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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第78章

    人對于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總是敏感的,除了藤田清野常明目看過來,何灃也時不時地瞥自己兩眼。</br>  何灃不喜歡她現(xiàn)在的發(fā)型。燙著微卷,前額微中分,在腦后盤成一團花發(fā),算是比較時興的。好看是好看,可他就是看不慣,尤其是她濃妝艷抹的時候,過分艷麗,倒不如從前一根木簪或是布帶束著一頭長發(fā),清新自然。</br>  正吃著,眼下一片黑暗,停電了。</br>  藤田美知憮然驚叫:“怎么了?”</br>  “停電了,別動,我去找蠟燭。”謝遲淡定起身,去抽屜里找出幾根蠟燭插到燭臺上。</br>  藤田清野見她遲遲不回來,“找不到嗎?要不要幫忙?”</br>  “不用。”</br>  借著外面隱約的月光,何灃看到她一手握著燭臺,一手在抽屜里亂翻著,八成是找不到火了。</br>  謝遲一邊翻箱倒柜,一邊問:“你們帶火柴或者打火機了嗎?”</br>  藤田清野看向何灃,“你帶了吧?”</br>  “當然。”他笑著從口袋里掏出打火機,咔嚓打出火苗,起身朝她走過去。</br>  謝遲一轉(zhuǎn)身就看到何灃舉著個打火機立到自己身前,他的背很寬,身影完全將飯桌上兩人的視線擋住。他的雙眸深邃、溫柔,含情脈脈地俯視著她,明目張膽地宣泄著深藏的愛意。他抬起手,一手穩(wěn)住燭臺,一手將蠟燭點上。</br>  終于明白了為什么許多人喜歡偷情。</br>  謝遲動動手指,抵了抵包裹住自己手面的他的手心,緊張、瘋狂、短暫……混成一種難言的禁忌感,甚至比獨處時的酣暢淋漓更加痛快。</br>  她的心控制不住地跳動,卻還要淡然地說句“謝謝”。</br>  五根蠟燭接連點上,房間里逐漸明亮。</br>  何灃松開她,行若無事地走回去坐下,隨口罵了句:“電廠這幫廢物。”</br>  謝遲跟在他身后走來,藤田清野接過燭臺,小心放到桌邊,“我打電話問問怎么回事。”</br>  謝遲道:“別去了,經(jīng)常這樣,等一會就好了。”</br>  藤田美知道:“這樣很浪漫呀,燭光晚餐。”</br>  何灃掏出煙盒,倒出一根煙來放進嘴里,臉靠近燭臺,借著蠟燭的火點上煙。</br>  謝遲看著光影后他輪廓分明的臉龐,眼睛低垂著,睫影被燭光拉長,在面上輕顫。她不敢再看下去,恐情意流出,叫別人發(fā)現(xiàn)。</br>  何灃直起身,輕緩地吐出口煙,站到窗口去。</br>  藤田美知也放下筷子,撫了撫胃,“我吃飽啦,姐姐做飯真好吃,以后嫁進我們家,我可有口福了。”</br>  藤田清野笑起來,“說不定你先嫁出去呢。”</br>  “那哥哥可要抓緊呀。”</br>  ……</br>  謝遲收拾碗筷去廚房,藤田清野跟過去幫忙,兩人相敬如賓,連送個帕子都會說一聲“謝謝”。</br>  藤田美知躺在沙發(fā)上休息,擺弄著魯班鎖。</br>  樓下忽然兩聲槍響,藤田美知嚇得一顫,手里的魯班鎖差點砸到臉上。</br>  藤田清野匆忙出去,站到何灃身旁,往外頭看過去,只聽他淡定道:“跑遠了,特工總隊的人,應該是在抓抗日分子。”</br>  藤田美知過來拽走他們兩,“你們不要站在窗戶口,危險。”她關(guān)上窗戶,推兩個男人進客廳,“清野哥哥,快打電話讓人來保護我們。”</br>  何灃坐到沙發(fā)上,隨手拿起一顆橘子,在手里把玩。