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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0 章 第60章

    謝遲聯(lián)系不上肖望云,從前北平藝專的電話早打不通了。她只知道學(xué)校遷到了牯嶺,正好離得不算遠,便搭車去了一趟。</br>  學(xué)校遷來多時,稍加打聽便知道地址。謝遲摸了過去,沿路看到在鎮(zhèn)上電線柱上貼抗日畫報的一群學(xué)生。</br>  想來便是藝專的人了。</br>  她提著小箱子,停在一位女同學(xué)身前,“你好。”</br>  女同學(xué)回頭看她,“你好。”</br>  “請問你們是北平藝專的學(xué)生嗎?”</br>  “是的。”</br>  “你知道西畫系的肖教授嗎?肖望云。”</br>  “知道啊,他是我們的老師。”</br>  “他現(xiàn)在在學(xué)校嗎?”</br>  “我不太清楚,最近我們都在忙畫報的事,好久沒看到他了。”</br>  “你們學(xué)校是不是在前面?”</br>  “對,直往前走,拐個彎,有個牌子,一去就看到了。”</br>  “好,謝謝。”</br>  “不客氣。”</br>  謝遲往西徑直走去。</br>  女同學(xué)悄聲對旁邊的男同學(xué)說:“這個是不是就是肖老師的未婚妻?”</br>  “有可能哦。”</br>  “好漂亮啊。”</br>  謝遲來到學(xué)校校務(wù)處,辦公室里坐著一個穿白色短襯衫的男老師,見生人來,趕忙迎上,“你好。”</br>  “您好,打擾了,我來找肖望云老師。”</br>  男老師看得出神,半晌才反應(yīng)過來,拖來一把椅子,“坐坐坐,我給你倒杯茶。”</br>  “不用麻煩了。”</br>  男老師還是倒了杯水過來,謝遲接下,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謝謝。”</br>  “這山里還是挺涼快的。”男老師見她拎著皮箱一直站著,“坐啊。”</br>  “不用,我站著就好。”</br>  “你從哪里來?”</br>  “南京。”</br>  男老師神色凝重,“聽說南京遭到日機轟炸了。”</br>  “嗯。”謝遲看到墻上掛的一幅畫,一眼便辨出出自肖望云之手,“您知道肖老師去了哪里嗎?”</br>  “好像是去了上海,他老家就是那里吧。”</br>  “電話可以借我用一下嗎?”</br>  “當(dāng)然,隨便用。”</br>  謝遲撥了肖望云家中電話,卻無人接,她放下話筒,“謝謝,既然他不在,我就先走了,打擾,您繼續(xù)忙。”</br>  男老師叫住她,“你是老肖的未婚妻?”</br>  “不是,朋友。”</br>  男老師笑著點頭,又說道:“你要不要在這等等他,或許他過幾天就回來了?”男老師走近些,“雖然南昌也遭到了轟炸,但是我們這里偏僻,相對比較安全。”</br>  “不用,如果他回來,麻煩讓他聯(lián)系我一下,就說我姓謝。”</br>  “好。”</br>  “多謝。”謝遲拎上皮箱離開。</br>  走出去不遠,男老師追上來,“你不會是要去上海吧?”</br>  謝遲回頭,“不是。”</br>  “那回南京嗎?”</br>  “嗯。”</br>  “南京不安全吧?估計接下來應(yīng)該還會被繼續(xù)轟炸。”</br>  “嗯。”</br>  “那你還回去?”</br>  “嗯。”</br>  男老師無話可說。</br>  謝遲朝他點了個頭,“留步。”</br>  ……</br>  敵機狂轟亂炸,城里橫尸遍野。</br>  何灃被幾個正在布防的中央軍攔下。</br>  “這邊不能過。”</br>  何灃看著一順溜的德式鋼盔,“你們是哪個師?”</br>  一位看上去年紀(jì)不大的小士兵從頭到腳將他打量一番,“你哪來的?”</br>  “八十八?八十七?還是三十六?”</br>  小士兵拿槍托抵著他,“問你話呢?哪來的?”</br>  連長見況走過來,“做什么的?”</br>  何灃打量他一番,這氣勢,八成是個長官,“收人嗎?”