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晦暗不明,陡然有幾道炸雷落下。
比起來時,如今她有風生獸,不過眨眼的功夫,便以抵達洛月城。夙冰落在城門外的一處空地上,牽著風聲獸緩步上前,將身份戶牒遞給守城修士。
從她行至上空,守城修士們便已感應到一股高階靈獸的威壓,這會子一瞧,皆是心下惶惶。洛月城本是夏家族地,他們自然知道風聲獸的來歷,不免多打量了夙冰幾眼。
夙冰寒著臉道:“驗夠沒有,耽誤本姑娘的大事,你們如何擔待?!”
守城修士原也不過練氣六層修為,被她一嚇,哆嗦著將戶牒雙手奉上:“姑娘請過。”
夙冰抖著眉梢,目不斜視的走進城門,牽著風生獸招搖過市。
越往城中腹地走,聽到的驚訝之聲越多,紛紛揣測起夙冰的身份。被人指指點點的感覺十分不爽,風生獸惱了,一甩腦袋,朝著兩側行人呲牙低吼。
城中之人,凡人所占比例雖少,但大都是些練氣修士,哪里經得住筑基神獸的怒意,頓覺五識劇痛,更有甚者,直接倒地吐出血來。
夙冰以手作刀,劈在它腦門上:“給我老實點!”
風聲獸嗷的一聲,低著腦袋不敢吭聲。
“這不是冷家那個小扇丫頭嗎?”人群里忽然有個聲音傳出。
“咦,還真有點兒像,小時候挺水靈個丫頭,怎么才幾年,變得瘦巴巴的?”
“我早前聽說,她跟了夏三少爺,這么小……哎,估計是被采補的,怕是無法再修行了。”
“姑娘家修什么行,能攀上三少這根高枝,已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你快瞧瞧,回趟娘家都要三少的坐騎親送,看來,咱們三少很是寵愛她呢。”
夙冰肆無忌憚地放出神識,默默聽著人群中的議論。
這番狐假虎威過罷,也算給冷家長個臉。她時間不多,便不再耽擱,跨騎上風生獸,尋著記憶朝家中奔去。
在距離家門數百尺之際,夙冰忽然察覺不太對。
凝起神識向前方探去,方圓百尺之內,除了冷四娘練氣十層的靈息以外,似乎還有一人存在,修為不低于元嬰初期,而且并非靈息,乃是妖氣!
夙冰心下一凜,不免一拍風生獸的屁股,加快速度。
越逼越近,那人似乎感覺有道神識在暗中窺探,挑釁的放出威壓,想要重創夙冰的神識。奈何元嬰期的威壓,再強大也不可能超越化神,那人驚疑了下,瞬間隱去氣息,消失的無影無蹤。
夙冰沉下眸子,本欲放出全部神識追去,卻被冷四娘隔老遠的叫住。
按捺下心頭那股疑惑,夙冰驅著風聲獸穩穩降落。
笑瞇瞇地道:“娘,我回來了!”
“前兩年聽說你出了事兒,可把娘嚇壞了,還好你舅舅探來消息,說你只是被困住,并無大礙。”瞧見女兒安然無恙的出現在眼前,冷四娘欣喜之余,忍不住心頭泛酸,上前將夙冰抱住。
“恩,和一位師叔被困海穴三年,女兒也算因禍得福,經他指點,修為增長不少。”
經她一說,冷四娘才注意到,夙冰已是練氣七層頂峰修為。臉上露出些許笑意,拉著夙冰返回小屋,關上門,一處談天說地。離家五年,夙冰也不怕她瞧出什么,寬心與她閑聊。
提及海穴三年,冷四娘忽然問道:“你是同拓跋家的隱少爺一起掉下去的?”
夙冰點點頭:“是,幸虧他保住女兒一命,否則以女兒的能力,說不定會死在漩渦里。”
冷四娘驟然陷入沉默,指節攥的發白,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
夙冰故作不知,垂下眼睫,喝了口茶:“娘,女兒有件事兒,不知當問不當問。”
“你我母女二人,還有什么顧忌?”冷四娘回神,笑著道。
“不知道它是從哪里來的?”夙冰一拍儲物袋,將黑色長叉放置于桌面,又指了指自己脖頸間的烏木珠,“還有此物,又是哪里來的?”
“你怎么突然問起這些?”冷四娘神色乍變,唰地起身。
“隨口問問唄。”夙冰曲起指節,叩了叩叉子,笑道,“該不是父親留給我的吧?”