</br>  謝遲從廚房出來,“美知說的對,不僅各方面地下黨活動猖獗,青幫也不安分,你們幾個以后出門還是小心點。”</br>  話音剛落,遠處又傳來槍聲,謝遲拿帕子給藤田清野擦擦手,“去打個電話吧,至少讓山下來接你們。”</br>  “好。”</br>  藤田清野去打了個簡短的電話,在等山下來的時間里,四個人尷尬地坐在客廳,無話可說。</br>  謝遲問道:“要不要吃點水果。”</br>  “不要。”藤田美知拉長了音調(diào),“再吃我的胃就要爆掉了。”她倒在何灃腿上,無聊地問道,“晚之姐姐,你平時都做什么?”</br>  “做衣服,偶爾看看書,畫點畫。”</br>  “你會畫畫呀?”</br>  藤田清野道:“晚之是個國畫大師。”</br>  謝遲道:“不是什么大師,三流畫工。”</br>  藤田美知看向墻上的畫,“那張畫是你畫的嗎?”</br>  謝遲順她視線看過去,“是我一個朋友畫的。”</br>  藤田美知側(cè)個身枕著何灃的腿,正面看著謝遲,笑吟吟地問道:“男性朋友還是女性朋友啊?”</br>  “男的,像哥哥一樣的朋友。”</br>  “你們關(guān)系很好嘍?”</br>  “嗯。”</br>  藤田美知睨向藤田清野,“哥哥要吃醋啦。”</br>  “美知,別亂說。”</br>  何灃抬一下腿,顛得藤田美知差點掉下來,她往里躺躺,抱住他的膝蓋,繼續(xù)問:“他也在上海嗎?”</br>  “他死了。”</br>  “死了?怎么死的?”</br>  “在南京死的。”</br>  何灃漫不經(jīng)心道:“八成是被我們的人殺了。”</br>  藤田清野不想談及南京發(fā)生的事情,“不說這個了。”</br>  “有什么不能說的。”他勾了縷藤田美知的頭發(fā),往上輕提,“美知還不知道吧,咱們的軍隊在南京做了什么。”</br>  藤田美知平躺過來,看著何灃的下巴,“做了什么?”</br>  “瀧二。”藤田清野皺起眉頭。</br>  “燒殺淫掠,血流成河,從一百多的老人,到?jīng)]成型的嬰兒。”</br>  “沒成型的嬰兒?”</br>  “刺刀劃開孕婦的肚子,往里一插,不就挑出來了。”</br>  藤田美知愣了兩秒,干咽口氣,“咦,好恐怖。”</br>  藤田清野如坐針氈,手掐著椅邊,沉聲道:“瀧二,別說了。”</br>  何灃仍舊不理會他,盯著藤田美知的雙眸,笑著道:“像你這樣漂亮姑娘也很慘,不僅被輪奸,還要被虐殺,往下體里塞瓶子,塞球棒。”</br>  “瀧二!”藤田清野站了起來。</br>  何灃看藤田美知嚇愣的模樣,攤開右臂搭在沙發(fā)上,“不說了。”</br>  “我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事,我們的軍人怎么會這樣?是真的嗎?”</br>  “你問你哥啊,他去過南京。”何灃拾起一旁魯班鎖,隨意擺弄著,“他應該很清楚。”</br>  “是真的嗎?”美知看向哥哥。</br>  藤田清野垂下臉,那是不可掩蓋的滔天罪行,是日本的恥辱,面對什么都不懂的妹妹,他不知如何作答。</br>  謝遲一直沉默著,那些事情不該用回憶去形容,血淚早已融進骨子里,一生難忘。</br>  樓下有車停下。</br>  藤田清野抓到根救命稻草般,快步到窗口看了一眼,“山下到了,時間不早了,我們該走了。”</br>  何灃輕松拆開魯班鎖,丟到一旁,提著藤田美知起來。她順勢抱住他的胳膊,“我好害怕。”</br>  “怕什么?”</br>  “你說的那些。”</br>  何灃冷笑一聲,“要不要找照片給你看?”</br>  “不要!”