</br>  “你要參軍?”</br>  “嗯。”</br>  “哪里人?”</br>  “山東。”</br>  小士兵道:“別是鬼子的便衣隊!”</br>  何灃冷戾地看他一眼,“槍打不準(zhǔn),看人也瞎。”</br>  “你”小士兵惱了。</br>  連長大笑一聲,“小伙子有意思,脾氣我喜歡,叫什么?”</br>  “何灃。”</br>  “拿過槍嗎?”</br>  “沒打空過。”</br>  “聽見沒?”連長看向左右兩位士兵,“我都不敢說沒打空過,你小子哪來的自信?”</br>  何灃指了指自己的眼角,“這里。”</br>  “呦呵。”連長來了興趣,坐到旁邊的沙袋上,“那就試試你,打不中你負(fù)責(zé)把這沙包堆滿了。”</br>  “好。”</br>  連長抵了下旁邊的小士兵,指著遠處的木門,“去,那邊畫個圈。”連長瞥一眼何灃,故意提高聲音,“畫大點啊。”</br>  小士兵找了塊石頭,沾點地上泥灰到木門上畫了個大圈,“大不大?”</br>  連長應(yīng)和著喊:“夠大!”他把槍遞給何灃,“大個子,打準(zhǔn)點啊。”</br>  “小瞧我。”何灃沒接槍,笑了起來,從地上撿了塊碎玻璃,擱手里掂了掂,忽然用力朝木門一擲,正中圓心,連長還沒反應(yīng)過來,手里的槍被他拿過來,嘣的一聲,插在木門上的玻璃碎成渣,飛落一地。</br>  小士兵嘿嘿地笑,“呦,這槍法跟我有的一比。”</br>  “二四式、歪把子,花機關(guān),捷克造,只要你有的,我都會用。”何灃收槍,扔給連長,“遠狙,近戰(zhàn),拼刀,隨你試,輸了我掉頭就走。”</br>  “口氣挺大啊,以前做什么的?”</br>  “土匪。”</br>  “土匪?”連長笑起來,“土匪就土匪,能打鬼子管他土匪不土匪。”連長捶了下他的肩膀,“我們這是三十六師二一六團三營二連,我是連長。”</br>  “小六子。”他朝遠喊一聲,“過來。”</br>  “來了。”</br>  “把他編進隊里,換套裝備去。”</br>  小六子打量何灃一番,“你跟我來。”</br>  何灃個子大,軍裝又緊張,穿了套不太合身的,脖子前的紐子都扣不上。連長見他換了衣服走來,身材筆挺,兩腿修長,氣質(zhì)立馬上來了,“挺像樣嘛,以后你就跟著我。”</br>  何灃輕笑,“兄弟,過段時間誰跟誰還說不準(zhǔn)呢。”</br>  小士兵強調(diào):“叫連長!”</br>  話剛說完,前方有人喊,“集合。”</br>  “有坦克!”</br>  連長沒記得何灃的名字,“新來的,掩護老子炸了這鐵殼。”</br>  ……</br>  這個時候趕路太難了,謝遲跟著幾種車蹭了一路,才回到南京。</br>  謝遲去過很多地方,也在不少的城市生活過一段時間,可沒有一個比南京更中她的意。她喜歡這個城市,無論是風(fēng)土人情,還是飲食休閑,以及自己在這建立起的事業(yè)。都給了自己家的感覺。</br>  她放下行李,吃了點東西,便去老周家門外等了小半天。</br>  老周回來一見她,驚詫道:“你怎么又回來了?你不是跟你哥哥出國了?”</br>  “不出了。”</br>  “怎么?”</br>  “讓你現(xiàn)在去外國,你去嗎?”</br>  老周啞口。</br>  “同胞在受難,將士在奮戰(zhàn),我怕我在異國的床上夜夜難眠。”她淡淡笑著,“回來陪你啊。”</br>  “哎。”老周緊鎖眉頭,“你啊。”</br>  “別嘆氣了,進去說。”</br>  老周掏出鑰匙開門,兩人相繼進屋。</br>  “肖望云有聯(lián)系你嗎?”</br>  “昨天還通了電話,他回上海了。”</br>  “去接他家人?”</br>  “對。”</br>  “去哪?”</br>  “在租界,日本人不敢往里頭打。”</br>  “那他還回學(xué)校嗎?我剛從牯嶺回來,那邊老師說他只是暫時請假。”</br>  “說是留在上海做抗日宣傳工作。”老周倒了杯涼茶給她,“那你就一直留在南京?不走了?”</br>  “去哪啊?去上海跟著肖望云畫抗日畫報嗎?他組織的那些演講、演出我可不行。”謝遲笑著抿口茶,“還是偵查漢奸比較稱手,好不容易把南京大街小巷摸熟,我還是在這跟你混吧。”