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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第30章

    謝遲在路上顛簸了兩天才到無錫。</br>  進了謝宅,直奔爺爺房間去。端茶的丫鬟見了她,嚇得手中的盤子差點跌掉,“七……七小姐。”</br>  “環兒。”</br>  環兒怔愣半晌,趕緊上前,“七小姐,你不是……我們以為你們……”</br>  管家聽見動靜,出來見人,“七小姐!”他掉頭往里屋走,“小姐回來了……老爺!小姐回來了。”</br>  謝嘉興被下人攙扶著出來,他好像斷了腿,還拄了根拐杖。</br>  謝遲迎上去,應付地叫了聲“爹。”</br>  謝嘉興見了她,表情從驚愕慢慢轉化為嚴肅,往她身后看去,“小九呢?”</br>  謝遲沉默了。</br>  謝嘉興重復一遍:“迎迎呢?”</br>  “對不起,我沒能把迎迎帶回來。”</br>  二姨太與兩位姐姐聞訊趕來,“呦,這不是小七嘛,老爺,咱們小七也是厲害,進了土匪窩還能全身而退,瞧著這一身,還是新衣服呢,看來是深得那幫土匪的喜歡,怎么就放你回來了?”</br>  她的話音剛落,遠遠就聽見三姨太哭著跑來,“迎迎,迎迎,迎迎回來了。”</br>  三姨太走近不見謝迎,拽著謝遲發問:“迎迎呢?怎么不見迎迎?她怎么沒和你一起回來?”</br>  謝遲平靜道:“九妹不在了。”</br>  “什么叫不在了?”</br>  謝遲低下臉,“她死了。”</br>  三姨太坐倒在地,捶著胸口哭嚎,“我的迎迎啊!她才多大啊!這天殺的土匪!”三姨太站起來,又去打謝嘉興,“都是你!都怪你不去贖人!為了你的臉連女兒都不要了!是,你是女兒多!不在乎一兩個,日后等一個個都死干凈了你的臉面留給誰看!”</br>  二姨太聽見這話便不讓了,“妹妹,你這話什么意思,怎么叫等一個個都死干凈了,你這咒誰呢!”</br>  三姨太轉身罵她,“閉上你的臭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老爺面前吹耳旁風,你的閨女要是被土匪劫了,我看你去不去贖!”</br>  謝迦怒了,“三姨娘,您這心腸莫不是太惡毒了,自己死了女兒還想讓我們也陪著。”</br>  謝遙道:“小九可是自己吵鬧著要跟著四哥去濟南的,家里人都不讓去,最后自己偷偷跟了去,可沒人逼她,自己找死,怪誰呢!”</br>  謝迦道:“就是,怎么死的還不一定呢,那幫臭土匪都不是人,滿山的男人,嘖嘖嘖,想想都可怕。小九嬌氣,性子又烈,受不了委屈,臉皮可沒小七這么厚,被土匪糟蹋了還能理直氣壯回家來,她這么去了倒也干凈,省的惹人非議。”</br>  三姨太撲上來給她兩一人一巴掌,“你再說一遍!”</br>  大大小小纏打起來,謝嘉興怒吼,“夠了!都給我消停點!”</br>  三姨太又哭起來,抓著謝嘉興纏打,“你還想消停,虧你之前還這么疼她!你就不怕她變成鬼來找你嗎!你夜里睡得著覺嗎!”</br>  謝嘉興聽著煩,將她推搡開,“把三姨太攙回去。”</br>  “是。”</br>  二姨太竊喜,三姨太生的漂亮,先前深得老爺喜愛,有了這一遭,怕是以后日子也不好過了,現在的謝家沒正牌夫人,她若失了勢,這后院可就唯自己獨大。她見謝遲一直不言,故意問道:“小七,小九是怎么去的?這你得給大家個交代吧。”</br>  謝遲想了想,還是決定不將實情道出,畢竟人多口雜,傳出去對沒九妹名聲不好,便道:“逃跑的路上墜崖了,沒有受辱。”</br>  二姨娘佯裝傷痛,用巾遮鼻,“可憐的小九,哎,也算是個貞潔烈女了。”