藤田美知小鳥依人地緊跟他旁,“我才不要看。”</br>  何灃推遠她的頭,對謝遲道:“多謝款待,再見。”</br>  “慢走。”</br>  藤田清野走到門口,忽然對他們二人道:“你們先下去,我說幾句話就下來。”</br>  何灃手插著口袋走了,“快點。”</br>  等他們下樓,藤田清野對謝遲說:“對不起,讓你想起了不高興的事。”</br>  “都過去了。”</br>  藤田清野面有愧色,“你真的,不介意了?”</br>  “介意啊。”</br>  他低下臉來。</br>  “可是你不一樣。”謝遲拉起他的袖子,“不要再想了,我既然和你在一起,就已經(jīng)放下了過去的事,你這樣反倒讓我不高興了。”</br>  藤田清野趕緊抬起臉,僵硬地笑起來,“好,不想了。”</br>  屋內(nèi)陡然亮起來,來電了。</br>  謝遲明媚地笑了下,“我好累,想休息。”</br>  “今天辛苦你了。”藤田清野牽起她的手,看著她的掌心,“以后少親自下廚,我會心疼的。”</br>  “知道了。”她將他往門外輕推下,“別讓他們等急了,日子還很長,我們慢慢說。”</br>  “那我走了。”</br>  “嗯。”</br>  藤田清野走出去兩步又折回來,緊張地問道:“我能擁抱你一下嗎?”</br>  “可以。”</br>  藤田清野輕輕摟住她,“我會永生對你好的。”</br>  謝遲手落在他的腰上,溫柔道:“好啦,回去了。”</br>  藤田清野松開她,靦腆地笑了下,“早點休息。”</br>  “好。”</br>  藤田清野兩步一回頭,念念不舍地笑看她,“晚安。”</br>  “晚安。”</br>  等他下樓,謝遲慢慢關(guān)上門。</br>  她看著眼前藍色的門簾,粗暴地扯開衣服,因為下手太重,兩顆扣子掉在地上,滾落到墻邊。</br>  她咬著牙,將衣服團起來扔進垃圾桶里,走進衛(wèi)生間打開水龍頭使勁地搓著自己的手。仿佛回到了那一個個生不如死的黑夜,手上總是有洗不掉的紅色,紅色,</br>  紅,</br>  紅……</br>  ……</br>  何灃不能在上海久待,他不能為了一時的私欲放下南京的正事。</br>  傍晚,謝遲去了趟聯(lián)絡點,傳遞物資相關(guān)情報,很晚才回家。今天下著暴雨,路上沒什么人,她穿著一身黑,還戴了頂黑色帽子,快速地在巷道穿梭。走著走著,身前的車燈忽然亮了起來,刺得她擋住眼。</br>  只一瞬,眼前重歸黑暗。</br>  謝遲定睛看過去,光是一個不清楚的黑影便認出是何灃。</br>  她左轉(zhuǎn)繼續(xù)走,何灃一路開車跟著她。</br>  到了更偏僻的地方,謝遲停了下來。</br>  車子停在她身后。</br>  她按了下帽檐,轉(zhuǎn)過身,走到副駕駛,收掉傘坐了進去,“跟著我做什么?”</br>  “想你了。”</br>  “你是怕奸情不被發(fā)現(xiàn)?”</br>  “怎么能叫奸情。”何灃吐口煙,“叫愛情。”</br>  謝遲無奈地笑了,他總是能只言片語逗自己開心起來。她抓住他的手,何灃反握住她,兩人十指相扣,沉默地看著雨景。</br>  忽然,何灃開動車子,“送你回去吧。”</br>  “嗯。”</br>  “我明天早上回南京。”</br>  “好。”</br>  “不多說兩句嗎?”</br>  “我們在一起不安全,還是分開比較好。”</br>  何灃靜默片刻,笑著感慨道:“你這個性子,是怎么讓小鬼子對你死心塌地的?男人都喜歡溫柔聽話賢惠,懂得討歡心的。”</br>  “那你為什么對我情根深種?”</br>  “我不一樣。”