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盡很少見宋喬曦哭。
除了她還很小的時候, 六歲那年,宋喬曦還是顆軟軟糯糯的小團(tuán)子,因為他要去住鍋爐房哭成了淚人兒。
楚盡還記得,當(dāng)時宋喬曦哭紅的大眼睛, 白凈軟糯的小臉蛋漲成粉色。
糯團(tuán)子飽滿的額頭, 貼了幾縷被汗打濕的小卷毛,小小軟軟的一團(tuán), 趴在舊家刷成綠色的墻裙上, 梨花帶雨的樣子看起來格外可憐。
一靠近, 就可以聞到她身上甜膩膩的奶香味兒,團(tuán)子打著哭嗝看他的樣子, 楚盡到現(xiàn)在都記得一清二楚。
剩下的一次, 就是宋喬曦九歲那年,因為喬阿姨一句玩笑話,以為他要“娶媳婦”掉了幾滴金豆豆。
可宋喬曦那兩次掉眼淚,很快就哄好了。
他很少見宋喬曦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算摔疼了, 偶爾被爸爸媽媽罵了, 被老師說兩句,她也從來不會像大院兒里其他小女孩一樣癟嘴哭個不停。
宋喬曦像一顆小太陽,她愛笑, 總是笑著散發(fā)光芒。
愛哭的嬌氣包, 不是她身上的標(biāo)簽。
男孩盡量穩(wěn)住神態(tài),腦子里迅速想該怎么辦。
上一次安慰她, 還是曦曦六歲的時候,當(dāng)她知道自己不走了,很快就停住了哭泣。
但秋夢姐姐的病情并不是那么簡單, 楚盡在鍋爐房也聽到了居委會幾個大媽的討論,心里同樣五味雜陳。
“楚盡,你有沒有辦法哇,高大媽她們說,秋夢姐姐活不過二十歲,她今年已經(jīng)十六歲了......”宋喬曦甕聲甕氣地低著頭,看樣子,還在壓抑著情緒,不讓自己大聲嚎哭,“她們說秋夢姐姐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心臟病,治不好的,說夏伯伯他們要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像是終于憋不住了,宋喬曦越說越難過,后面的話已經(jīng)說不出來了。
楚盡眼看著豆大的淚珠從她大大的杏眼滑落,從眼睛快速滑到下巴,一顆顆晶瑩的淚珠掛在下巴上,身子一晃,再“吧嗒吧嗒”掉落到胸口的衣襟。
“楚,楚盡......我,我不知道怎么辦,怎么才能救救秋夢姐姐呀,我,我不想秋夢姐姐死掉,嗚嗚嗚......”
宋喬曦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揪住楚盡的衣袖,晃呀晃。
他抓住宋喬曦的手,小姑娘的手很燙,軟軟的,手心微微冒汗。
楚盡心里也難受,秋夢姐姐對他也很好,但是他明白,夏秋夢對宋喬曦的特殊意義。
曦曦“環(huán)游世界”的夢想,是秋夢姐姐送給她的,曦曦長大后想要學(xué)攝影,是秋夢姐姐啟發(fā)她的,曦曦的英語,秋夢姐姐是她的第一任啟蒙老師。
在這個小姑娘心里,對未來的憧憬,都是這個溫柔耐心的大姐姐,用包容和支持在引導(dǎo)。
“你別怕,別胡思亂想,高大媽她們說的不一定是對的。”斟酌了一下用詞,楚盡清清干澀的喉嚨,捏捏她的手心,“我先拿個毛巾,幫你擦擦臉好不好?”
宋喬曦?fù)u搖頭,她不想自己一個人待著,就算和楚盡在一個屋里,也不想讓她松開自己的手。
她太難過了,難過到?jīng)]辦法壓抑心中一絲一毫的情緒。
此時此刻,她兩輩子的人生,第一次感受到恐懼。
這種恐懼和“世界末日”的恐懼,完全不同。
“世界末日”,是全世界的人一起消失,在宋喬曦心里,會認(rèn)為大家一起去了另一個世界。
可如果,只是身邊熟悉的人消失不見,她沒辦法接受,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一只手緊緊攥住楚盡的手,不讓他離開半步,另一只手用力揉揉眼睛,宋喬曦抽噎著說:“你,你別走,你幫我想想辦法好不好?”
楚盡嘆口氣,身子一直扭著,側(cè)坐在床邊。
他反手握住宋喬曦的手,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柔和一些,“我不走,可是你一直哭,我剛才說的話你都沒聽進(jìn)去,怎么想辦法呀?”
