了一個多月。神婆看了,道士也找了,費力破財,好不容易才將它送走。</br> 沒消停幾天,又撞了個鬼。</br> 雖然這東西她從小到大沒少遇,習慣了,但畢竟不是好事,生活、身體、精神各方面皆受影響。</br> 周歆沒辦法,送她去庵住了一陣子。</br> 佛門凈地,確實安生。</br> 八月中旬,周歆把季潼接了回來,一是趕著九月份跟著趟兒重新入學,二是在家適應段日子,畢竟庵里的作息與外頭還不太一樣。</br> 她們搬了新家。</br> 從前住的地方不遠開了個湖,又新建了座橋,說是破了風水。周歆趕忙張羅著換房子,是個設計特別、極有格調的新小區。離一所寺廟不遠,想著沾些佛光,鬼啊妖啊的也避著些。</br> 自打離了庵,雖沒出什么事,可周歆這心就一直懸著。</br> 開學前幾天,她聯系到一位大師父,帶著季潼跑趟江西求了張符和一根紅繩手鏈回來。有沒有用另說,起碼圖個心安。</br> 不過自打有了這兩寶貝,季潼還真就沒再撞邪。</br> ……</br> 季潼轉學進了二中,也就在這一片區域,離家和寺廟都不遠。</br> 不是頂好的學校,周歆怕季潼跟不上,有壓力,從不過問學習上的事,唯一的祈盼就是她能夠健康平安。</br> 新學期始,班主任各種事務繁忙,潦草給季潼置辦一桌子,讓她在講臺邊坐著。</br> 轉學生總是引人注意的,何況這個轉學生長相出挑。</br> 季潼總是沒精打采的,得空就趴在桌上睡覺。臉色也不好,沒血色,沒活力,瞧著病懨懨。倒不是前陣子撞鬼的原因,她從小到大見鬼無數,正因為這樣,身體老出問題,氣運也受影響。</br> 上了兩天課,季潼終于有了個正經座。她個子高,被安排到第五排,前后都是男生。</br> 同桌叫甘亭,是個濃顏系大美女,昨天還是一頭拉面卷,今天被迫拉直了,還剪了個齊肩。</br> 晚自習,甘亭寫完日記,東摸摸西戳戳,抵了抵正寫作業的季潼,“聊聊天呀。”</br> 物理老師在講臺坐著看書,季潼沒講話,看了甘亭一眼,在草稿本上寫了個“好”字,推到兩人中間。</br> “老王不管的,小聲點就行了。”甘亭咬著筆頭,見她不吱聲,打量著她挺翹的鼻子,問道,“你有男朋友嗎?”</br> 季潼搖搖頭。</br> “沒人追你?”</br> 季潼又搖頭。</br> “怎么可能?你長得很好看啊。”</br> 甘亭盯著她,季潼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br> “不過馬上就有了。”甘亭手里轉著筆,“這兩天班里都在議論你,今天早操時候蔣朝一直偷看你。”</br> 季潼對這方面毫無興趣,也不想知道蔣朝是哪個。</br> “我覺得”</br> “甘亭!你干嘛呢?勾頭搭手的。”后門傳來班主任的聲音,全班同學一致抬頭,齊刷刷地看過來。</br> 甘亭閉上嘴,抓了抓頭發,低頭趴到書本上,拿著筆在上頭亂畫,佯裝認真。</br> 季潼將本子遞過來,上頭寫著:以后還是寫字吧。</br> 甘亭噗的一聲笑出來,趕緊捂住嘴,在紙上回她:好的!</br> ……</br> 周歆做新媒體行業,在文創園開了個工作室,最近忙里忙外工作都沒顧得上,全靠兩個手下艱難維持。</br> 季潼生活恢復正常后,她的工作也漸漸回歸正軌。起頭一個星期總是每天兩趟接送季潼上下學,后來業務增多,忙的暈頭轉向,便讓她自己來回。</br> 學校半個月一次雙天假。周五放學,教室哄炸一團,回家的回家,溜街的溜街。</br> 外面在下雨,季潼沒帶傘,想著等雨停一停,便留在教室多做幾個題。</br> 同學陸續走光了,整層樓格外安靜。</br> 季潼背著書包出校。往常這個點天還大亮著,也因為陰雨天早早發暗。</br> 雨還在下,只能坐公交回去。</br> 季潼上了十三路。車上有三個乘客,一個坐在司機后,一個坐在中間,還有個胖大叔坐在車尾,一身黑衣,低著頭一動不動。