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東與安老的會面被安排在了第二天中午,說是會面不準確,應該是參加家宴。
地點就在老爺子的家,這是一處古舊的四合院。
羅浩領著陳立東,順著某個胡同往里走了二百來米,才推開了一個院子的大門。
三間的院落,有正房、廂房。院子不大,空地里甚至有種過菜的痕跡。
廂房被當作廚房,聽到動靜,圍著圍裙的溫曉宇從廚房里走了出來。
讓陳立東大吃一驚,說道:“姐,你也下廚?”
溫曉宇給了一個白眼,然后脫下圍裙遞給羅浩,羅胖子順從地接過來,嫻熟地進了廚房。
陳立東也想跟進去,被溫曉宇拉住,“先跟爺爺見個面”。
陳立東只好被拉著走向正房。
身后,艾德蒙把一些濱海縣特產的大米、糯米、蟹醬等放進廚房,然后離開了院子。
安老爺子長得有些富態,正在東屋的一個沙發上聽收音機,牡丹牌的......
播放的似是豫劇,也可能是秦腔。
見到溫曉宇帶著客人進來,老爺子關了收音機,離開沙發,站起來,前走兩步,伸出了手。
陳立東趕緊握住老人家的手,說了句:“爺爺好。”
“小陳好。”安老爺子回了一句,然后拉著陳立東的手,讓他坐在另一只沙發上,又向溫曉宇說道:“你去幫忙做飯。”就把溫書記趕了出去!
安老松開陳立東的手,說道:“我這兩年很少出門,只好讓你從濱海跑過來一趟。”
陳立東趕緊說道:“早就想拜見您老,又怕打擾了您。”
安老說道:“你們都忙事業,正事要緊。”
“您身體挺好地吧。”陳立東問了句不咸不淡的話。
“好著呢,我爭取活到一百歲,看看咱們華夏的新變化。”老爺子音調比較高,不知道是因為說話的習慣還是耳朵背的原因。
陳立東捧哏道:“肯定沒問題。我們東華也在努力,讓您多感受到新的變化。”
“這兩年我那丫頭和曉宇經常在我耳邊夸你,真想去你們東華走一走,看一看。”安老有點悵然地說道。
陳立東趕緊表態道:“哪天您方便?我跟浩哥給你安排好,請您到東華視察一圈。”
安老抬起手,擺了擺,說道:“這兩年,除了體檢,我幾乎沒出過這個院子。退休的人了,不想摻和那些事情。”
陳立東道:“爺爺,您的觀點我不贊成。
都說活到老、學到老,您可不能停下來。
再說了,東華是民營企業,不在體制內。我和浩哥我們幾個,保證不會打您的旗號搞這樣那樣的事情。
您剛才還說要感受華夏的變化,不能只聽我們小輩們嘴上說吧,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啊。”
“哦?那......也是啊。是該曬曬太陽啦。”安老嘴角浮現出笑意。接著說道:“小陳家里都有啥人啊?”
陳立東一愣,老爺子這是嘮家常?嘴上說道:“爹媽,哥哥嫂子,媳婦妹妹。”
“爺爺奶奶呢?”安老問道。
“我奶奶解放沒多久就去世了,爺爺活到六幾年也沒了,我只見過爺爺的照片。”陳立東回答道。
“哦...那你爺爺得比我年長十來歲吧,他是干啥的?”安老繼續問道。
對爺爺的過往,陳立東剛從從父親他們幾個言談中了解到些片段,正好現說現賣:
“我爺爺年輕時候在碼頭上干苦力,后來因為三老太爺做生意,家里財運好轉,就在一家船運公司當了監工。
三老
太爺起家快,敗得也快,為了躲債,爺爺帶著奶奶和大姑他們跑去了東北。
先是在北州煤礦干了一段,因為得罪了礦上的二鬼子,又跑去了旅大,在一家酒廠打工。
抗戰結束后,就負責那家酒廠的營生。
解放后過了幾年,奶奶去世后,就回了老家務農,一直到去世。”
“噢...看來你做生意這么順風順水,還是有基因的啊。你說...你爺爺解放前后在旅大?我也在那工作過一段時間。他經營的哪個酒廠?”安老回憶道。
陳立東想了想,說道:“解放前酒廠是個日本名字,我爺爺接手后酒的牌子叫旅大老窖,我姑父說解放后沒兩年,酒廠被收歸了國有,改了名字叫‘興華’酒廠,或者叫‘新華’酒廠。”
“啊!旅大老窖,后來改的名字叫新華。你爺爺叫啥名字?”
“陳東武。”
“東武老哥!你是他的后人?”安老忽然轉過頭來,臉上浮現一陣潮紅,雙眼亮亮的打量著陳立東,然后說道:“你把眼鏡摘了......倒是濃眉大眼,有點像你爺爺,你這個子也沒長起來啊......你父親也得......六十好幾了吧?”
陳立東有點發懵了,這老頭可是新華夏元老級的人物,竟然知道自己的爺爺?
另一世要攀上這號關系,是不是自己也能高升幾級?不過看老爺子這種蟄伏的態度,恐怕夠嗆。
聽老爺子問及自己的父親,就說道:“我爸五十四了,您...見過...小時候的他?”