眨眨眼,宋喬曦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著頭,下巴上的淚珠不再往衣襟上低落,眼淚一顆顆砸到楚盡的床單上。
楚盡看得出來,她在努力調(diào)節(jié)情緒,就安安靜靜陪宋喬曦坐著。
直到宋喬曦的呼吸逐漸平穩(wěn),雖然還打哭嗝,嘴唇還微微顫抖,不過她握住他手的力道終于松快了些。
忽然間,楚盡被攥得微微發(fā)酸的手掌被宋喬曦松開了。
她兩只手胡亂摸了一下臉上的眼淚,抽噎兩下,一只手碰碰哆哆嗦嗦的下嘴唇,動了幾下,白糯米一樣的小牙齒終于咬住自己的下唇。
“我,我不哭了,我聽你的。”
宋喬曦可憐兮兮地說。
宋喬曦眼睛很大,眼皮哭腫了,鼻尖兒哭得通紅。
不光哭腫了眼睛,在臘月的天兒硬生生哭出一頭薄汗,毛絨卷曲的額發(fā)濕漉漉的。
仿佛又回到了她六歲那年,額發(fā)打著卷兒,貼在她飽滿的額頭和帶著輕微嬰兒肥的臉蛋。
“秋夢姐姐的病,是先天性心臟病,之前姐姐就和我們說過,夏伯伯還有阿姨都告訴過我們,對不對?”
楚盡沉思片刻,輕聲對宋喬曦說。
“嗯......”
重重地點點頭,宋喬曦大眼睛又滑出兩滴淚珠。
伸手替她抹掉,楚盡接著說:“剛才高大媽她們說的話,我聽到了,很多事情她們說的不對。有時候,夏伯伯他們會來居委會這邊,我聽到過他們的談話,夏伯伯說,秋夢姐姐的心臟是可以動手術(shù)的,只是手術(shù)難度和風(fēng)險比較大。醫(yī)生建議如果保守治療有用,手術(shù)的計劃就暫緩,手術(shù)如果成功了,秋夢姐姐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了。”
“那,秋夢姐姐是能治好的嗎?她可以長大,可以結(jié)婚,可以生寶寶?剛剛那個大娘說姐姐不能結(jié)婚,如果不能結(jié)婚,立冬哥哥可怎么辦啊?”
胡擼了一把額頭濕漉漉的碎發(fā),宋喬曦焦急地問。
“肯定可以治好的,她能平安長大,會穿婚紗成為很漂亮的新娘子,也會有自己的小寶寶。你別聽那些大娘的話,她們是醫(yī)生嗎?她們又不是醫(yī)生,很多東西都是道聽途說,背后嚼舌根。”
楚盡說完,稍微動了一下,看宋喬曦情緒穩(wěn)定了不少,想用熱水燙一塊毛巾,給她擦擦臉。
“我剛才,在秋夢姐姐家樓下,碰到立冬哥哥了。”宋喬曦不哭了,輕聲說,似乎又有點難過,“我看到立冬哥哥在樓下抽煙,他還不讓我告訴姐姐,我答應(yīng)他了,立冬哥哥看起來心情很不好的樣子......”
“你別擔(dān)心,既然答應(yīng)程立冬了,這件事就不要告訴秋夢姐姐,心臟病的病人不能情緒過于波動。程立冬是大老爺們,會自己調(diào)整好的,這是他的責(zé)任。”
楚盡站起來,走到毛巾架旁邊,從地上拿起干凈的搪瓷盆,往盆里倒上熱水。
用手試了一下水溫,拿出一條干凈的毛巾泡上,來回擺了兩下之后擰干。
宋喬曦聽到“嘩啦啦”的水聲,擰過身子,兩只手撐著坐在床邊,偏頭看楚盡穿著白色毛衣的背影忙前忙后。
小孩子心思單純,信任的人說的話,會無條件相信。
楚盡是她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爸爸媽媽以外,最信任的人了。
他這么厲害,什么都會,也懂得多,楚盡的話總讓宋喬曦覺得安心。
把頭又垂下來,宋喬曦晃著兩條腿,又把秋夢姐姐和她說的話想了一遍。
姐姐說,讓她幫忙拍立冬哥哥的照片,還說讓她好好學(xué)數(shù)學(xué),不要偏科。
一定要聽秋夢姐姐的話,在姐姐去北京看病的這段時間里,好好把數(shù)學(xué)成績提上去。
這樣等秋夢姐姐回來,如果知道自己數(shù)學(xué)成績提高了,一定會很高興的吧?
