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死一樣的寂靜,壓抑到連鳥都不忍從上方飛過。</br> 藤田清野掏出根煙點上,他從前是不抽煙的。叼著煙瞇著眼的樣子,讓他本就憂郁的氣質(zhì)更顯頹廢。</br> 何灃與李長盛趴在大坡埋伏,老紀從坡右側(cè)匍匐到他身邊,他阻止不了何灃,又不能放任他找死,只能跟著他一起冒險,另外還帶了個經(jīng)驗豐富的狙擊手,“二十個。”</br> 雜草掩住他們的身體,何灃拿著望遠鏡看過去,找謝遲的位置,他細細打量中間的那個女人,雖被黑布套著頭,又穿著她的衣服、鞋子,可總覺得哪里不對。</br> 老紀道:“我去開車救人,得手就跑,說好的,只救一個,其他不管。”</br> 何灃說:“都帶上。”</br> 老紀登時怒火就上來了,壓著聲音罵他:“一個都他娘的腦袋栓褲腰了,老子違紀陪你來救共.黨,你打算讓我們?nèi)r上命?”</br> 何灃沒在意他說了些什么,注意力全在第二輛卡車尾,只見車里冒出淡淡的煙霧,有個東西在頂側(cè)車布,看隱隱凸出來的形狀,像拳頭。</br> 她在車里。</br> 一頂,一頓,一頂。</br> 是摩斯密碼。</br> 一遍遍地重復兩個字:陷阱</br> 可事已至此,他顧不得什么陷阱,只想立馬將他的妻兒救出來。</br> ……</br> 藤田清野轉(zhuǎn)頭,謝遲立馬停下動作,虛作聲勢地扭動,他的鼻腔還噴著裊裊的煙,他一手夾著煙,一手揉了揉她的手腕,沉默片刻,半垂著眼眸溫柔地說道:“對不起,弄疼你了,再忍一會,忍一會就好。”他將謝遲臉邊的亂發(fā)理好,“等解決完這些事,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你要情報,我給你,你拿去送給你的延安,沒關(guān)系的。你還要什么?軍備?醫(yī)藥,我都可以想辦法送給你,哪怕與祖國為敵。”他凝視著謝遲憎恨的眼神,眉心淺淺皺起,用額頭抵著她的太陽穴,“我可以給你我的一切,只要你好好愛我。”</br> 謝遲躲開,用胳膊將他撞遠些。藤田清野看眼腕表,對候在外面的黑木芥說:“動手吧。”</br> “是。”黑木隊長朝他點頭,朝背著槍的一排日本兵們走去,“準備。”</br> 日本兵同時舉槍。</br> 未待發(fā)出“射擊”號令,一顆子彈不知從哪而來,正中一個舉槍的日本兵眉心,他直直向前倒去。頓時,四下的日本兵如驚弓之鳥,紛紛舉起槍對著周圍,未能發(fā)現(xiàn)狙擊點,接連又倒下兩個。</br> 藤田清野捏住謝遲的下巴往縫隙外看,“他來了,那我們再來賭賭,他能不能從我手里帶走你。”</br> 謝遲撞開他,自己倒向一邊,藤田清野將她拽回懷里死死扣著,“你現(xiàn)在多掙扎一下,一會我就多刺他一刀。”</br> 黑木隊長掏出槍往卡車方向退,“保護長官!”</br> 日本兵找車當掩體,因為不確定對方有多少人,不敢貿(mào)然上前。</br> 黑木隊長對藤田清野說:“長官。”</br> 藤田清野松開謝遲坐到車邊,不慌不忙地看著遠處,“找到狙擊點,把他給我抓出來。”</br> “是。”</br> 謝遲趁他不注意,俯身將頭靠近手邊,拽下耳環(huán)。她迅速直起身,用身體擋住后面的手,小心將耳環(huán)銀勾縷直,試著將手銬打開。</br> 黑木隊長帶著幾個人弓著腰從兩邊分散靠近,剛露出身體,兩槍落下,兩人倒下。</br> 李長盛笑道:“哥,我這槍法神不神!”</br> 何灃沒理他,見小鬼子抓著被縛的囚犯當掩體慢慢逼近,“狗日的。