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間,狀元府上。???.BiQuGe.Biz
謝才卿坐在案前,左右手邊各有一張字條。
左邊的字條是如矢下午回了一趟情報網(wǎng)寫給他的,右邊是臨晚謝遮府上的下人送過來的。
都寫的都是蕭昀的喜好。
口癖這塊兒,左邊如矢的那張上寫著“什么都吃,完全不挑”。
謝才卿看向右邊,燒鹿筋、黃燜魚翅、佛跳墻、爆炒禾花雀舌……他的唇角一點點降了下來。
全是對廚子要求極高的菜肴,制作用到的食物也都是珍饈,鹿筋、魚翅、海參、魚唇、鮑魚、禾花雀……
尤其是禾花雀,整個大寧有沒有上千只還不一定,吃的還是禾花雀的舌頭。
一只禾花雀可沒好幾根舌頭。
謝才卿繃著臉,繼續(xù)往下看。
左邊寫著蕭昀喜歡騎馬打獵、射箭、逗鳥兒、手工制造等,如矢用“動手能力極強且游手好閑”來總結(jié),并附了一張蕭昀積極嘗試又轉(zhuǎn)頭不喜歡丟掉了的幾十種愛好清單,包括但不限于湯泉沐浴、寫書、釣魚、養(yǎng)任何拉撒會臭需要他時時清理的寵物,總結(jié)起來就是討厭所有慢吞吞、耗時長且麻煩的活動,喜歡所有能動來動去、發(fā)泄過旺體力和精力的事情。
會下棋、喝酒。
謝才卿看到“喝酒”兩個字,蹙了下眉,問下首的如矢:“他經(jīng)常喝酒么?”
之前時間緊迫,他只來得及研究蕭昀的性子,對生活習(xí)慣這塊兒有所疏漏。
如矢想了想,搖搖頭:“各種宴上會,平時自己不會一個人小斟小酌。”
謝才卿的眉頭依然緊蹙著,他問過老莊主了,飲酒影響受孕,還容易讓孩子不健康,這幾個月他得想辦法讓蕭昀戒酒。
謝才卿暫時將這放一邊,目光觸及謝遮送來的紙條,嘴角徹底拉了下去。
右邊寫著,蕭昀喜歡聽唱曲兒、看跳舞。
……
一條條對比下去,謝才卿的手指不知不覺彎曲起來,驀地一用力,把紙條都攥皺了。
他深吸一口氣,心罵了一句無恥,慢慢松了手上的力,微微一笑。
很好。
……
第二日晚,蕭昀手肘撐在案上閉目養(yǎng)神,指頭有節(jié)律地敲著桌案,邊聽太監(jiān)念奏折,邊給批示。
尹賢走進來,附在蕭昀耳邊輕聲道:“陛下,謝才卿在外面求見。”
蕭昀輕敲桌子的動作一停,睜開一只眼:“這么晚了他不回府,來見朕做什么?”
眼下已經(jīng)晚膳后兩個時辰了,外頭天都黑透了,再過會兒他都準(zhǔn)備歇下了。
尹賢道:“他怕您晚間操勞餓了,去了御膳房,親手給您熬了點補湯,想盡點心意。”
蕭昀眉梢一提,坐起來道:“這不都是后宮嬪妃干的么?這個時辰來給朕補身子……”
他頓了頓,笑說:“能補一整晚呢。”
尹賢一愣,憋著笑,心道陛下個不正經(jīng)的。
確實如此,這時辰送補湯,若是個妃子,還親自送來,就是求陛下臨幸的意思。
狀元郎肯定不知道。
尹賢諂笑道:“那不是陛下沒有嬪妃,陛下對狀元郎有救命之恩,狀元郎感激您,代為伺候伺候您怎么了?就是做牛做馬也是應(yīng)該的。”
“這樣啊,也是,”蕭昀臉上笑容在擴大,“那叫他進來吧。”
謝才卿進來,規(guī)規(guī)矩矩行完禮后,才端著湯盅走到了蕭昀身側(cè)。
亭亭玉立,舉案齊眉。
他褪了官服,仍是自己那一身素靜衣袍,不像水那么柔,也不像雪那么冷,像束月光,不爭不搶的,就安安靜靜在那兒。
蕭昀莫名覺得還是這身順眼,瞧著他這小媳婦兒的樣兒,心頭一動,忍不住開始瞎琢磨。
謝才卿要真是個姑娘,他是說如果,還是他的妃子,嗯,給什么位分好呢,他出身不行,但自己也不是個靠門第取人的,他模樣好,對,那就給個美人。
水美人?不好不好,難聽,柔美人?娘了吧唧的,蓮美人,不行不行,端美人?有點兒老氣,淑美人?母妃以前好像是這個封號,靜美人?惠美人?嫻美人?貞美人?