“抬頭。”
楚盡手里拿著熱騰騰的毛巾,出現(xiàn)在她跟前。
她乖乖仰起腦袋,熱騰騰的蒸汽撲面而來,讓宋喬曦哭得難受的眼睛,一下子變得很舒服。
擦完臉,楚盡手里拿著一瓶綠色的小蘑菇孩兒面面霜,擰開后在她額頭,眉心,臉頰和下巴點了幾下,臉上是冰冰涼的觸感。
“自己搓一下。”楚盡又用毛巾給她擦了一下手,很溫柔地說。
兩只小手在臉上胡亂的拍,曦曦一邊拍一邊搖頭晃腦地說:“嗯,我不難過了,我要給秋夢姐姐加油,給她打氣,讓她有信心可以戰(zhàn)勝討厭的心臟病。”
“這才對,我們不是醫(yī)生,能做的就是給秋夢姐姐做精神方面的后盾,其他事情要交給專業(yè)的醫(yī)護(hù)人員去做,”楚盡手指點了一下宋喬曦額頭,“以后高大媽她們的話別隨隨便便就信了,你信她們還是信醫(yī)生?”
“知道了啦......”
這會兒宋喬曦也知道理虧,不再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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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周,宋喬曦花了三個晚上的時間,編了一條紅藍(lán)相間的幸運手鏈。
提前讓爸爸打聽好,夏秋夢周六要去北京。
秋夢姐姐去北京的前一天,宋喬曦先拿著幸運手鏈在鍋爐房里轉(zhuǎn)悠一圈,讓“小五人幫”每個人都給手鏈吹一口“仙氣兒”。
“要真心的祝福哦,好運也可以,平安健康也行。”
宋喬曦舉著手鏈在伙伴們面前,輪流讓他們許愿。
丁淼雙手合十,閉上眼睛,對手鏈吹了一口氣兒,“我希望秋夢姐姐可以快點好起來,我把好運氣送給她,等姐姐回來的時候,就可以給我們拍合影了。”
“我希望秋夢姐姐和我一樣強壯,吃嘛嘛香,等她從北京回來,一口氣兒上五樓不費勁!呼呼!”
王君洋眨眨眼睛,收起平時調(diào)皮的表情,一本正經(jīng)地說著搞笑的廣告詞兒,之后對著手鏈“呼呼”吹氣。
“我祝秋夢姐姐像龜仙人一樣長壽,可以活到三百歲!”
丁一做出龜派氣功的動作,對著手鏈“施法”。
“秋夢姐姐才不要像龜仙人!”
丁淼敲了丁一腦袋一下,丁一嗷嗷叫著躲避著姐姐的“追殺”。
宋喬曦對丁一“略略略”吐舌頭,“讓你這么說秋夢姐姐,看淼姐怎么收拾你。”
說完,她把手鏈拿到楚盡面前,看著他黑不見底的眸子舉起手臂。
楚盡對著手鏈輕輕吹了口氣,微微低頭,濃密的睫毛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陰影,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希望秋夢姐姐這次去北京,一切順利,平安歸來。”
“好啦!”
宋喬曦一拍手,從衣服兜兜里掏出一只紅色,帶抽繩的絨布袋子。
小袋子是她央求媽媽縫的,把手鏈小心翼翼放到袋子里,系緊抽繩,打了一個蝴蝶結(jié)。
宋喬曦要把這一只寄托了滿滿的祝福和好運的手鏈,送給秋夢姐姐,希望她可以一直有好運氣,平平安安歸來。
千禧年臘月的一個周六,夏秋夢和她的父母,再一次踏上了北上的火車。
在開往北京的臥鋪車廂里,靠窗而坐的美麗少女臉上掛著笑,時不時輕聲和坐在一旁的父母說兩句話。
她爸爸媽媽的表情透著擔(dān)憂,而任誰都能看出帶著明顯病容的女孩兒,和他們說話時,反而帶著安慰的神色。
少女纖細(xì)白皙的手腕上,帶著一只紅藍(lán)相間的繩編手鏈。
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緩慢的開著,穿過隧道,穿過農(nóng)田,穿過城市......
北京,對這個家庭來說,意味著新的希望。
這個叫夏秋夢的女孩抬起手腕,對著撒進(jìn)車廂的陽光,仔細(xì)觀察手腕上的手鏈,蒼白的面容露出燦爛的笑容。
“謝謝你呀,曦曦,姐姐一定會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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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老夏家的閨女去北京看病之后,宋建國和喬琴驚訝的發(fā)現(xiàn),自家閨女對數(shù)學(xué)的熱情格外高漲。
宋建國這天回家早,一進(jìn)門就聽到閨女的呼喚。
他推開宋喬曦房間的門,看到閨女坐在書桌前認(rèn)認(rèn)真真的寫數(shù)學(xué)作業(yè),頭也沒抬起來,隨手遞給他一張書單。
接過來一看,嚯!