小心點,別傷著自己人。”</br> “知道。”</br> 他將面巾裹得更緊實些,“把卡車輪胎和那幾個三輪油箱打了。”</br> “好嘞。”</br> 何灃換把槍,翻滾到坡另一邊,對杵在兩塊石頭縫隙間正狙著的老趙道:“我繞到下面去,你把后面那輛卡車邊上幾個鬼子拔掉。”</br> “屁股交給我,放心。”</br> 何灃沒等老紀,拿著煙霧.彈繼續(xù)朝西南方向去,鬼子的注意力全被兩個狙擊手吸引去,到處找他們位置,無人注意他何時繞到了另一邊。他朝日本兵后背打去,一槍中后腦勺,直到他打出第三槍,守在另一卡車后的日本兵才注意到他的位置,叫嚷著圍過來。</br> 山坡接連扔下四個煙霧.彈,人群沒入濃煙里,辨不明方向。</br> 何灃往西北方向去,日本兵圍在一起,舉著槍朝煙霧亂掃,他伏在地上,緩緩朝前爬,滾到了卡車底下,繞到車另一邊。</br> 老趙忽然看到兩輛卡車從遠處浩浩蕩蕩開了過來,他瞄過去,只見車上擠滿了日本兵,最少有四十個。只有他的位置才能看到援兵,他得提醒李長盛和下面的何灃,按下槍沖下面大喊了一聲,“鬼子援兵來了!”</br> 這一叫,將他徹徹底底的暴露。</br> 日本兵的槍口立馬對準他的方向瘋狂掃射。老趙滾到另一邊,剛重新架上槍,一個手榴.彈扔了上來,落在他一米開外,他未來得及躲開,轟一聲,整個人直接被炸出來,滾下了坡。</br> 一瞬間,密集的子彈沿著他滾下的路豎掃,留下一行蜿蜒的血道。</br> 李長盛恨得咬牙切齒,沖那領(lǐng)頭的小隊長打過去,一時惱昏,子彈打偏,還暴露了位置。</br> 他抱著槍迅速往后滾躲,避開扔過來的手榴.彈。</br> 支援的日本兵跳下車,很快將刑場圍起,何灃被逼打著窩在卡車后,一露頭就會被打成馬蜂窩。他們明顯有備而來,看這支援速度應該是事先就窩在某處,只等聽到槍戰(zhàn)聲便傾巢而出。</br> 藤田清野見援兵來,掀開油布要出去,忽然被謝遲鎖住脖子,她迅速從他腰間取下刀橫在他的脖間,“別動。”</br> “我差點忘了,你也是個間諜。”藤田清野心里一涼,冷笑聲,不顧脖間的血痕,轉(zhuǎn)過身凄迷地看她,“你真要殺我?”</br> “下去。”謝遲推著他往前,用腳踢開油布,黑木隊長一轉(zhuǎn)頭就看到被挾持的長官,立馬舉槍對著她。謝遲用日語道:“帶你的人撤出去,否則我殺了他。”</br> 她一下車,何灃就看到了她。</br> 黑木隊長舉起右手,示意士兵往后退。</br> 煙漸漸散開,人影明晰。</br> 李長盛重新找到狙擊位,瞄準藤田清野,卻不敢開槍,謝遲壓著他一直在移動,他怕一個不慎傷到她。</br> 老紀開著車橫沖直撞而來,何灃立即竄出車底,跳上他的車。</br> 藤田清野見車子開過來,不顧架在脖子上的刀,握住謝遲的手想要將她反扣,謝遲反應極快,提膝抵住他的腿窩,擰住他的右臂將他按到在地上。</br> 槍火停止。</br> 車開了過來,何灃朝謝遲伸過手,她松開藤田清野朝他而去,藤田清野抱住她的腳,將她拖到后面,借著她的力撲向何灃,手直奔他的面罩去,何灃迅疾擋開他的手。他與何灃纏打著,一心要摘下他的面罩,何灃臉往右偏躲,一手摁住他的肩,一手朝他脖子打過去,藤田清野躲得極快,從腰間拔槍朝何灃打過去,未待扣下扳機,一把刀刺進他的后肩,謝遲纏著他的背,摁著刀使勁往里插,何灃順勢一腳踹他下車,藤田清野翻滾著躺在地上,謝遲用膝蓋抵住他的手臂,奪過他手里的槍對著他的腦袋,她對何灃說:“先把他們帶上。”</br> 亂彈打死了兩個,何灃在老紀罵罵咧咧的聲音里將活著的三個人扛到后面。