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我們在這棵古柏樹下避風休息,因為“黑斑”是怎么沾染上的根本無從談起,我們首先討論了“黑龍”。而第一個問題就是,這龍……難道是那個“龍”?——提出這個問題的是我,我當時已做好各種心理準備以迎接“嗯,它頭上有犄角它身后有尾巴,它還有個遠方親戚跟唐僧一起去過印度”之類的答案了。嚇不倒我的。</br>
然而森子看向洪鏖,洪鏖則始終貫徹他非主流神棍的作風,捉摸不透,一點兒不給我面子。此時他居然顯得“很科學”地說:“這個……你要知道,中國人對龍的定義很廣泛,有實指,有代指,有虛指,一團亂麻,這造成了如今的人們從生物學角度去研究龍會得出‘太玄幻了,否定其存在’這個答案。說起龍的存在很多人都不信,比如你就多少還抱著懷疑態度,提問語氣顯得試探?!?lt;/br>
我承認。</br>
“但龍是存在的?!焙轺榭粗已劬?,忒真誠的說:“不過,就像木蓮、睡蓮、石蓮、蓮,都有個蓮字,卻不是同一科屬花木,彼此沒有親戚關系。各種龍都帶了個龍字,其實也是各自生長,沒有親戚關系。跑去代指和虛指的,實指中,最經典的蛇身龍是龍,揚子鱷也被叫做豬婆龍,蛟也是龍只是無角……其實簡單的說它們就是霸王龍和滄龍的關系……嘛,其實恐龍從很多方面來說入中國龍譜也不突兀,按照我們一脈相承的思維,古人如果挖出了完整骨架,也不會說那是大蜥蜴。只是如今作為中國龍的代表的是蛇身龍,以此為準,其他龍就變得不是“龍”了,或消失,或改了學名,或被說成變異了的‘龍九子’,或指代。但在古代,它們即使不像蛇,沒有角,也是龍?!?lt;/br>
我愣了愣,消化了十幾秒,說:“你是想告訴我……這山上的‘黑龍’能咬人,那肯定是一種動物,是一種龍。只是可能跟我們既定思維中的‘龍’有差別,同名不同種。這樣?”</br>
洪鏖說:“對。”又說:“話說這一路走來你有沒有注意觀察這山上的動物?”</br>
我搖頭,我基本是悶頭走路型,除了偶爾文藝起來會去看蝴蝶。</br>
森子說:“我們倒是一路觀察著走過來的,要知道,探訪古跡,光注意著人類活動痕跡而不注意動物,是很大意的行為。”</br>
我說:“在這之前我去過的最古老的古跡也就黃帝陵,唯一的動物活動痕跡就是野鳥以及陵園里養的狗和貓,其中有只喵星人還很溫順,誰都能調戲它的下巴,與人類各種和諧相處。所以別把我跟你們相提并論?!?lt;/br>
森子笑,說:“以后你注意點就是了。”</br>
洪鏖接著說:“我看過李家老祖祖的信件后,在山上之前就跟森子討論過‘黑龍’的種屬問題,不過那都是瞎討論,誰也不敢肯定的說,森子還把瘴氣都拿出來說事了……后來我們才想到應該問問小舞這山上都有些什么特別的動物。她說有‘中華小鯢’,在爬山途中還抓了一只給我們看?!?lt;/br>
“‘中華小鯢’……那是什么?”我問。</br>
“一種小娃娃魚?!焙轺檎f:“我們又問,這山上除了中華小鯢,還有沒有其他蠑螈、蜥蜴類的動物?她告訴我們有不少,比如有種土話叫‘柴狗’的黑蜥蜴,最大的有小狗那么大,喜歡往潮濕的地方鉆,一些灌木叢中以及久不用的柴堆里經常會發現它們的身影。不過近來也少見了,她只見過巴掌那么大的。還有一些人傳說山里的天坑地漏、溶洞里,有時會有一些‘大四腳蛇’出沒,但這些她也沒見過,她不喜歡黑暗的地方,沒去玩過?!?lt;/br>
司馬舞點點頭,表示洪鏖轉述的都是事實。洪鏖接著說:“還有,這兒有句俗話說‘哪座山里沒有猛獸,哪個鄉里沒有惡霸’,雖然這陣子滿山是人,我們也不可能天真的以為白靈山上真的只剩下人了。小舞說過,幾十年前打狼熱潮時,野生動物們一度消隱過,但是退耕還林、保護森林以來,它們又都回來了。前些年有好幾次野豬跑下山,農民們沒了獵槍只能眼睜睜看著它們在莊稼地里亂蹦跶,然后去找林業局要賠償。也有人說在森林里看見過熊?!?lt;/br>
“而別人不知道,可我們卻知道,這白靈山里還有一片地兒是真正的人跡罕至,如果它是那些野生動物的避難所,那么很大程度上也有可能是遠古動物的避難所——當然侏羅紀公園什么的沒法指望,但是大得能稱得上‘龍’的四腳大爬行動物,搞不好會有。我們問司馬舞山上有沒有蠑螈、蜥蜴動物,就是想確認山上的生活環境是否適合這類動物生長,結果看來很適合……”</br>