好家伙,上面全都是數(shù)學(xué)輔導(dǎo)書和習(xí)題冊的名單。
他看完小紙片上列的單子,放下紙片,饒有興趣地彎下腰捏捏宋喬曦的臉蛋,“怎么最近這么熱愛數(shù)學(xué)啊?我就說嘛,我閨女這么聰明,咋可能學(xué)不好數(shù)學(xué)!數(shù)理化都是紙老虎,你爸爸當(dāng)年數(shù)學(xué)學(xué)得可好了!”
“那你咋讀的中文專業(yè)?”
宋喬曦從數(shù)學(xué)卷子里抬起頭,對爸爸吐吐舌頭,調(diào)皮地問。
“哎呀,因為你爸爸我熱愛文學(xué)創(chuàng)作呀,才選擇的文科,但是不代表爸爸理科不好,我是全能人才,文理通吃!當(dāng)記者可是爸爸小時候的夢想,我寫的報告文學(xué)可是拿過不少獎,”宋爸爸說起自己對文字工作的熱愛,能滔滔不絕講上好久,被閨女一問,接著打開了話匣子,“來來來,爸爸給你說道說道!”
他坐到宋喬曦的床尾,放松地用手臂撐著身體,臉上洋溢著得意地笑。
“老爸,打住打住......”宋喬曦舉起手里的自動鉛筆,對著爸爸揮舞兩下,“我還有好多數(shù)學(xué)題要做呢,今天就不聽你講過去的故事了。”
宋建國臉上的笑容僵住,嘴巴半張著,心里莫名泛酸。
他看著曦曦埋下頭,認(rèn)真地在演算紙上一步一步寫計算公式,嘴巴里輕聲嘟囔著解題步驟。
望著宋喬曦的側(cè)顏,宋建國忽然間發(fā)現(xiàn),閨女好像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天天在跟前,有時候不仔細(xì)看注意不到孩子的變化。
曦曦之前圓嘟嘟像小蘋果一樣,毫無線條感的臉蛋,現(xiàn)在竟然可以看到清晰的下顎,脖頸也拉長了一樣。
卷翹濃密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樣,忽閃著,小巧俏麗的鼻子從側(cè)面看變得挺拔。
閨女握筆的手指,都不再是短短粗粗的小肉手,手背上的窩窩也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不見了。
不得不承認(rèn),面前的這個小女孩,開始抽條了,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肉呼呼軟糯糯的。
宋喬曦,不再是那個白白嫩嫩的小糯團(tuán)了。
雖說個子還沒開始躥,外表看上去還是個小女孩,可五官已經(jīng)開始往小少女方向發(fā)展。
再回想一下,閨女剛才和他說話的語氣。
雖說沒有不耐煩,可還是帶著點“非誠勿擾”的感覺,很明確的對他表示了自己現(xiàn)在很忙,不要打擾她的意思。
又回憶了一下,最近在飯桌上,曦曦和他提起學(xué)校的事情少了很多,不再像小時候一樣,在飯桌上從頭到尾都“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一樣有說不完的話。
宋建國震驚了。
不會吧?
難道,傳說中的青春期要來了!
他可沒做好準(zhǔn)備啊......
這要是“青春期”來了,是不是意味著上了五年級,閨女班里的男生也有性別意識了。
自己閨女又長得這么好看,媽呀,學(xué)校里那一幫臭小子還不上桿子的來找自家閨女的“麻煩”?
不行,宋建國決定,當(dāng)天晚上要和媳婦好好說道說道這事,得提前給曦曦“上上課”,教她怎么避開青春期毛頭小子的“騷擾”。
要是有不長眼的臭小子來找閨女,讓他上刀山下火海都行!
宋喬曦剛演算完兩道大題,伸個懶腰拉拉筋,一抬頭,發(fā)現(xiàn)爸爸竟然還坐在床上沒走。
疑惑地扭過頭,她看到爸爸楞在那里,臉色不大好看,伸出手戳戳爸爸的胳膊,“老爸,你怎么了?”
“啊,”宋建國這才反應(yīng)過來,像個老父親一樣搖搖頭,對宋喬曦?fù)]了一下手里拿著的書單,“沒事啊閨女,你好好學(xué)習(xí),放心,這些書爸爸上刀山下火海都給你買回來!”
說完,宋建國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她的房間。
“......”
宋喬曦目送爸爸離開,一臉懵。
不是,今天爸爸的反應(yīng),好奇怪啊?