對,就叫貞美人!提醒他恪守婦道,忠心耿耿,朕就是他的天,他得一心一意使出渾身解數(shù)好好伺候朕,討朕歡心,朕高興了才勉為其難寵幸一二,不然就把他打入冷宮,要他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貞美人輕聲喚道:“陛下?”
蕭昀回神,收了滿面笑容,淡淡道:“嗯,愛……不是,愛卿,你有心了。”
貞美人臉皮薄,在皇帝的注視下,垂著眼簾,低聲道:“……微臣應(yīng)該的。”
“怎么想起來給朕送湯?”
謝才卿道:“陛下昨日所言,微臣醍醐灌頂,陛下大恩,微臣卻不思報,微臣實在糊涂。”
“微臣才疏學(xué)淺又無半點經(jīng)驗可言,朝堂上半點幫不著陛下,等到過些年再報,又于心不安,所以就想著先做些微不足道的事情……”
蕭昀故意皺眉看他:“朕可并無此意,朕只是叫你莫要躲著朕,你做好自己該做的,便是報效朕了,犯不著如此。”
謝才卿暗咬了下牙,柔聲祈求道:“陛下莫要誤會,這是微臣自愿的,還望陛下不嫌棄,讓微臣在身邊略盡綿薄之力,好讓微臣心安……”
蕭昀擺擺手,佯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你有這份心,朕還能攔著你不成?想怎么著怎么著吧。別端著了,朕看著都累得慌,放下吧。”
謝才卿空出一只手,將蕭昀案上亂糟糟的奏折攏好,輕疊在一邊,才放下湯盅。
“什么湯?”蕭昀狀似隨口問。
謝才卿光立在他身邊就顯得有些局促十分了,從進來到現(xiàn)在都未抬頭看他一眼,低眉順眼的,聞言忐忑不安地揭了湯盅。
蕭昀往盅里瞧了眼,見是普普通通的老母雞湯,故意蹙了下眉:“放下吧,朕待會兒再喝。”
他說著拿起了另一邊的奏折。
謝才卿心道了聲喝不死你,有些失落不安地輕“嗯”了一聲。
之前謝才卿進來,小太監(jiān)們都被尹賢叫下去了,蕭昀只能自己看起了奏折。
狀元郎被晾在一邊,皇帝既沒叫他走,也沒讓他留,他就這么杵在蕭昀身側(cè),不尷不尬的。
狀元郎幾次三番欲言又止,終是鼓足了勇氣要勸,皇帝卻先一步隨口問:“自己做的?”
狀元郎把到嘴邊的話吞回去,搖搖頭:“……微臣不會下廚。”
蕭昀一樂,他就說謝才卿那個手指頭能會下廚才有鬼,要是他親手做的,估計能難吃到毒死他。
“那狀元郎是借花獻佛?”
謝才卿搖搖頭。
蕭昀好半天沒聽他吭聲,視線從奏折上挪開,看向他。
窗外漆黑靜謐,殿內(nèi)昏黃搖曳的燭火下,謝才卿白日里瑩潤的肌膚鍍上了一層柔和的橘色,溫暖繾綣,他的臉還帶著一點微紅,和洞房花燭夜新郎掀起新娘紅蓋頭時瞧見的景象估計也差不到哪兒去。
蕭昀心下一漾,咳了聲:“怎么了?”