</br>  謝迦問謝遲:“那你呢?你怎么活了下來?”</br>  謝遙緊跟著問:“可有被那些土匪糟蹋了?他們怎么放你回來了?還有你這衣服,土匪給你買的?”</br>  謝迦諷刺地笑了聲,“還怪好看的呢,看來土匪對你不錯啊。”</br>  謝遲沒有說話。</br>  大家全當她默認,二姨太幸災樂禍地哼笑一聲,“造孽哦,還用問嗎?從土匪窩出來,哪還能是姑娘家嘛。”</br>  謝嘉興正在氣頭上,用拐杖戳了下謝遲的左肩,“你還回來干什么?謝家人寧死不屈,真乃有辱家門!你怎么不跟著你妹妹一塊死了!”</br>  謝遲并不意外他會說出這種話,謝嘉興雖數典忘祖,卻極看中臉面,他不會接受一個名聲敗壞的女兒,讓自己在外抬不起頭。早在云寨時何灃便告訴過她,謝家不贖她們,蓋棺下地,全當沒這兩個女兒。</br>  二姨太借機添油加醋,“再怎么說我們可是名門,出了這種事,若要向小九那般,也能保下好名節,你這……哎……少不得街旁鄰里的議論,謠言可畏啊。”</br>  謝迦立馬接話,“就是,本來這種丟人的事就不好瞞,謝家不知散出去多少封口費才堵住謠言,就說你和九妹外出遇險死于途中,碑都立了。現在突然回來了,免不得別人多問,到時候事情瞞不住,街坊鄰里都知道謝家的姑娘被土匪劫上山,又放了回來,你自己不要臉面,我們幾個姐妹還怎么嫁人。”</br>  謝遲不想聽她們廢話,看向謝嘉興,“我去見爺爺。”</br>  謝嘉興頓時火冒三丈,“還有臉提你爺爺。”他見謝遲往后院走,舉起拐杖朝她后背猛砸了一下,謝遲向前傾倒,雙手按在地上。</br>  二姨太嗤笑一聲,“小七,你還不知道呢,他老人家已經去世一個多月了。”</br>  謝遲愣住,腦袋空了一下,心中悶痛難忍,剛站起來,又聽謝嘉興大罵一聲,“你給我滾出去。”</br>  她努力保持鎮定,“爺爺怎么死的?”</br>  二姨太故意諷她,“氣死的!”</br>  謝遲覺得腦袋嗡嗡嗡的,“我要去見他,帶我去見他。”</br>  謝嘉興看著她,又想起她母親那桀驁不馴的模樣,更加生厭,吩咐家丁,“把她給我攆出去。”</br>  家丁遲疑,不敢拿她。</br>  謝嘉興舉起拐杖沖著謝遲的胳膊又打一下,“聾了!滾出去!”</br>  連打三下,謝遲跌倒在地,突然拔槍對謝嘉興。</br>  院內一眾人驚呼。</br>  謝嘉興愕然地看著她,“行啊你,謝晚之,進了趟土匪窩自己都變成女匪了!開槍,開槍啊!打死你老子!”</br>  謝遲迅疾起身,撲向二姨太,攥住她的衣領把她勒在懷里,二姨太猝不及防被扼住,嚇得直嚎。</br>  謝嘉興氣紅了眼,“反了!反了!來人!”</br>  謝遲用槍口戳二姨太的腦袋,“我只要見爺爺。”</br>  二姨太嚇得直抖,“我帶你去,你別亂來!我帶你去!”</br>  ……</br>  謝兆庭埋在謝家墓園,謝遲壓著二姨太到墓前,看著墓碑上的字,眼睛發酸,倏地跪了下去。</br>  二姨太跟著她趴到了地上,見她松開自己,摸爬著滾到謝嘉興身邊。</br>  謝家做生意,家中備槍,家仆將槍送來給謝嘉興,他舉著槍對著謝遲的后腦,“逆子,丟了名節不說,還想弒父!你還有何顏面茍活于世,有何臉面面對列祖列宗。”</br>  謝遲突然站了起來,轉身對著他們,嚇得眾人退后一步。</br>  “你以為我想做你女兒!母親慘遭你強暴,最后抑郁而終,她當初就該殺了你,墮了胎!”</br>  謝嘉興氣的發抖,舉起槍,“砰”的一聲,子彈擦過謝遲的左臂。</br>  他還是留情了,“謝晚之,從今日起,你與我謝家毫無關系,我就當沒生過你這個女兒,你給我滾的越遠越好!”</br>  謝遲受傷慣了,這點擦傷無足輕重,她看著周圍這些與自己有些血緣的人。