她搖搖頭,想起爸爸從小的各種人間迷惑“戲精”行為,不知道自己親爹又是吃哪門子飛醋,或者幻想出什么“假想敵”來。
把卷子翻到反面,繼續(xù)做題。
宋喬曦本來就聰明,天資不錯,這幾周跟著楚盡的學(xué)習(xí)計劃把數(shù)學(xué)系統(tǒng)的理順之后,她發(fā)現(xiàn)數(shù)學(xué)并沒有想象中那么難。
之前覺得難懂的公式,楚盡幫她拆解之后,在腦海中變得格外清晰。
小學(xué)四年級上學(xué)期的期末考試中,宋喬曦的數(shù)學(xué)成績拿了全班第三,第一名毫無懸念,還是楚盡,第二名是丁淼。
對于期中考試數(shù)學(xué)已經(jīng)掉到班里二十幾名的宋喬曦來說,這次成績總算沒有辜負(fù)這段時間的努力。
千禧年,寒假前最后一周上學(xué),師范附小按照慣例,上學(xué)的倒數(shù)第二天是拿期末考試的卷子,老師講卷子和布置寒假作業(yè),最后一天是學(xué)期總結(jié)和假期安全教育。
今天是拿成績的一天。
宋喬曦坐在板凳上,喜滋滋地拿著數(shù)學(xué)卷子,對著李老師打的紅紅的97.5分左看右看,愛不釋手。
“楚盡,我的功勛章上有你的一半,這次數(shù)學(xué)考了班里第三名,你開不開心?”
她把卷子往楚盡面前一攤,探過頭興奮地說。
只見楚盡面色平靜,拿過卷子看了一眼,從鉛筆盒里拿出一只鉛筆,指指錯題,“這個地方,也太粗心了,一看就是沒好好審題。”
宋喬曦:“......”
“還有這里,忘記寫‘解’了,扣掉零點五分你冤不冤?”
楚盡把卷子翻個面,拿筆尖點了一下一道大題。
“......”
宋喬曦嘆口氣,默默把卷子抽回來,隨便一折往桌洞里一扔,趴到課桌上。
“宋喬曦,你完全可以避免那些粗心大意犯的錯,只要稍微認(rèn)真一點,就可以不扣分。這些題你不是不會,如果是知識點我們沒復(fù)習(xí)到,我不會說什么,但是這些知識點我們都復(fù)習(xí)到了,你也都會。”
楚盡的聲音在她左邊耳朵響起,宋喬曦故意往右邊挪了好大一個位子,還是趴在桌子上不打算理他。
哼,都努力了那么久,成績也進(jìn)步了,為什么還說她啊?
宋喬曦委屈地嘟起嘴巴,楚盡就不能看看自己做對了哪些題,非逮著錯題說。
“下次注意,好嗎?”
楚盡的聲音明顯軟化了不少,宋喬曦察覺到有人輕輕戳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她慢悠悠地扭過頭,抬眼一看。
楚盡望著自己的眼神,帶著笑,“但是也不能否認(rèn)你的進(jìn)步,最近能看到你的努力,獎勵你吃炸串好不好?你最喜歡吃的玫瑰年糕,火腿腸,還有炸鮮奶?想吃肯德基也行,不過要提前和宋叔叔喬阿姨打個招呼,我們坐公交車去。”
“真的!”
宋喬曦從課桌上抬起頭,掩飾不住自己的欣喜。
“什么時候騙過你?”楚盡抿嘴笑笑。
“太好啦,拉鉤,不許反悔喲。”宋喬曦伸出手,勾住楚盡白皙修長的小拇指,搖晃兩下,把兩個人的大拇指對在一起蓋個章,嘴里唱著歌謠,“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了誰是小狗!”
楚盡就隨著她擺弄,雖然沒和宋喬曦一起念出“拉鉤上吊”的童謠,可手上擺動的幅度是默默配合她的。
當(dāng)兩個人的拇指摁在一起時,楚盡驚訝的發(fā)現(xiàn),宋喬曦手上的幾個肉窩窩,怎么忽然間不見了?