謝遲睨他一眼,“你不走吧?”</br>  “上哪去?根都在這。”</br>  “你的上級不管你了?沒招你過去?”</br>  “我沒去,我要把南京城里的雜碎們清理干凈。這些日諜、賣國賊最近越發(fā)囂張了。”老周憤懣地捶了一下桌子,“前線軍人以血肉護寸土,后面漢奸恨不得把整個中國送給狗日的。”</br>  謝遲默然不語。</br>  老周松了松牙,“你的店還開嗎?”</br>  “先開著吧,等炸平了再干別的。”</br>  “你啊還真是看得開。”</br>  謝遲為自己續(xù)上一杯茶,“現(xiàn)在于我而言,南京的廢墟也比異國的香枕睡得安心。”</br>  “我最近在盯松生藥鋪的老板,行蹤十分可疑。”</br>  “好。”</br>  “好是什么意思?”</br>  “一起啊。”</br>  ……</br>  謝遲回到家,把窗戶全打開通風(fēng)。她討厭讓人窒息的悶熱,即便外面的熱風(fēng)吹的人并不舒服。</br>  剛收拾完,樓梯傳來聲響,重重的腳步聲,是個男人。</br>  謝遲騰地站了起來,開門出去,見那胖胖的男人走上來,手里拎著兩個皮箱。</br>  他看到謝遲,停下腳步,立在樓梯上,“你好,我是陳越宜,你是謝小姐吧。”</br>  “嗯。”</br>  陳越宜走上來,將皮箱放在地上,“我是新租客,希望不會打擾到你。”</br>  “噢,你的房間在那邊。”謝遲退回屋里,關(guān)上門。</br>  陳越宜看過去,提著箱子過去,剛到門口,聽到身后的開門聲。</br>  “陳先生。”</br>  他回眸。</br>  “你是上海來吧?”</br>  “對。”</br>  “那邊打的怎么樣了?”</br>  “火力很猛,聽說我軍占了優(yōu)勢。”</br>  謝遲寬慰下來,“謝謝,你休息吧,有事情可以叫我。”</br>  “好。”</br>  ……</br>  白天未攻下匯山碼頭,損失慘重。</br>  夜里三點多,上了三兩坦克,對碼頭猛攻。鬼子炮火瘋狂往坦克上炸,連長帶著人沖出去,“小六子,繞到右邊去。”</br>  “是!”</br>  “劉晉,何灃,郭山,你們?nèi)献記_。”</br>  “掩護我。”何灃沒理他,滾地一圈繞到沙袋堆后,沖著鬼子就一頓掃,指揮道,“上去,打右屁股!”</br>  “媽的,你是連長還是我是連長!”</br>  坦克成功進入敵區(qū),配合他們的攻擊將敵營摧毀。</br>  天隱隱露出點兒白。</br>  正清理著戰(zhàn)場,連長拍了一把何灃的背,“打的不錯啊。”</br>  何灃勾起嘴角,“廢話。”</br>  “太爽了!”小六子得意地背起三把槍,剛要走,忽然一炮轟了過來,將他炸飛。</br>  他趴在地上,吐了口血吐沫,“狗日的,轟老子屁股。”</br>  頭頂傳來飛機轟隆隆的聲音,炸彈如雨點一般落下。兩支日援軍忽然從南、北方向分別出現(xiàn)。</br>  三連連長在左側(cè)嘶吼,“撤!撤!”</br>  何灃繞到墻柱后面打,眼看著一枚手榴彈落在前面兄弟腳邊,他撲過去將他推倒,滾到一堆木箱后面。</br>  轟地一聲,塵土飛揚。</br>  何灃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你他娘做夢呢!”</br>  “謝了。”兄弟戴好鋼盔,繼續(xù)掃射。</br>  迫擊炮和頭頂?shù)娘w機不斷轟炸,日軍在炮彈的配合下突進,壓著他們打。</br>  堅持不久,坦克廢了。</br>  后面的營長瘋狂喊:“撤!二連撤”</br>  連長從前頭退回來,見何灃還窩在戰(zhàn)壕里瞄,拽著他就走,“走啊!”</br>  何灃殺紅眼了,一腳踹開他,“滾。”</br>  “跟老子撤!”</br>  何灃沒子彈了,滾到另一邊,從地上撿起戰(zhàn)友的槍又要沖上去。</br>  “再不走全完蛋!”連長扣住他的脖子往后拖,“操你奶奶的土匪,老子就不該收你。”</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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