謝才卿羞愧說:“陛下是一國之君,什么也不缺,凡物也絲毫配不上陛下,論做湯,微臣更不可能做的比廚子好,微臣實在捉襟見肘、無用武之地,思來想去,只能笨拙地……以誠待人。”
他低下聲,臉越發(fā)紅:“所以這湯是……微臣在御廚的指點下自己熬的,還望陛下不嫌棄,趁沒冷喝上一兩口。”
蕭昀怔了下:“第一次給了朕呀?”
他笑容愈深,儼然要藏不住了,煞有其事道:“那朕是得好好嘗嘗狀元郎手藝。”
謝才卿立馬替他端起送到手邊,蕭昀伸手接過,一個沒留神按到了碗底謝才卿的手指。
指頭相觸,二人對視一眼,謝才卿立即縮了手指,松了碗。
蕭昀沒料到他抽手這么快,一個沒拿穩(wěn),差點全潑在衣服上,好容易艱險端住了,還灑了幾滴在桌案上。
“……微臣!陛下恕罪!”謝才卿看著桌上那幾滴油黃的液滴,一張臉更紅了,忙從衣襟里掏了手帕出來擦。
蕭昀本就沒打算怪他,見他如此,注意力瞬間被轉(zhuǎn)移,匪夷所思地瞧著他:“狀元郎會隨身帶手帕?”
謝才卿擦桌案的動作一頓,他這么多年的確會隨身帶手帕。
蕭昀沒端穩(wěn)他始料未及。
謝才卿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表情如此夸張,很低很低道:“……嗯。”
蕭昀還是第一次見隨身帶手帕的男人,低頭瞧著謝才卿那塊純白色手帕上繡的雙鳥同枝圖,鬼使神差道:“……狀元郎還會刺繡?”
“……”謝才卿強顏歡笑,“陛下,微臣……微臣不會,這是微臣家中大娘繡的。”
蕭昀尷尬地咳了一聲,他在想什么。
謝才卿沉默片刻:“陛下若是喜歡……微臣可叫大娘——”
“不用不用,朕也只是隨口一問罷了,還以為狀元郎性子嫻靜,有些姑娘家的愛好,倒是朕糊涂了。”
“……”謝才卿咬著牙,面色不改。
蕭昀不抱什么希望地喝了口湯,入口出乎意料的鮮美,配上幾味補氣健脾的中藥,肉香撲鼻中帶著一點微澀的氣息,卻和湯汁相得益彰。
蕭昀也喝不出御廚和謝才卿做的有什么特別大區(qū)別,只覺得怪好喝的。
他在謝才卿期待的眼神里,心下慷慨地把他升為廚藝頗有天賦的貞貴人了,面上絲毫不顯,淡道:“尚可。”
謝才卿松了口氣,由衷一笑:“陛下喝得還行就好。”
蕭昀被這香氣勾得是有點餓了,他一向事忙,體力精力消耗大,飽腹后不久便容易餓。
他在謝才卿眼也不眨的注視下,好容易想起昨晚叫謝遮送過去的紙條,裝模作樣給足了謝才卿面子的又喝了兩三口,便果斷把碗遞還給他了。
謝才卿心滿意足地接過碗。
蕭昀看著他變戲法一樣從袖子里掏出另一塊繡著雙魚嬉戲圖的手帕,微瞪了下眼睛,心道這人怎么這么多手帕,手帕精嗎?
謝才卿并未察覺到他神色間的異樣,貼心地遞過去:“陛下擦一——”
蕭昀依然盯著他手里的手帕。
謝才卿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低聲道:“……這塊微臣沒用過,特地帶著的。”
蕭昀這才慢悠悠接過。
“陛下擦一擦手——”
蕭昀飛速擦嘴的動作猛地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