這就是她拼盡全力,不惜諂媚土匪想要回的家。</br>  她輕笑一聲,轉身又給謝兆庭跪下,磕了幾個頭。</br>  一瞬間忽然感覺心里放下許多,再無任何牽掛。</br>  ……</br>  謝遲無處可去,好在何灃給她留了些錢,可以暫時支撐一段的生活。</br>  她在謝家附近找家便宜的小旅館住著,選了個背陽的房間,剛好透過窗戶能看到謝家的大門。</br>  她怕萬一何灃來了,找不到自己。</br>  第四天,沒有人來找她。</br>  謝遲不等了,她不想把自己的未來完全壓在一個男人身上。她得找個謀生的活。</br>  除了寫字畫畫,謝遲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可現在她連筆墨紙硯的錢都拿不出來。后來,她去一家畫鋪接了描線的活,勉強維持吃住。</br>  ……</br>  那日下班回家,謝遲在鋪子前買燒餅,一位穿著長衫的小公子叫了她一聲,“晚之?”</br>  謝遲轉頭,看到一個陌生的面孔。</br>  那男子仔細打量她一番,“晚之!真的是你!”</br>  謝遲不明白,接下用油紙包好的燒餅,朝他走近兩步,“你是?”</br>  “薛丁清。”</br>  謝遲隱隱覺得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br>  “家父與謝老先生是朋友,我們三年前見過面,不過你應該不記得我了。”</br>  謝遲頓時想了起來,他就是爺爺口中那個要介紹給自己的學生吧。</br>  “我聽說了你的事,有什么需要幫助的地方可以來找我。”</br>  “不用,謝謝。”謝遲側身走開。</br>  薛丁清跟上來,“你不必跟我客氣,家父曾與謝老先生給你我定下婚約,你去濟南了,可能還不知道。”</br>  謝遲停下腳步,“你沒聽說嗎?”</br>  “嗯?”</br>  “我被土匪劫上山了。”</br>  “我知道。”薛丁清皺了下眉,“你沒受傷就好。”</br>  “我跟土匪有染,不是清白之身了。”</br>  薛丁清登時臉都紅了。</br>  謝遲繼續往前走,“而且婚約我不知道,爺爺也去世了,不算數。”</br>  薛丁清又跟上來,“你家人把你趕出來了,你住哪?”</br>  謝遲沒理他。</br>  “我要出國讀書了。”</br>  謝遲并不感興趣,“恭喜你。”</br>  “我……我聽聞了一些不好的傳言,你若沒好的去處,可以跟我一起走。”</br>  謝遲覺得他莫名其妙,輕笑著看他,“我和你并不熟,你若看在長輩面上照顧我,大可不必,謝謝你的好意,請不要再跟來了。”</br>  薛丁清停在路中,遠看著謝遲的背影。</br>  三年不見,她變得更加疏離了。</br>  ……</br>  謝遲帶了些稿子回來描,她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多掙點錢,把自己這條小命給養活了。</br>  她描累了,眼睛發酸,想睡覺,倒了杯冷茶一口氣灌下精神一番,繼續描線。</br>  忽然,外面傳來馬蹄聲,還伴隨著一陣爽朗的笑聲,好像何灃的聲音。</br>  她心頭一震,頓時精神起來,丟下筆就往外跑。旅店外路過兩男人,一胖一瘦,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他。</br>  謝遲杵在冷寂的街道,覺得自己有些可笑。</br>  她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回去房間。繼續耐心描線。</br>  ……</br>  第二天傍晚,謝迠等在謝遲住的旅店樓下。