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就感覺到他的手在抖。</br>
“這得是國寶啊!”森子激動的說:“在這下面,不出意外是個可以媲美三星堆青銅立人的青銅人!你看這頭的大小,按比例計算得比三星堆那家伙還大。”</br>
我第一次看見森子這么激動,不過我對這些文物的價值沒什么概念,只能扮演保持冷靜的角色,拍拍他的肩膀說:“淡定淡定。”</br>
“古蜀國的巔峰時期過去后,金沙那邊都劃拉不出大件青銅器了。也許你的猜想沒錯,古蜀國有一批人一路南下到了這里,把青銅冶煉文化帶進了邛笮部落。白靈山上有銅礦,只要有技術,想怎么用都可以。”</br>
森子說著用手抹去青銅人像上的泥土,看著那些花紋說:“……這些花紋,與月軌陣里那個銅箱子上的風格也很像,應該是同一時期的東西。”</br>
我也蹲下來看,然后指著一個彎彎繞繞的紋說:“這是啥東西……海馬?”</br>
森子看了一眼說:“這個紋我還算知道一些,我曾經在一座戰國墓里見過,出來后問了問專家,專家說是馬頭蠶紋。鴿子你知道馬頭蠶的神話么?”</br>
我說:“那個重口味人獸戀故事?”</br>
森子無語了幾秒,說:“你知道就好……總之,馬頭蠶……其實蠶的頭也不是特別像馬,只是在藝術表現中被強調了,為了表現蠶和真正的馬兩個主題。馬頭蠶的故事象征了‘一個游牧部落和一個蠶桑部落的姻親結合’——有一些觀點認為是黃帝嫘祖神話的后世演變,總之在當時是件很盛大的事。在那次結親后,蜀地的蠕蟲型蠶紋基本都變為了馬頭型蠶紋,以紀念那場神圣的婚姻。而且因為……”</br>
說到這里森子突然停了下來,把樹枝一扔,下意識的拉住棒球帽帽檐,說道:“不對啊!”</br>
“又怎么了……”我郁悶,我怎么老遇上這種自顧自思維跳躍的人。</br>
森子說:“蠶,在古蜀國不是被當做家畜看待的,而是被敬為‘神蟲’。祭祀蠶神是一件無比神圣和重要的事,直到清朝,國家級祭祀蠶神的主祭都必須要由皇后來擔任,稱之為‘親蠶禮’。但是在古蜀國,夠資格祭祀蠶神的,不僅得是蜀國王室的高位女性,還得是有女巫身份的人。而夠資格把‘神蟲’紋在衣服上的,也只有這種‘王家巫女’才有資格。”</br>
“哦,然后呢?”我仍然在狀況外。</br>
“也就是說,在我們眼前的應該是巫女像。”說著他開始清理之前一直沒清理的被根系給纏著的頭頂的部分,他從登山靴里拔出一把匕首,飛快割開樹根,露出那個青銅人像的頭頂來。其頭上戴著一頂桑葉冠,以蠶蛾笄在腦后束發。我不懂裝束問題,只覺得整體看來那確實是一個女子的眉目。</br>
森子喃喃的說:“果然是……而且與三星堆的風格類似……但又有很多不似。”</br>
他這么一說,我才發現這女子的冠跟三星堆那人有點相似,但沒有那種夸張的大眼睛。不過這個問題顯然不應該是當前的主要問題,我問森子:“你是覺得巫女像不應該出現在這里?”</br>
“絕對不應該!”森子說:“巫女像只會出現在祭祀坑里,而且必須是特殊情況。比如三星堆那樣,制造大量青銅禮器,玉禮器,制造巫師、國王的人像,然后焚之祭天。是國內發生重大事情時才會干的事,用以讓巫師、巫女以自己的青銅替身作為代表,領上國王的替身,帶上禮器去跟天神交流。”</br>
“巫女是神圣的,巫女身上的蠶紋也是神圣的。蜀國王室以下,沒有資格立像,也沒有資格用紋。”</br>
我說:“但是這里不是蜀國,這里是笮國。”</br>