正說著,森子舉起電筒往大柏樹的樹干上照去,我抬頭看,看見一只綠色的蜥蜴腦袋在樹干后探頭張望,被森子一晃,悉悉索索地便往上爬走了。</br>
森子說:“有不少呢,一路走過來,經常看見這些小家伙。有時也能看見蛇?!?lt;/br>
我收回視線,說:“你們的意思是……你們懷疑‘黑龍’其實是一種大黑蜥蜴或者蠑螈?也有可能是蛇?但如果蛇在這里也能生存的話,那不就……”</br>
洪鏖打斷我,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陷入誤區了。蛇有很多種生存狀態,蛇身龍卻是純水族,只是恰好有那么個蛇腰身姿,其實內在跟蛇差別很大。那些筆記小說里記載的‘墜龍’——比如前陣子很出名的營口龍骨事件,其實就是它們離開了水造成的,像魚一樣活不了多久的。就算以前鬼湖里放養了幾條,我不認為它們的后代還能在這旱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林子里爬來爬去,所以一開始就排除了它們在這里的可能性。雖然先秦時期的圖案中還有一種長足短身的陸生鱗龍,看上去既像走獸又像蛇龍,可訓來駕車。但實則恐怕就是大蜥蜴而不是變異種。而且……”他頓了一下,不知何為沒有說下去,撓撓頭,重新說起,道:“反正,蛇身龍是存在的。但綜合考慮,我只能認為這山上的龍是被古人劃分為龍的某種兩棲爬行動物?!?lt;/br>
“而且蛇也應該排除可能性。”森子不緊不慢的補充道:“那些道士再怎么受到驚嚇,也不可能對著蛇說是黑龍。‘龍’可以無角,但必須有足。這是歷代的共識。蛇就是蛇,不應該會被看走眼變成龍,特別是天天跟異獸圖案、古來傳說打交道的道士。想來想去,只能從四足兩棲動物方面入手了?!?lt;/br>
“……也是,你們說得沒錯?!蔽液芸旖邮芰怂麄兊恼f法。我想不出別的說法,也沒必要跟他們死磕萬一就是有頭龍王不知幾太子不走尋常路非得住在這山上。就算真有那么奇葩,我也只能切切魚,龍就算了,那完全不是我能出主意的存在,我還是閉嘴吧。雖然……心里好像有那么一點點可惜。</br>
又聊了些其他有的沒的,我們收拾收拾準備洗洗睡了。在我們所處的位置南邊,一片突出地面的巖石下,有一小洼池水,十分清澈,形成涓涓細流,沒入草叢深處。不過水中有一股礦物質的味道,顯然是從山腹深處滲出來的。而在那之中,不知道還有多少暗流。</br>
之前在與張大叔閑聊中得知,這老鹽邊一帶的山脈都是溶洞地貌,白靈山上也發現了很多處“水洞子”。于是我大腦一旦得空就容易陷入自己的腳下是怎么樣怎么樣的空洞的幻想。我也不知道這強迫癥是怎么來的,不過好像很小的時候就有了,隱隱約約記得有一次被大人們抱去參觀不知是防空洞還是地道戰,然后就被搞得很多晚都睡不著。一關燈,大腦立即穿越回那種漆黑潮濕,不知道盡頭到底在哪里的環境。而那黑暗里躲著些什么,永遠讓你越想越精神。受到強迫癥影響還沒法不去想。然后我就開始害怕,連帶著坐火車時進入隧道都是我的一大弱點。</br>
不過大概是這幾天經歷得太多,倒是不怎么怕了,它強迫它的,我瞌睡我的,想著想著就睡過去了。只是這座山的山神跟周公可能犯沖,老是不讓人好好睡一覺。</br>
而這次帶頭擾人睡眠的是司馬舞。她一睡下去就覺得有點不對勁,因為聲樂訓練,她對各種聲音都很敏感。這時枕著樹根,萬籟俱靜之下,她聽見樹根之間的空隙里有滴水的聲音——但不是滴進水洼里的聲音,而是滴在什么東西上的聲音。但聽上去也不是石頭。她糾結了好半天,突然想起來了,那是滴到金屬上的聲音。</br>
本來她不想深究只想睡覺,但是那水滴聲時斷時續,有時聽上去還能形成的連續的聲調,讓她在意得睡不著。終于忍不住坐了起來,把洪鏖和森子叫醒。</br>
洪鏖跟我一樣,還有些迷糊,揉著眼睛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么。森子則守著前半夜沒有睡,一聽就精神忒好的繼續操練挖坑常規動作,不一會兒便刨開了那一團根系,挖出一個青銅器皿——看上去是一個盾牌,但是由于環境太潮濕,狀態已經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森子不敢動它。又往四周松了松土,蹲下去研究了一下土質說:“這下面,應該有個殉葬坑。”(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