平日里胖乎乎的手指,也纖細(xì)不少。
拉完鉤,宋喬曦松開他的手,蹦跳著去前排找丁淼,兩個小姑娘手挽手出了教室門。
楚盡望著宋喬曦的背影,發(fā)現(xiàn)她和丁淼的身高差,沒有之前那么大了。
宋喬曦挽著丁淼的手,湊在淼淼耳朵邊,“明天的計劃,我們還要再商量一下細(xì)節(jié)。”
“我昨天晚上和丁一說好了,讓他和王君洋打配合,明天下午剛好是楚盡他們小組做值日。”
丁淼推推眼鏡,警惕地往周邊看看。
“好,一定讓丁一和王君洋拖住楚盡,要不然咱倆時間來不及,萬千不能被楚盡發(fā)現(xiàn)了。”
宋喬曦和丁淼走進(jìn)衛(wèi)生間,在洗手池旁照了一下鏡子。
“曦曦,明天你想著梳個單馬尾,那樣容易把辮子藏起來。”
丁淼洗把手,抬眼看了看鏡子里的宋喬曦。
宋喬曦今天梳的是像兔耳朵一樣的雙馬尾,她頭發(fā)越來越長了,兩條大波浪的棕色卷發(fā)垂在胸前,“嗯,我也這么想的。”
“明天的計劃一定要成功呀!”丁淼握緊小拳頭,對宋喬曦說,“去年咱們還小,也是被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
宋喬曦把兩條馬尾辮兒往身后一甩,瀟灑地說:“就是,今年絕對不能讓他們再欺負(fù)楚盡了,這是不把我們‘小五人幫’放在眼里,你說對吧?”
“可不是嗎,今年讓他們見識一下我們的厲害!”
丁淼很颯的甩了一下頭,短發(fā)擦過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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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一月二十號,是師范附小上學(xué)期的最后一天,也是巧了,報社一年一度的聯(lián)歡會也這一天。
宋建國不能參加今年的聯(lián)歡會,一大早就出門趕火車了,他被社長派去北京出差,參加研討會。
他心里還惦記著去年楚盡被叫到臺上這事兒,今年專門跑了一趟社長辦公室,和姜社長把楚盡的情況說了一下。
讓姜社長和手下人打聲招呼,今年聯(lián)歡會別再搞什么“表彰大會”,給楚盡的獎學(xué)金私下給就行。
孩子也是有自尊的,換個大人上去都不好受,更何況是個十一歲的孩子?
姜社長表示贊同,說回頭會和孫秘書說一下,今年這個流程就取消掉,宋建國這才放心的出差。
他想著,反正自己不在,估計閨女他們不會再去湊熱鬧了。
只是,姜社長說完這話,因為來了一個緊急電話,轉(zhuǎn)頭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孫秘書還是找上居委會的高大媽,讓高大媽想著在聯(lián)歡會上午跑一趟師范附小,把他寫好的“感謝信”交給楚盡。
這意味著,千禧年的元旦聯(lián)歡會,楚盡又一次要被叫上臺去“領(lǐng)獎”。
宋喬曦前一晚,在得知爸爸要去北京出差后,在自己小屋里寫寫畫畫了好半天。
她給秋夢姐姐寫了一封帶著畫的信,囑托爸爸轉(zhuǎn)交給秋夢姐姐。
爸爸這次去北京,出差之余要抽空去醫(yī)院看看秋夢和夏伯伯他們,媽媽也給秋夢姐姐準(zhǔn)備了些齊州特有的小吃,怕她在北京想家。
信上,宋喬曦寫了這次期末考試,她數(shù)學(xué)取得的好成績,告訴秋夢姐姐自己有幫她盯著立冬哥哥,自己拍的立冬哥哥的照片還沒洗出來,等洗出來了她會寄到北京。
最后,她在信上寫著:秋夢姐姐,要加油哇,我們都等你回來!
