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委會的窗戶大開，老吊扇“吱呦呦”賣力轉著，熱風卷著香煙的味道飄出窗外。
    窗臺下有一米多高的外墻，墻根處，蹲坐著四個縮成一團的小毛頭。
    最左邊是抱著書的楚盡，接著是卷卷毛雙馬尾的宋喬曦，她右手邊是單眼皮小伙王君洋，王君洋右手邊是戴眼鏡的丁一。
    除了最左邊的楚盡，和宋喬曦離了有一小段距離，三個小孩和黃桃罐頭一樣擠在一起。
    屋里說話的聲響他們聽得一清二楚，宋喬曦一只手捂住嘴巴，不讓自己發出動靜。
    聳聳鼻子，不開心地皺皺眉頭。
    還好爸爸不抽煙，煙味真的好臭啊......
    “......楚警官和孫記者的不幸遇難我們也深表遺憾。”
    一大段冗長的官腔，聽得她昏昏欲睡，腦袋左右晃悠，差點磕到王君洋肩膀上。
    猛地晃了一下，算是醒了。
    這人聲很陌生，應該是王君洋說的大肚子領導。
    “我們居委會啊，也沒少做工作，這孩子監護權在他小叔那兒，可他小叔卷錢跑了，誰都找不著！嗨，那兩個舅舅咱就不說了，多混蛋大家有目共睹。我們也聯系了福利院，現在問題是孩子監護權轉不過去，福利院不收啊......”
    尖利的女聲讓宋喬曦更加清醒過來，高大媽講話語速又快又急。
    聽到“混蛋舅舅”，她胸口一陣熱騰騰的憤怒，偏偏腦袋，心疼地瞄了眼坐在左邊的楚盡。
    他臉上沒什么表情，糯團子心虛地匆匆收回目光。
    “我表個態，楚盡是個好孩子，老楚小孫和我們都認識這么些年了，關系沒得說，小楚盡還報警救過我家閨女。”
    是爸爸！
    宋喬曦激動地豎起耳朵，兩只小手握在胸口。
    “我和對象商量過了，喬琴也沒意見，做人要知恩圖報，孩子我們養，就當宋家多了個兒子。”
    聽到這里，她小心臟噗通噗通直跳，沒敢往楚盡的方向看。
    無論楚盡是什么表情，這會兒，團子就是沒有勇氣看過去。
    “宋老弟，我家倆孩子，條件就這樣......實話實說，楚警官當年沒少幫我家的忙，孩子住我家不現實，但我丁家不缺他一雙筷子，有丁一丁淼吃的，就有楚盡一口飯。”
    丁爸爸說話慢，一字一句卻很有分量。
    宋喬曦往右邊探探頭，隔著王君洋瞅瞅蹲在地上的丁一，對他比了個大拇指。
    丁一害羞的把腦袋抵到胸口。
    “倆老哥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咱也不玩虛的，孩子的學費、生活費一直到大學，他只要愿意讀，就算讀到博士我家也供。
    就是吧，我和媳婦平時都忙，家里王君洋那個臭小子都沒空管，住我家確實有點困難......”
    王爸爸說完，幾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又開始討論起來。
    楚盡聽著亂哄哄的爭論，心情復雜，牙齒緊緊咬住嘴唇，直到口腔里彌漫著腥甜的味道。
    就在剛剛，他下決心做了一個決定，一個誰都無法改變的決定。
    深呼吸一大口，把手中的書往宋喬曦懷里一塞。
    他在三人詫異的目光中站起來，腳步沉穩走了幾步，推開居委會辦公室的木門。
    屋里的幾個人明顯愣住了，面面相覷。
    宋爸爸像是最先回過神來，快步走到他面前，彎下腰，溫暖的大手覆在他肩膀，沖他笑笑。
    楚盡手指緊緊掐住掌心，努力控制住緊張的情緒。
    調整好呼吸后，他伸手指著鍋爐房的方向，口齒清晰的說：“謝謝宋叔叔，我不住您家，我住鍋爐房就行，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學費、生活費當我欠您的，給您打欠條，等我長大會還的......”
