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奶奶站起來,開了柜子開了鎖,將那份她一直視若拱璧的婚書拿出來,遞給姜煥璋。姜煥璋翻開,看了幾眼,只氣的頭昏眼花,這婚書,還真是他爹那筆輕浮無根的破字!
連字也能仿到這種程度,李氏,他小看她了。
姜煥璋目無焦點(diǎn)的看著婚書。
他小瞧她了,從前到現(xiàn)在,他都太小瞧她了。當(dāng)初在京城,她可是以精明著稱的,都說她做生意算無遺策,他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覺得十分惡心,對她都要添上幾分厭惡,他姜家是書香大族,做生意算無遺策,真是太丟人了。
做生意算無遺策的人,算計(jì)起人來,必定同樣可怕。
他被李信那條瘋狗背后突襲咬了那一口,發(fā)配西北時(shí),二爺要陪他一起去,說過一句話,他記得清清楚楚,二爺說:只要夫人能熬過這場病,京城有夫人就足夠了,要是夫人熬不過來,他和他的命數(shù)也要就此折斷,姜家也是,所以,他留不留在京城都無所謂……
這些,他都疏忽了,他太大意了,他怎么也沒想到,她竟然打著離開姜家的主意,她竟然要?dú)Я私遥獨(dú)Я怂K徒遥囊稽c(diǎn)對不起她?難道就是因?yàn)楹⒆樱克簧⒆佑衷趺礃樱克膬号痪褪撬膬号矗?br/>
因?yàn)椤豢赡苤溃≡僬f,也不能全怪他!他怎么能忘了她的精明能干,他竟然從來沒想過要防著她……
姜煥璋越想越亂,直亂的頭痛欲裂。
好象一切都在變,切都變了,這些變化,讓他突然有種對自己都要失去掌控的感覺。
自己還是從前的姜煥璋嗎?姜家還能是從前的姜家嗎?晉王還是從前的皇上嗎?還有明天、后天、大后天,無數(shù)天之后,還能跟從前一樣嗎?
“夫君?”曲大奶奶見姜煥璋茫然看著婚書,神情恍惚,忽悲忽怒,傻子一樣,忍不住叫了一聲,又叫了一聲。
“出去!”姜煥璋恍過神,將婚書扔到地上,冷冷吐出兩個字。
“你?”曲大奶奶有幾分生氣了,她是他的妻,夫妻敵體,他怎么能這么跟她說話!
“出去!滾!”姜煥璋再一聲惡狠狠的厲呵,曲大奶奶退后兩步,哼了一聲,轉(zhuǎn)身出去了。
“春妍!”姜煥璋啞著聲音叫道,春妍聽的心一縮又一酸,眼淚差點(diǎn)掉下來,大爺還掂記著她……
“大爺叫你呢,耳朵聾了?還不進(jìn)去!”曲大奶奶已經(jīng)出了門,抬手撥下簪子扎在春妍脖子上,再抬手又把簪子插回頭上,一套動作如行云流水,嫻熟之極。
春妍被扎的悶哼一聲,痛的眼淚直往下掉,被姜煥璋一句春妍叫出來的那滿懷的溫暖和旖旎,被一簪子扎的無影無蹤。
春妍進(jìn)屋,離床兩三步,曲膝見禮,低眉垂手站著不肯再往前,如今這一身打扮,她實(shí)在不愿意見人,特別不愿意見大爺。
“秋媚呢?怎么沒看到她?”姜煥璋先問起秋媚。
“秋媚說了,大……萬嬤嬤來抬姑娘的嫁妝時(shí),秋媚說她也是嫁妝,是有腳的嫁妝,就跟著走了,冬柔和夏纖也走了。”
說到秋媚、冬柔和夏纖都走了,春妍一陣悲從心來,眼淚大滴大滴往下掉。
“是萬嬤嬤來抬的嫁妝?都抬走了?”姜煥璋看著春妍的眼淚,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悲傷,心里也是一片說不出的悲愴難過。
“是,還有李家大爺,姑娘的妝臺被二娘子搬走了,百寶架被顧姨娘抬了過去,還有那只紅銅大熏爐,還有……萬嬤嬤都讓人抬回去了,連夫人院里的那幾件,也都抬走了,爺,怎么會這樣?”
春妍抬頭看著姜煥璋,臉上的淚水流成了兩條小河。
“沒事,以后就好了,以后就都好了。”姜煥璋越聽越難過,春妍那一身靛藍(lán)老棉襖棉褲,更是刺的他眼睛生疼心里更痛。
她怎么能這樣?他哪一點(diǎn)對不起她?她怎么能恨他恨成這樣?
姜家,難道不是她的家么?她和他住在一個屋檐下幾十年,她在姜家?guī)资辏墙覌D!她怎么能這樣?
姜煥璋的頭痛的象要炸開了一樣,他想不明白,他哪里對不起她了?他是瞧不起她,可他再瞧不起她,也讓她做姜家的主母,一做就是幾十年,享盡了尊榮富貴,她還要怎么樣?他想不明白,他要問問她,他一定要當(dāng)面問問她,他哪一點(diǎn)對不起她!
…………
姜煥璋年紀(jì)青,身體底子又好,這次病在家里,曲大奶奶侍候的不能再用心了,醫(yī)藥飲食都十分周全,不過病了三四天,就幾乎全好了。
病好出門,姜煥璋先到晉王府請見晉王。
晉王淡淡的,不算疏離,可也絕算不上親熱,遠(yuǎn)遠(yuǎn)不如姜煥璋離開京城之前。
姜煥璋打點(diǎn)起全部精神,正要仔仔細(xì)細(xì)稟報(bào)江南之行的枝枝葉葉,誰知道剛說了沒幾句,晉王就打斷了他的話,“昭華辛苦了,又剛剛病愈,這些都不是大事,再說,江南之行,也不該跟我稟報(bào),昭華先回去,今天就這樣,我看,你還是多歇兩天再來當(dāng)差吧,我還有事,就不多留昭華說話了。”
姜煥璋被晉王硬生生打發(fā)出來,站在晉王府門口,好一會兒,還愣愣的回不過神,難道出什么事了?他不在京城這幾年月,出什么事了?
“姜長史,我家老爺請您上車說幾句話。”一個面容憨厚的小廝離姜煥璋兩三步,長揖見禮,恭敬請道。
“你家老爺是?”姜煥璋順著小廝的示意,看向十來步外一輛靛青綢圍子的大車,大車簡樸無華,看不出什么。
“我家老爺姓季。”小廝再次示意,姜煥璋一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京城姓季的可不多!
掀簾上了車,果然,端坐車?yán)锏模褪悄俏患咎旃佟?br/>
“怎么了?站在那兒發(fā)什么愣?”季天官看起來十分隨和,這話說的更加隨和。
“沒什么,大病初愈,有幾分精神不濟(jì)。”姜煥璋無論如何不會讓別人知道晉王和他生份這樣的事,這是幾十年下來,刻進(jìn)骨子里的警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