</br>  謝遲側(cè)身面朝著他,“那時候為什么喜歡我?”</br>  “忘了。”</br>  “真忘假忘?”</br>  何灃彎起嘴角,沒有回答。</br>  謝遲剛正回身,便聽他道:“從小到大,沒人敢打我。”</br>  她愣了幾秒,笑了起來,“還記得那一下呢。”</br>  “那一抽是引起了注意,什么時候開始喜歡,我還真不確定,也許是抓魚的時候,也許打熊的時候。”何灃瞥她一眼,“那你呢?”</br>  “應該是在他們要燒死我的時候。”</br>  何灃握緊她的手,“讓你受了不少苦。”</br>  “苦盡甘……快甘來了。”謝遲看著外頭滂沱的雨,“你說,我們還能看到國泰民安的時候嗎?”</br>  “會的。”</br>  何灃一直單手操縱著方向盤,慢慢開到她的住宅附近,“就不送你過去了。”</br>  謝遲拿上傘,“上去坐會嗎?”</br>  “哪種zuo?”</br>  謝遲跟著他笑起來,“哪種都可以。”</br>  何灃松開她的手,“不去了。”</br>  “那我走了。”</br>  “去吧。”</br>  謝遲打開車門,撐開傘離開,剛走不遠,聽到身后的腳步聲,她高興地回頭,高抬起傘,讓何灃進來,“有事嗎?”</br>  “沒事。”</br>  “沒事跟來干什么?”</br>  “再看你一眼。”</br>  謝遲摟住他的腰,“不如我們私奔吧。”</br>  何灃揉了揉她的腦袋,“好啊。”</br>  謝遲抬臉看他,“真的?”</br>  “真的。”</br>  面對他篤定的眼神,謝遲倒有些顧慮了。</br>  何灃捏了下她的鼻子,“以后下決心前先過過腦子,是不是真的想當逃兵,別到時候真跟我走到一半又要跑回來。”</br>  謝遲又將臉埋進他胸前,“我怕死,我為國家已經(jīng)做的夠多了,你也是。”她努力地勸慰著自己,“好累,自私一下也沒什么吧。”</br>  “你總說你怕死,真的怕死當年在山寨就會直接離開,而不是留在匪窩里冒著危險伺機找宋家報仇。”</br>  謝遲想起宋蟒來,時隔多年,他的面孔還記憶猶新,還有宋青桃。</br>  她嘆息一聲,“本以為他們夠壞了,還是沒壞過小鬼子。”</br>  何灃推開她,捧著她的臉親了一口,“好了,保重。”</br>  “你也是。”謝遲也學他揪了下他的鼻子,“雖屬不用陣營,面對外敵沒有你我,等打跑鬼子們,我們各自退出,一起就去山里生活。”</br>  “行。”何灃退到傘外。</br>  謝遲看著他的頭發(fā)被雨淋濕,“真的不上來?”</br>  “我一上去就下不來了。”</br>  謝遲玩笑道:“怕死在我床上啊?”</br>  “不死也半條命。”他抹了把臉,頭也不回地離開,“走了。”</br>  謝遲看著他的背影,一陣心酸。他坐到車里,開著車快速從她身旁過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雨幕中。</br>  不斷地分分合合,經(jīng)歷多了,對別離早已習慣。</br>  她將手伸出傘外,接了一把冰冷的雨,帶著它回到家中。</br>  謝遲剛要關(guān)門,一只手握住了門邊。</br>  她趕緊拉開門,來人不多言語,直接將她打橫抱起。驟然騰空,謝遲摟住他的脖子,“不是不來了?”</br>  “后悔了。”</br>  “半條命?”</br>  他笑著將她抱進房間,漉漉的衣裳濕了床鋪,</br>  “那就死在你這里吧。”</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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