“嘿...小孩沒娘,說起來話長啊。”于是安老爺子打開話匣子,說出了一段過往。
安老爺子解放前曾經負責東北工業工作,工作地點開始在哈市,東北全境解放后,搬到了奉天。
飯團看書
東北工業委員會有三位負責人,其中一位負責財貿工作,另一位兼著軍工局局長,安老爺子負責工業口的工作。
東北的工業屬于殖民地經濟,在安老爺子接手的時候就是一副爛攤子。
原因復雜些:剛打跑了鬼子,又開始內戰,其間蘇熊鉆空子接收了好多鬼子的工業遺產。
特別是旅大的工業,遭到了蘇熊掠奪式的拆遷。
等安老爺子帶人過去,各個工廠看到的是滿目瘡痍。
不過,當時跟蘇熊還在蜜月期,不能發生偏激的行為。
安老主持東北工業時,先接收礦山,再復工工廠。
當時的工人們心氣高,干勁歡,各家廠子的機器很快轉了起來。
安老曾經主持開展過一項群眾運動,叫做“獻器材、修設備”,就是動員群眾把戰亂時拆到家里的,失散在荒野的器材設備找回來,以便快速的恢復生產。
這項運動開展到旅大的時候,陳東武就成了典型。
緊接著,半島戰爭打響,東北的工業生產進入戰時狀態。
安老回憶道:“我那個時候在旅大煎熬得很啊,一邊動員工人把新復工的廠子再次搬遷,確保遠離戰場;一邊組織勞動競賽,加班加點生產產品供應前線。
你爺爺當時在旅大辦酒廠,開藥鋪,跟蘇熊在旅大的駐軍能搭上線。
而且他膽子大,腦子活,就用酒和藥材跟蘇熊駐軍淘換機器設備,甚至軍需物資。
那兩年來了一批蘇熊國的專家,指導東北的工業生產。你爸能說毛子語,被我調到機械局,跟著跑腿當翻譯......”
陳立東聽到這兒,想了想插了一句:“那應該是我姑父,他叫孫鎮遠。那會兒的話,算是入贅我們家,也許......姓陳來著。我爸在那個時候,剛穿上
死襠褲吧。”
安老也反應過來:“啊...是是是,那小個子是你姑父。”
鬧了烏龍,老爺子連忙端起面前的搪瓷杯子,喝了口水,然后沖門外喊道:“曉宇!進來。”
老爺子聲音很大,溫曉宇不知道是在院里還是在廚房,一轉眼就進了里屋。
安老沖著孫女說道:“給小陳倒茶,當了干部忘了規矩,不知道照顧客人。”
溫曉宇連忙去找暖壺,又拿過一只搪瓷杯,倒上開水,從茶幾上拿過一個紙袋,伸手進去,捏了幾根茶葉撒進杯子里。
杯子朝著陳立東的一面寫著:
“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安老問道:“飯好了嗎?”
溫曉宇回答:“再做一份清水丸子就行了,開席嗎?”
“開!”老爺子指揮著孫女放下圓桌,拿來碗筷。
陳立東站起身來想幫忙,被老爺子按在沙發上:“讓他們忙活,今天你是客人。”
陳立東十分無奈地沖溫曉宇笑了笑,又獲得一個白眼。
等開席的時候,陳立東納悶地說:“就咱們幾個?”
安老說到:“我就請了你,沒別人。曉宇啊,小陳是我故人的孫子,你當他是親弟弟吧,你們姐倆多照顧著點。”
溫曉宇詫異地坐下來,心說這小子這么能忽悠?半個多小時,就抱上爺爺大腿了?
安老解釋道:“我在旅大分管機械局的時候,他爺爺陳東武在旅大開酒廠、藥鋪,在軍工生產和籌集物資方面幫我很多忙,他爸...他大姑父跟我身邊跑過腿......來,羅浩的紅燒肉味道很正,你多吃點。”
午宴就4個人:老爺子、羅浩、溫曉宇、陳立東。
陳立東夾著紅燒肉,跟老爺子說道:“浩哥在我們家沒下過廚,敢情懂廚藝。”
羅浩一邊低頭吃飯,一邊說道:“食不言寢不語,吃飯吃飯。”
老爺子興致卻很高,話匣子徹底打開,說道:“曉宇去了藍市后,羅浩就隔三岔五來我這兒,就煉會了紅燒肉。
當年東武老哥也愛吃這口,有一次他端了一碗紅燒肉偷著送到我的辦公室讓我解饞,我整整吃了一碗。
收你家酒廠的時候,我去了吉省,收酒廠應該是落實了政策的,不知道老哥有沒有遭受波折。”
陳立東訕訕地道:“聽我姑父說,旅大的產業當時賣了不少銀錢,但是不敢往老家里帶。在路過盤山的時候又遭了賊,便宜了別人。”
“你姑父還好嗎?”安老問道。
“還行吧。”陳立東夾了一塊肉放進老爺子的碗里,然后道:“我爸也很會做紅燒肉,肥肉不膩,瘦肉軟爛。你去我家吧,讓我爸給你做紅燒肉,比浩哥做得還好吃。”
羅浩抬頭想分辯兩句,被溫曉宇遞過來的一根黃瓜堵住了嘴。
安老扒拉了一口飯,嚼了一陣后,說道:“我這兩天就打報告去藍市,就說跟孫女...跟閨女住一起。我老了,身邊需要她們照顧。”
老爺子自說自話地給自己找理由,但是靜極思動的意味非常明顯。
吃完飯,繼續泡了茶。
安老抓著陳立東繼續坐回那兩只大沙發,等溫曉宇和羅浩去了廚房后,說道:“小陳,我今天找你來,是想求你一件事。”
陳立東詫異地道:“有啥事吩咐我就行了。保證您指到哪兒,我辦到哪兒。”
老爺子端起茶杯,灌了一口茶水,說道:“我今天也是受人之托。唐遠祥你認識吧?”
陳立東心頭一跳,原來是他!
正題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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