</br> 謝遲上了副駕駛,忽然推開藤田清野,車子開動,她的槍口仍指著倒在地上的藤田清野,最后一刻還是沒有扣下扳機,朝追過來的日本兵打過去。</br> 車子迅速駛離。</br> 藤田清野半身血,氣到牙齒都在顫抖,歇斯底里地嘶吼:“給我追!給我追!”</br> 所有日本兵瞬間上了后來的卡車。</br> 李長盛見他們得手,跑到車開過來的方向,靈活地跳到后面。</br> 若沒有援兵,這或許會是趟成功的營救。</br> 老紀開車太猛,李長盛被搖得不能瞄準,彈藥本就不夠,不敢多浪費子彈。</br> 車子全速前進,老紀從野道飆,暫時甩開了鬼子。</br> 何灃割下衣服捆住右臂,謝遲扒著車內(nèi)小方窗著急道:“你受傷了。”</br> “子彈擦過去,沒事。”</br> “我們要往哪去?”</br> “離開上海。”</br> “彈藥還有多少?”</br> 何灃掏出子彈,“沒多少。”</br> 李長盛摘下被救的三人的頭套,解開束縛雙手的繩子,兩個男人被打的面目全非,被打扮成謝遲的女人擋住眼,被突然而來的光照得睜不開眼睛。</br> 他們?nèi)齻€謝遲一個也不認得,應該是其他小組成員,因隱秘問題,與她直接見面的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三個人。</br> 老紀用余光瞄一眼謝遲,又看向她的肚子,冷著臉道:“為了救你,我們犧牲了一個兄弟。”</br> 謝遲回過身,“抱歉。”</br> “抱歉有什么用?能換回人命?”</br> “老紀。”何灃皺著眉,“別兇她,你要罵就罵我。”</br> 老紀長嘆口氣,不說話了。</br> 車子停在一片樹林邊,幾人迅速下車,謝遲沒明白,問駕駛座的老紀:“怎么停在這?”</br> “這一片沒車走,鬼子循著車輪很快就會追上來,我們分頭跑,我去引開他們。”老紀睨向她,惡狠狠地道,“還不快下去。”</br> 謝遲跳下副駕駛,朝他鞠了個躬,“謝謝你。”</br> 老紀不想看到她,“快滾。”</br> 何灃直接將重傷的男人背在身后,讓李長盛背著另一個,“跟我走。”</br> 謝遲攙著女人下車,“你能自己走嗎?”</br> 女人沒有說話,只是“嗯”了一聲。</br> 一群人往林子走,老紀開車繼續(xù)前行。</br> 女人走在最后面,趁前面的人不注意,將一只鞋蹬下,甩到了路中間,腳尖用力在泥地上劃出一道指向樹林的印記。</br> ……</br> 離三點還有兩分鐘,姜守月守在河邊,焦急地往林子里張望,阿如帶著國強和另外一名同志等在船上。剛見到人影,姜守月大松口氣,趕緊迎上,將兩個被折磨重傷的男人扶上船。</br> 林中忽然傳來動靜,李長盛舉著槍瞄過去,“鬼子怎么找來了?”</br> 謝遲坐到船頭,回身朝何灃伸過手來,卻不想被他用手銬扣住,另一端鎖在了船上,“你干什么?”</br> 何灃將船推走,“你們先走。”</br> 謝遲緊拽他的衣袖,“一起走。”</br> “我得攔住他們,不然一個都跑不掉。”</br> “我陪你。”</br> “不要浪費時間。”他掌住謝遲的后腦勺,隔著面巾用力親了一口,“我一定追來,保護好我兒子。”</br> 謝遲頓時紅了眼,“你知道了。”</br> 聲音越來越靠近,何灃用力將她推開,“走了。”</br> “何”她不敢叫他的名字,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少當家。”</br> 何灃頓住腳,沒有回頭,與李長盛朝反方向跑去。</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