</br> 離家只有一站路,季潼懶得坐,站在下車口,看著車窗上緩緩流下的一道道雨,交叉著,蔓延著,像裹了醬的老樹枯皮。</br> 雨天路堵,公交車不斷停停走走。</br> 季潼一手握著扶手,一手提了提右肩包帶。車尾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到她旁邊,仍舊低著頭。</br> 季潼沒有看他,無端打了個哈切,眼淚都擠了出來。</br> 好困啊。</br> 她耷拉著眼皮,疲倦地看著地上自己的影子跟著車晃來又晃去。</br> 等一下??</br> 旁邊這人沒影子。</br> 季潼睜了睜眼,頭腦頓時清醒。不可能啊,自打符咒和紅繩手鏈隨身,她就再也沒見鬼。</br> 難不成寶貝失效了?</br> 她用胳膊勾著柱子,微微側過身,撩開校服袖,露出手腕來。</br> 手鏈不見了。</br> 她懵了會。</br> 哪去了?符咒呢??在書包里嗎???</br> 完全記不得。</br> 十字路口,公交車停了下來。</br> 季潼假裝什么也沒看見,目不轉睛地盯著車門。</br> 可是,我不招鬼,鬼愛撩我。</br> 那鬼能感應到她思維似的,突然飄停在季潼正對面,瞪大了沒有眼珠子的黑洞打量著她。</br> 季潼穩如泰山,視若無睹。</br> 獨眼鬼仍一動不動地盯著她。</br> 終于到站了,車門一開,季潼平靜地下了車,為了不顯露出害怕,她沒敢用力跑,只是快速地行走。</br> 獨眼鬼一路跟著她,從她背后竄到身側,再從身側飄到面前。季潼覺得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可事實上她渾身冰涼。</br> 怎么還在跟?</br> 啊啊啊別跟了啊!!!</br> 季潼正郁悶著,獨眼鬼突然朝她伸過手來,她冷不丁被嚇得一哆嗦。獨眼鬼嘿嘿地笑了起來,噘著嘴就朝她靠過來。</br> 季潼拔腿就跑。</br> 日常見到的鬼,外形大多與人無異。有的透明些,有的不那么透明。游蕩世間,不注意看,經常辨不清人鬼。</br> 若是如此這般,再加行為不拘,大抵不是什么正經鬼。</br> 真要被這種貨色纏上,簡直瘋了。</br> “妹妹。”</br> “妹妹等等我。”</br> 走得急,又撞了人,書包掉落在地,季潼回頭撿,就見那獨眼鬼齜牙咧嘴地朝自己飛來,她撿起書包蓋頭飛速跑開。</br> 雨沒命的往臉上打,模糊了視線。</br> 季潼跑暈了,不知道怎么就竄到這陌生的破巷子來,左右繞不出去。</br> 跑著跑著,沒了去路,面前竟是一處高大的石墻。</br> “妹妹。”</br> 他太惡心了,色瞇瞇的,聲音還瘆人。</br> 季潼沒怎么遇過色鬼,腿發軟,蹲下去抱著頭不敢看他,開始念楞嚴咒。</br> “別念。”</br> “別念啊。”</br> 完了,腦袋突然短路,下面怎么念來著?</br> 明明之前都快倒背如流的。</br> “妹妹不要再念了哦。”</br> 季潼縮成一團,怎么也想不起來,錘了幾下自己的腦袋,捂著耳朵大喊了句:“走開。”</br> 還真沒聲了。</br> 走了?</br> 季潼透過胳膊縫看了一眼,只見那獨眼鬼懸在半空,張著嘴,伸著舌,面狀瘆人。</br> 有只手握住了他的脖子,忽然將他甩飛了,駭人地罵了聲,</br> “滾”</br> 戾氣逼人,季潼被這一個‘滾’字驚的頭頂一震。</br> 周圍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具體模樣,只知道是個男人,披著黑色斗篷,身軀凜凜。</br> 他一動不動,似是在觀摩她。</br> 季潼抬了抬臉,露出半個鼻子,看向他的臉,烏漆嘛黑,被寬大的帽檐蓋住,什么也看不見。