等宋喬曦起床,發(fā)現(xiàn)爸爸已經(jīng)不在家了。
媽媽今天要監(jiān)考,提前做好早飯,叮囑了她和楚盡兩句,也匆匆忙忙上班去了。
早飯是媽媽用豆?jié){機打的紅棗黑芝麻豆?jié){,沒放糖就有紅棗本身香甜的味道,還烙了兩張西葫蘆糊塌子,煎了一小碟鹽水火腿,洗了一小碗金桔。
宋媽媽烙的糊塌子,在宋喬曦心目中堪稱一絕。
不過,在她心中,媽媽做什么都是最好吃的,都很絕。
但是西葫蘆糊塌子,真的很適合當(dāng)早餐。
宋家的糊塌子是不去皮兒的,楚盡跟著自己媽媽已經(jīng)學(xué)會做了,上個周日爸爸媽媽的“懶覺日”,宋喬曦就看楚盡做的糊塌子。
西葫蘆洗干凈以后擦成絲兒,放點鹽把西葫蘆絲殺出水,再放面粉,打一個雞蛋攪拌成糊,撒點白胡椒粉和五香粉提味兒。
家里有一口厚底的平底鐵鍋,燒熱后鍋底抹油,舀一勺面糊倒入鍋里,轉(zhuǎn)一圈兒把面糊攤平。
這個過程宋喬曦最喜歡看了,特別療愈,眼看著一面變成金黃色,一翻面兒再烙另一面。
當(dāng)兩面的糊塌子,都變成帶有微微焦糖色點點的狀態(tài),就可以出鍋了。
西葫蘆總給人以夏天的味道,烙出來的糊塌子入口帶著西葫蘆特有的清香,微微的甜,還有濃郁的雞蛋香,后味兒能吃到五香粉和小麥面粉的香味。
宋喬曦還會發(fā)明創(chuàng)造新吃法,在糊塌子上抹上一點電視廣告上很火的“熬呀熬,終于熬成了阿香婆”的阿香婆淡甜味牛肉醬,放上一小塊香煎鹽水火腿,卷成像煎餅一樣的卷。
一口咬下去,西葫蘆的清香,牛肉醬的濃郁,煎火腿的油香混合在一起,真的是超級大的滿足。
她頭發(fā)還沒梳,晃著小腦袋,給自己做了一個牛肉醬火腿卷餅,陪著香甜可口的豆?jié){,一口一口吃到肚里。
“你吃完了快去洗手,我給你扎辮子。”
楚盡比她吃得快,把用過的碗筷都收到水池里。
宋喬曦把手里的豆?jié){一飲而盡,抽了一張紙巾抹抹嘴,“好,已經(jīng)吃完了。”
去衛(wèi)生間漱口,洗手回來,她手里拿著梳子和皮筋乖巧地坐到小板凳上。
楚盡站在她身后問:“扎雙馬尾?”
“不,今天扎單馬尾吧?扎緊一點,我怕會松掉。”宋喬曦?fù)u搖頭,把手里的梳子和皮筋遞給楚盡。
“不會痛嗎?”
楚盡接過梳子,把皮筋套到手腕上問。
宋喬曦有點心虛地低下頭,小聲說:“唔,有一點點,不過沒關(guān)系,今年九月就要上五年級了,一直扎兩個辮子,太像小朋友了......”
她胡亂找了個理由,祈禱能蒙混過關(guān),自己頭發(fā)多,有很長,扎單馬尾確實墜得頭皮疼。
可是為了今天的計劃,頭皮疼也要忍住。
“哦。”
楚盡沒說什么,很快幫她扎好了一只利索的馬尾辮兒。
宋喬曦對著鏡子照照,甩了甩頭發(fā),一只高高的馬尾束在腦后,她沒有劉海,但是鬢角和額頭有卷曲的額發(fā)。
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也挺精神的?
在心里暗暗為自己鼓勁,今天“小五人幫”的計劃,一定要順利成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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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前一天,師范附小的慣例,給同學(xué)們進(jìn)行一個多小時的假期安全教育,之后是校長講話。
宋喬曦聽著教導(dǎo)主任和念經(jīng)似的聲音,心不在焉地四處看。
不光宋喬曦聽得心不在焉,坐在前排的丁淼也看起來神色緊張,一個勁兒的往教室門口看。
兩個小姑娘還不停地交換眼神,悄悄比手勢。
一到課間,她倆就第一時間沖到教室門口,和兩個門神似把在那兒,探頭探腦的,一個往走廊里看,一個往教室里看。
“曦曦,你說高大媽是上午來,還是下午來?”
丁淼瞅著走廊里打打鬧鬧的同學(xué),問站在對面的宋喬曦。
宋喬曦往教室里探頭,確認(rèn)楚盡一直坐在座位上低頭看書,扭過頭回答丁淼:“應(yīng)該是上午,我問了張大爺和孫爺爺,今年的聯(lián)歡會開始的早,下午四點半就開始了,我們今天放學(xué)早,三點半就放學(xué)。高大媽要是下午來,有可能會來不及。”
“那這個時間差不多了,最后一個課間了,高大媽要是再不來......”丁淼忽然間抓住宋喬曦的手,緊張地說,“來了來了,高大媽來了!曦曦,一級戰(zhàn)備狀態(tài),快通知王君洋和丁一!”
宋喬曦順著丁淼的視線,發(fā)現(xiàn)走廊盡頭靠近樓梯的方位,居委會高大媽穿著大花棉襖,胖胖的身影正往四年級五班的教室方向走。
她趕忙狂給丁一使眼色,用氣聲說:“丁一,王君洋,快點,該你們上場了!”