    一個7歲的小孩說出這番言論，居委會辦公室安靜幾秒，瞬間炸開了鍋。
    宋喬曦傻愣愣地坐在窗臺下，王君洋和丁一都望著她，像是在等她拿主意。
    而自己的腦子，已經亂成一鍋粥，這劇本不對？
    原書里，沒有寫過這一段啊......
    那么破舊的鍋爐房，怎么住人啊！
    抱著那本《基督山伯爵》，耳邊充斥著幾個大人忽高忽低的爭論聲。
    窗臺下“聽墻角”的糯團子心慌的要死，緩了半天，總算是聽明白了。
    辦公室里所有的大人，都在試圖說服楚盡，讓他接受宋爸爸的好意。
    可那個邏輯清晰、立場堅定的男孩，哪是那么容易被說服的？
    面對大人所有的顧慮，楚盡都冷靜地一一回答，態度誠懇有禮貌，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來，就算平時嘴皮子最利索的高大媽，都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急得一個勁猛拍大腿。
    宋喬曦第一次聽楚盡說那么多的話，許多話就算讓她用10歲的邏輯思維，自己都講不出來。
    好像他決定的事，任何人都不可能做出改變一樣。
    吵了好久，楚盡像吃了秤砣似的，咬死要住鍋爐房，誰家也不去。
    這時，高大媽的一席話打破了僵局。
    “同志們，咳咳，聽我說一句啊。”高大媽清清嗓子，抬高音量，“這個，鍋爐房吧，也不是不能住人，收拾一下也挺敞亮的，之前老李他們值班都睡那屋，冬天也暖和不是。”
    話一說出來，辦公室立刻安靜。
    清清嗓子，高大媽繼續說：“咳，還有啊，鍋爐房旁邊不就是咱居委會嗎，也安全。早就聽說小楚盡自理能力強，之后咱們街坊鄰居的都搭把手照應一下，大院這么多人，還拉扯不大一個孩子嗎！”
    宋爸爸說了句什么，她沒聽清。
    自己爸爸的聲音，馬上被大肚子領導蓋了下去：“高主任的話我贊同，這個政治覺悟很高呵，值得表揚。”
    指關節敲擊桌面的聲音響了兩下，領導接著說：“小宋啊，現在家里住房都不寬裕，等過兩年咱們單位改善住房了再把孩子接過去也不遲，你家是個閨女，住起來也不方便不是。現在時代不同了，舊社會有童養媳，你這是想養個童女婿呵！”
    知道領導伯伯是開玩笑，可蹲坐在墻根的宋喬曦，小臉還是騰一下熱起來，像只小鵪鶉一樣把頭埋到書里。
    “我看鍋爐房閑著也是閑著，整修一下條件也不差，我代表社里給孩子辦張單位食堂飯卡，平時吃飯問題也解決了。孩子要是有出息成績好，咱可以額外給獎學金，日常生活就大院鄰里互相照應一下。”
    領導講完，除了宋爸爸，其他人都發出附議。
    宋喬曦聽爸爸據理力爭了幾句，卻完全敵不過一眾人的勸。
    更重要的，是楚盡自己的態度。
    他太堅決了，咬死不去宋家住。
    宋喬曦快要沉不住氣了，聽了半天，急得坐立難安。
    里面的大人你一言我一語，宋爸爸直嘆氣，這讓小糯團實在堅持不住了。
    鼻子和眼睛都酸酸的，呼吸急促起來，宋喬曦護著手里的那本書，用左手支撐起身體，晃晃悠悠想要站起來。
    因為蹲坐的時間有點久，腿腳發麻，稍微晃了一下才站穩腳。
    不能讓楚盡走掉......
    說什么都不能讓他再次離開了！
    她腦海里就這一個念頭，不管不顧就要沖進居委會辦公室加入“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