</br> 四下無燈,不僅他沒有影子,自己也沒有。</br> 所以,這是人還是鬼?</br> 正琢磨著,巷子里的燈在一瞬間全部亮了起來,太刺眼了,季潼用手擋住眼睛,再挪開時,面前空無一物。</br> 他消失了。</br> 而前方一路明亮。</br> 季潼趕緊站起來,快步跑了出去。</br> ……</br> 奶奶出去打麻將了,周歆也不在家。</br> 符咒在書桌上放著,可紅繩還是沒找到。季潼給周歆打了個電話,沒有接通,過了五分鐘,周歆給她回了過來。</br> “潼潼啊,媽在外婆家,你外婆出了點事,媽要在這邊多待幾天,生活費放在奶奶那里了,營養品記得吃,珠子手鏈別離手,聽到沒?”</br> “外婆怎么了?”</br> “被小車撞了一下,沒什么大問題,養養就好了,你不要擔心,媽過幾天就回去。”</br> “好。”</br> 季潼看著桌上的符咒,問道,“你有沒有看到我的紅繩?”</br> “手鏈?你不是一直戴著?丟了嗎?”</br> “我再找一找吧,可能不小心落哪去了。”</br> “今天還好吧?沒碰到什么吧?”</br> 季潼不想讓她擔心,“沒有。”</br> “有什么及時跟媽說。晚上別忘了喝牛奶,溫一下再喝。”</br> “好。”</br> “那就這樣,你自己注意安全啊,就在家待著。”</br> “好。”</br> 電話掛斷,季潼放下手機。</br> 她又翻了一遍書包,還是沒找到紅繩。</br> 窗外一個影子飛快飄過。</br> 季潼嚇了一跳,趕緊拉上窗簾。</br> 她忽然想起剛才那個穿黑斗篷的男人,耳邊似乎也回蕩起那聲低沉的怒罵。</br> 滾!</br> 他好像很厲害的樣子。</br> 還很兇。</br> 季潼回憶著他的身形,忽然心跳加速起來,她大喘幾口氣,合掌握著符咒,站起來蹦了幾下轉移注意力。</br> 管他是人是鬼,至少幫了自己。</br> ……</br> “不多待會?”</br> “嗯。”</br> 孟沅瞬閃到何灃前頭,擋住去路,“去哪里?”</br> “睡覺。”</br> “噢,一起啊。”</br> 何灃一巴掌給她扇的轉圈圈,“我有公事,離開一會,你在這守著,有情況告訴我。”</br> 孟沅聚了聚氣,看著消失的何灃,“一點也不憐香惜玉!”</br> ……</br> 獨眼鬼一直沒敢走,主動認罪總比被何灃追著打好。</br> 見何灃離開那女鬼,他趕緊跪過去,“何大人,我再也不敢了,那女娃能看到我們,我就是想逗逗她,沒想做什么,您饒了我……”</br> 何灃居高臨下看了他一眼,若是從前,他定要拿著魂鞭把這鬼抽的魂飛魄散,“自己去十一殿領罰。”</br> 獨眼鬼欲言又止,再看何灃,已經消失了。</br> 他懊悔不已,氣的另一個眼珠子也要掉下來。</br> 倒霉!怎么偏偏就被這好佬給撞上了。</br> ……</br> 夜深,季潼趴在試卷上睡著了。</br> 她的額頭冒了一層綿密的汗,后背的薄衫也汗濕了。</br> 何灃立在墻角看了她好一會。</br> 他很想靠近她,疼愛她,可又怕她受不住而難受。</br> 找了這么久,原以為沉悶多年的感情會洶涌地迸發,不可收拾。未曾想,會是無盡的克制。</br> 房間門窗緊閉,也沒有開空調,十分悶熱。</br> 他吹開一扇窗,讓微風進來,自己離開。</br> 季潼睡得手腳發麻,一睜眼,被窗戶上自己的影子嚇了一跳。</br> 她記得自己明明關了窗。</br> 窗簾動了一下,季潼騰地站起來,拉上窗,扣下鎖。</br> 她沒心情想太多,收好課本趕緊上床。</br> 有些事只會越想越害怕,尤其是夜晚。</br> 沒事沒事,家中放置許多鎮邪之物。</br> 大吉大利,大吉大利。</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