丁一給宋喬比了個“ok”的手勢,和王君洋耳語兩句,兩個人一路小跑到楚盡課桌前。
兩個男孩和楚盡說了些什么,丁一拽著楚盡的胳膊把他從座位上拉起來,王君洋斷后,三個男孩從教室后門走出去。
四年級五班的教室后門緊挨著教學(xué)樓東邊的樓梯,宋喬曦目送仨人的背影下了樓梯,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丁淼拉住她的手,宋喬曦也捏捏丁淼的手心,兩個小姑娘都深呼吸一口氣,堆著笑臉朝高大媽迎面走過去。
“哎呦,是曦曦和淼淼呀!嘿,頭一次見曦曦扎馬尾辮兒,真精神,看起來像個大姑娘了。”
高大媽高亢的聲音回蕩在走廊里,吸引了好多同學(xué)好奇的目光。
“高大媽好。”宋喬曦乖巧地笑笑。
“高主任好。”丁淼禮貌地問號。
兩個小姑娘,宋喬曦粉雕玉琢,一雙大眼睛像撒了一把水晶一樣亮,丁淼清秀文靜,藏在眼鏡后的眼睛溫柔寧靜。
縱是平時總喜歡挑刺兒的高大媽,看著這倆孩子也挑不出毛病來,滿眼都是喜歡。
“好好,你們好,唉,你們班的楚盡呢?在座位上嗎?我有點事兒要找他。”
高大媽拍拍她倆的肩膀,在四年級五班教室門口往里探頭。
宋喬曦對丁淼使了個顏色,她也跟著往里裝模作樣地看了一眼,“高大媽,楚盡不在,估計去數(shù)學(xué)老師辦公室了,有什么事兒你和我說吧,我是他同桌,回來我轉(zhuǎn)告他。”
高大媽確認(rèn)楚盡確實不在教室,從衣兜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哎呦,這事兒是領(lǐng)導(dǎo)交代下來的,我還是親口告訴小楚盡比較好。”
“高主任,您和我們說就行,楚盡去李老師那里是因為奧數(shù)競賽的事,估計下節(jié)課都不會回來了,是把這封信轉(zhuǎn)交給他嗎?”
丁淼眨眨眼睛,語氣不卑不亢。
“啊,對,嗨,就還是和去年一樣,去年的聯(lián)歡會你們也在。今年孫秘書也安排了給楚盡的發(fā)言機會,去年楚盡就表現(xiàn)的很好,今年領(lǐng)導(dǎo)還要給他發(fā)一個大紅包和獎狀,多好的事兒啊對吧?”
高大媽一邊說,一邊四處探頭,像是在確認(rèn)楚盡確實回不來了。
“那把這封信交給我們吧,我們保證完成任務(wù),下午聯(lián)歡會是幾點?等楚盡回來,我們就告訴他。”
宋喬曦拉住高大媽的袖子,搖了搖。
“嗯,我們會告訴楚盡的,高主任放心。”
丁淼推推眼鏡,臉上的表情既嚴(yán)肅又認(rèn)真。
高大媽瞅瞅丁淼,又看看宋喬曦,有點猶豫。
頓了頓,她舉著手里的信封說:“啊,那也行,給丁淼吧?丁淼可是咱們大院兒最靠譜的小姑娘,大媽相信你肯定能完成任務(wù),今天聯(lián)歡會是下午四點半開始,記得讓楚盡最晚四點四十五要到現(xiàn)場,他的節(jié)目是五點開始,讓楚盡提前熟悉一下信的內(nèi)容,到時候讀起來別卡殼。”
丁淼結(jié)果高大媽遞來的牛皮紙信封,重重地點點頭,“我和宋喬曦等楚盡回來,接著告訴他,保證讓他把演講稿練熟了,下午我會陪著楚盡一起去的。”
“行,有你和楚盡一起去,大媽就更放心了。”
高大媽笑得合不攏嘴。
“我們上課鈴快響了,高大媽你回去吧,我和丁淼去趟廁所,回來就告訴楚盡。”
宋喬曦抱住丁淼的胳膊,對高大媽說。
高大媽對兩個女孩擺擺手,拿手把腦后的發(fā)髻捋了一下,走出去兩步又回過頭叮囑道:“行,那我走了,你倆可千萬別忘了。”
“放心吧,高大媽,不會忘的!”
宋喬曦笑得露出小白牙,對高大媽揮揮手。
直到確認(rèn)高大媽走下樓梯,她和丁淼相視一笑。
呵呵,讓楚盡下午去聯(lián)歡會讀“感謝信”?
那是不可能的!
作者有話要說: 暴躁曦曦崽,在線護(hù)童養(yǎng)婿!
下一集,請看曦曦崽如何打臉這幫湊不要臉只想拍馬屁的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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