</br>  謝遲自打回來還沒見過他,當初在山路被劫,只知道他的腿中了一槍,如今看他走路微有跛腳,應是落下病根了。</br>  謝遲帶謝迠去了房間,謝迠立在屋子中央,看著房內簡陋的設施,“跟我回去吧。”</br>  謝遲沒答他的話,“四哥喝水嗎?”</br>  謝迠走過去拉住她,“我去和爹說說,讓你回來。”</br>  謝遲推開他的手,“我在這挺好。”</br>  “哪里好?哪里都不好。”</br>  “我更不想去謝家。”謝遲笑了笑,“之前在土匪窩里天天想著逃出來,起碼有個奔頭,現在爺爺不在了,我也沒必要留在你們家。再說,謝嘉興都和我斷絕關系了,大家都巴不得我死遠點,別辱了門風,我還是不去礙眼了。”</br>  “那四哥給你換個地方住,這里陰潮,得住出病。”</br>  “不用,我覺得挺好的,至少住的舒心。”</br>  謝迠嘆了口氣,“是四哥對不起你們。”</br>  “關你什么事。”謝遲拍了下他的胳膊,“回去吧。”</br>  謝迠看著桌上的線稿,“你畫這個干什么?”</br>  “賺錢啊。”</br>  “你的才氣畫這個可惜了。”謝迠心疼地看著她,“不然這樣,你來畫畫,我幫你拿出去賣。”</br>  “我過幾天就走了。”</br>  “走?上哪去?”</br>  “去蘇州。”</br>  “你去蘇州干什么?”</br>  “投奔爺爺的一個學生,楊叔叔,楊知致,認識嗎?”</br>  謝迠搖了搖頭,“沒聽說過。”</br>  “從前我跟爺爺隱居時候他常來喝酒作畫,他在蘇州有個小畫院,我去投奔他,他應該能幫我謀個差事。”</br>  “真的不留下來?”</br>  “嗯。”</br>  謝迠嘆息一聲,“那我送你去。”</br>  “不用,我都一個人從山東跑回來了,蘇州這么近,沒事的。”謝遲思忖半刻,道,“四哥,如果有人來謝家找我,你就告訴他我去蘇州了,讓他來致安畫院。”</br>  謝迠大抵猜到,“山上的土匪?”</br>  “嗯。”</br>  “你既然逃了出來,為何又想讓人知道你的行蹤?”謝迠皺眉,“你莫不是與土匪生了感情?你這兩月都發生了什么?”</br>  “四哥別問了。”</br>  “你不愿說就罷了。”謝迠取下錢袋給她,“這些錢你一定拿著。”</br>  謝遲接下,“我缺錢,就先收下了,以后會還給你,謝謝四哥。”</br>  “跟哥哥還說什么還。”謝迠摸摸她的頭,“四哥沒用,護不住你。”</br>  謝遲笑著拉拉他的手,“你又來了。”</br>  謝迠也笑了下,“對了,我買了你最喜歡的糕點,還有糖果。”謝迠打開包裝。</br>  “我不是小孩子了。”謝遲還是拿起一塊塞入口中,“不過還是謝謝哥哥。”</br>  ……</br>  去蘇州那天,謝迠要送她上車,臨走被謝嘉興發現,攔在了家里。</br>  謝遲在站口等了他許久。</br>  路邊有人看報,邊看邊罵:“賊胚的小日本,擱濟南殺這么多人,現在又不要臉的搶礦,說這土匪壞,小日本還壞。”</br>  謝遲本無意聽他說話,只是“土匪”二字太敏感,她轉頭看去,見那人咬牙切齒的模樣,問了一嘴,“什么土匪?日本人怎么了?”</br>  男人唉聲嘆氣,“滅了土匪,占了煤礦,政府還不管。”</br>  謝遲忽的從他手里搶過報紙,看著短短幾行字,氣的手都在發抖。</br>  “怎么了你?”</br>  謝遲快把報紙掐通了。</br>  “欸,小姑娘你沒事吧。”</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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