森子說:“就算笮吸收了古蜀的文化,也不能隨便用蠶紋,或者拿巫女來陪葬,如果笮王如此不知禮,連蠶神及其女巫也要褻瀆。不用漢朝皇帝來抽他,蜀國后裔都得先起來抽他。”</br>
“那這里……其實是祭祀坑?”</br>
森子搖頭道:“就是因為不像,所以我才糾結了。祭祀哪個神,祭祀坑便需設在其神廟附近這是常識。而且這里是笮王墓,不是笮都,笮都在鹽源那邊,離這里很遠,搞毛要千里迢迢的跑到這里來埋巫女像跟蠶神對話?”</br>
我說:“萬一這山上從前有個蠶神廟呢?”</br>
森子說:“這里海拔已經4000多米了,對蠶桑來說是死地,在這里祭祀蠶神,是詛咒蠶神趕緊死一死還差不多。”</br>
我沒話說了,照森子這么一說,這個蠶巫像出現在這里,確實各種名不正言不順。總不能說笮王其實是個跟秦始皇差不多的手辦宅,而秦始皇只迷軍備和軍人還算正常。這個笮王卻迷各種泥捏的,青銅鑄的,木頭雕的各種妹子,偶爾在古蜀國后裔家里看見這個巫女妹子的銅像,就千方百計要了過來給自己陪葬,也不管是非好歹。說不定我們接著往下挖挖,還能挖出各種妹子。</br>
當然這個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不敢跟森子說,平常胡亂開開玩笑還好,但這時森子神色凝重,一語不發,就算不跟我的白爛生氣估計也聽不進去。</br>
我悻悻的搖晃著手機玩,其實是在下意識找信號。在山下時手機信號有時會“卡住”,晃一晃就好了。但在這山上這樣做基本沒戲,我只是習慣性的搖一搖——然后在不抱任何期望的心態下,冷不防看見手機有三格信號。</br>
“咦?有信號了!”我說,然后順手撥通了老板的電話,老板陳哥沒什么“我是上司我要繃著”的大架子,是個很好說話的人。我一聽見他那口極標準的陜普從電話里傳出來,就輕松了不少,開玩笑的說:“陳哥,完了,我回不去了。”</br>
陳哥愣了一下,然后說:“伊歐?”</br>
“是我,哎?你那邊挺熱鬧啊,在歌舞廳啊?”</br>
“是啊,給新員工舉行歡迎會……怎么了你小子?后悔了想回來了?”</br>
“什么?”</br>
陳哥以為我聽不清楚,走到一處比較安靜的地方,說:“你小子五一不是打電話來說,家里出了事,所以辭職不干了么?</br>
……我什么時候說過?!</br>
“我問你是什么事?你又不肯說,連跟你關系比較好的小高都不知道。我們都嫌你太不夠意思了,不管有什么事,只要不是什么傷天害理了的大事,跟我們直說都不要緊吧。我們不僅是上下司和同事關系,也是朋友對吧?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到老地方來,看我們不灌醉你……”</br>
“等等等等!”我大叫,打斷陳哥,說:“你說我五一打電話跟你辭職?”</br>
“是啊,難道你酒后胡說的?你現在在哪兒呢?還在攀枝花玩?”</br>
“我一點都不記得!而且五一節的時候我在根本沒信號的地方,我上哪兒打電話跟你辭職去?”</br>
“你說啥?你那邊信號怎么這么差,聽不太清楚!”</br>
“我說——”</br>
手機里傳來一陣沙沙聲,隨即變成嘟嘟聲。我一看,得,又沒信號了。而我的心情卻完全無法平靜,我抬起頭,正好跟森子四目相對。我自嘲的笑了笑,對森子說:“森子,你能不能幫我個忙?趕緊提幾個問題讓我證明一下我是我自己。他娘的我……”</br>
“噓。”森子卻對我做出噤聲的動作。(未完待續)</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