“你……”
冷四娘倒吸一口涼氣,一股陌生從心底油然升起,但以她的修為,根本分辨不出。更何況她們母女關系素來不好,又分別五年,在無極宗那樣的地方,改變幾乎是必然的。
放下戒心,冷四娘重新坐下,躊躇道:“是也不是,的確是你父親心愛之物,卻不是送給你的。我帶你離開之時,你父親并不知道你的存在……”
夙冰本想聽她繼續說下去,奈何冷四娘完全陷入回憶難以自拔。
她極想了解這顆烏木珠的來歷,為什么自己的元神會被封印在內,又輾轉落在冷小扇父親手中?但觀其神色,那段回憶似乎并不怎么美好,也不忍繼續揭她傷疤。
兩人心不在焉的又聊一會兒,夙冰便離開了。
才將將飛離家門,那道元嬰威壓突然再次出現,極為霸道的向夙冰掃去。夙冰看準他雷聲大雨點小,只為試探,便將自己的神識盡數收回,裝作被波及的摸樣,一頭從獸背上栽下去。
風聲獸渾身毛發倒豎,警覺的向四周發出陣陣低吼。
夙冰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抹干凈嘴角腥血,哼了一聲,頗不滿地道:“不知哪位前輩如此無聊,竟拿小弟子的性命戲耍?”
山野間亂石林立,一陣細碎的聲響過罷,從半空漸漸落下一名男子。
紅衣灼灼,金眸燦燦,幾欲閃瞎人的雙眼,那人二十六七歲的模樣,妖里妖氣地道:“小姑娘,方才以神識窺探本座之人,是不是你?”
夙冰倒真一愣。
好一只幽水赤狐,元嬰初期就能化形化的如此漂亮!
妖修是一種很奇特的存在,統分兩種:一是普通妖獸,天性不開靈智,必須穩扎穩打一步一步修煉進階,歷經千災萬劫,最后才得以脫胎化形。所耗年月十分漫長,且化成的模樣大都似人非人,其丑無比。
二是妖中貴族,父母一方若是血統純正,修為極高,他們的孩兒生來便具人形,只是相貌也不會好看到哪里去。
所以妖物的容貌,一般是和修為對等,不分雌雄,越美越可怕。
以這只狐妖的年歲和修為來看,必然是妖中貴族無疑。
想的出神,一時也沒回答狐妖的問題。狐妖也不著急,飄飄然的懸于半空,任憑寬袍廣袖于風中獵獵作響,居高臨下,細細打量起夙冰來。
其實他也只是一問,剛才那道神識,少說也是元后修為,估摸著與她無關。
但狐貍天性狡詐,心下既然生疑,必然要試她一試。
夙冰斂思過罷,不卑不亢地道:“我若有此神通,豈能任由你這妖物在我無極宗周遭橫行?”
盡管她眼中極盡鄙夷之能事,狐妖并沒有因此惱怒,反而頗欣賞地贊許一笑。一轉眼,忽覺自己有些杯弓蛇影,不過一個黃毛丫頭,豈能放出那等霸道凌厲的力量?
“你走吧。”狐妖落了地,似笑非笑,“等你有能耐了,再抓本座不遲。”
“你肯放我走?”
面上滿滿都是疑惑,但夙冰心里并不奇怪,上一世,幾乎和這群貴族妖物打了半輩子交道,清楚他們根本不屑出手傷害一名低階修士,對他們而言,是對身份的一種侮辱。
狐妖一撩袍擺,風情萬種地拋了個媚眼:“怎么,莫不是貪戀本座美色?”
夙冰立馬翻身爬上獸背,驅著多多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我找你來,正是要同你說說此女。”
就在夙冰離開的方向,從暗處悄然浮出一抹身影,“她在銅門山曾經見過邪闕大人,若是我沒有猜錯,她可以看到邪闕大人的分|身。”
狐妖大驚:“此話當真?!”
來人放下斗篷連帽,赫然便是鄭匡:“騙你作甚,我在鄭明磊體內種有觀心鏡,他們在銅門山的一舉一動,全都瞧的一清二楚。我早發現,自從那日鄭隆死后,此女甚是古怪。我懷疑,她身上可能有些大神通寶物。”
“不行,我要將她抓回來!”狐妖一咬牙,轉身欲飛。
“抓她又能怎樣?”鄭匡揮袖將其攔住,寒聲道,“上有秦清止坐鎮無極宗,四象鎮妖陣穩如磐石,牢不可破!下有拓跋世家坐鎮西南疆域,魔族懼怕的緊,斷不肯相助!憑借你我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大人,不如想想,怎么在北麓內部突破防線,才是當務之急……”
“來的路上,我被人截住了。”
“恩?”
狐妖手中現出一方玉簡:“你瞧瞧。”
鄭匡接過手中,以神識探入其內,半響,皺眉道:“宣于世家想同咱們合作?”
狐妖席地而坐,眉梢輕挑,笑的頗為無奈:“老東西,告訴你你都不信,我他媽還真是長見識了,就宣于世家那只小毒物,毛都沒長齊的小子,竟敢在老子面前指手畫腳談條件,還搞得老子無言以對……”
……
風聲獸腳程極快,馱著夙冰撒丫子一陣狂飆,喘氣的功夫,就回到天際城。
獸類對高階妖物的懼怕始于天性,夙冰知道它嚇的不輕,其實她心下亦是有些惶惶然。再世為人,除了銅門山里那只不具有殺傷性的妖物,這還是她頭一次見著化了形的活妖。
據說,自千年前那場動亂過罷,南疆萬妖國一直將疆域入口緊緊封閉,妖物極少跑來人界作亂,怎會突然冒出來一頭大狐貍?
還是在自家門口出沒?
此事要不要上報給宗門知道?
不知不覺,已經飛到萬象居門外,夙冰暫將此事放下,抬頭一瞧,額角不禁一抽。
只不過四五年的功夫,原本小而質樸的店面,竟將左鄰右舍盡數吞并,門口兩根廊柱皆由古玉雕琢而制,正上方牌匾,則直接用上品靈石拼湊而成。
這……炫富炫的也太不像話了吧?
正感概著,一名練氣三層的小伙計迎了出來,堆滿笑容:“這位道友,有需要不妨進來瞧瞧。”
夙冰微微頷首,隨他走進萬象居。
許是宗門大比將至,偌大的店鋪原本極為寬敞,現下擠滿了不少前來采買的修士,但更多的還是店鋪伙計,幾乎每位客人身畔都站了一位。夙冰還發現,男修士身邊站著的,皆是些漂亮女伙計,而女修士身邊,則是一些漂亮男伙計。
“不知道友想要買些什么?”跟在夙冰旁邊的小伙計低聲詢問。
夙冰點點頭:“想買一些符,以及布陣用的材料……”
思量了下,補充道,“還有便宜些的法器。”
小伙計一聽,面上并無半分鄙夷,利落爽快的領她前去一邊角落:“道友可隨意挑選,全是我店揮淚大甩賣的法器,價格絕對低廉。”
夙冰一一掃過,都是一些黃級最下品法器,偶有一兩件黃級中上的,也是瑕疵品。
皺起眉,她問:“有沒有稍稍好一些的?”
小伙計在墻體一拍,盛法器的架子滾了一圈,現出另一批來:“那這些呢?”
夙冰以神識略一探過,目光凝在一個手環之上,此物乃是件玄級上品法器,靈力充裕,而且制的十分完美,沒有一絲瑕疵。取過手上,她撫上一圈,再問:“此物什么價錢?”
“只賣四百下品靈石。”小伙計見她有意,解釋道,“道友,此物是件贓貨。”
“臟貨?”
“就是來源不明,是從販子手里淘來的,咱們童叟無欺,賣的極為便宜,倘若日后碰上原物主,惹出麻煩來,本店概不負責。”
“這樣也行?”
夙冰怔愣了下,但轉念一想,法器法寶這類東西不同尋常,修士若是不死,豈有被人搶走的道理,便放下心來,“沒關系,我就要這件吧。”
又挑了幾張符和陣法材料,等到結賬時,她一拍儲物袋,將會員卡取出。
小伙計取過手中,以神識探過,客氣道:“道友,您總共購買六百塊下品靈石的物品,但您這張會員卡,透支額度只有五百,您還得再拿一百出來。”
夙冰身上一塊兒靈石也沒有,死皮賴臉地道:“我同你們店家少主是朋友,但憑交情,還抵不上一百下品靈石么?況且只是賒賬,又不是不還了?”
小伙計眉梢一挑,打量她一圈:“你認識我家少主?”
夙冰也不知道元寶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她確實沒錢,只能打腫臉充胖子,重重一點頭:“當然,我同你家少主交情匪淺,同吃同睡了大半年,不信你把他叫出來,看他認不認識我。”
瞧著模樣,估摸著是間分號,主人哪可能天天閑在店里。
誰知道,她這廂話音剛落,倏地聽到二樓有人爽朗一笑,抬起眼,只瞧見一根碧玉簫在他兩指間滴溜溜打著轉:“哦?我怎么不知道,竟還與你同睡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