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始冠,必祝成禮。</br> 對世家大族的子弟來說，加冠禮具有非常重大的意義，一應儀式都非常嚴謹和鄭重。</br> 祁珞的加冠禮是由冀州牧沒病倒之前就定下的,所以哪怕是祁澎都沒辦法取消這場加冠禮，而是任由它繼續進行。</br> 衡玉很早就起來了，她換好衣服后,跪坐在銅鏡前讓春冬為她梳發。</br> 忙活了小半個時辰,衡玉從銅鏡前起身。</br> “少爺，你的匕首。”春冬將衡玉貼身帶著的匕首遞給她。</br> 衡玉伸手接過,余光掃見掛在墻上的那支豎笛,又道：“祁澎如果想在加冠禮上動手，勢必不會允許帶武器進去，這把匕首估計留不住。取豎笛給我。”</br> 握著豎笛,衡玉用它輕敲桌面,確定它的硬度足夠，這才隨意握在手里,走出室內，與站在回廊上等候的宋溪匯合。</br> 宋溪束手而立,穿著一身青色長衫,瞧見衡玉，他出聲贊道：“主公今日穿得很鄭重。”</br> 這身墨色長衫的領口、袖口和衣擺處,都用大片金色絲線勾挑出繁瑣花紋。如果穿衣的人氣勢不夠,很容易被這身衣服壓住。但這身衣服穿在衡玉身上恰到好處,矜貴無雙。</br> 她走一步，衣擺處的金線浮動，宛若披著日月華光而來。</br> 宋溪想，這就是主公的男裝絲毫不違和的原因。</br> 她的氣勢太強了,言行舉止比這世間男子都要大氣，智謀膽氣睥睨天下梟雄。也許正因如此，他從頭到尾，都沒因為性別之見抗拒效忠。</br> 衡玉不知道宋溪在想什么。</br> 她抬起右手，理了理掛在腰間的玉佩，滿意道：“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今日，我可是作為勝利者出席的。”</br> ***</br> 設酒宴的地方在州牧府前院。</br> 這場加冠禮幾乎邀請了定城所有數得上號的人。</br> 衡玉到得有些晚，她來的時候里面已經坐滿了客人。</br> 正準備走進里面，衡玉突然被院中侍衛一把攔住：“山先生，我們需要為您搜身。”</br> 衡玉停下腳步，不辨喜怒道：“你說什么？”</br> 侍衛語氣客氣，但依舊攔著衡玉：“今日是公子的冠禮，人多眼雜，為了避免出現什么事端，在場所有賓客都不得帶兵器入席。這是祁大人吩咐的。”</br> 聽到‘祁大人’三個字，衡玉好笑道：“原來是祁大人吩咐的，你若是早說，我怎么會拒絕。”</br> 隨手從袖子里取出匕首拋給侍衛，衡玉轉了轉手中那柄堅硬的紫色豎笛：“現在我可以進去了吧。”</br> “這……”侍衛還想搜身。</br> “我給祁大人面子，不是為了讓他的手下不給我面子的。”衡玉冷哂。</br> 侍衛面色一僵，正準備說話，州牧府護衛軍的中隊長快步走過來：“山先生，我這手下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你包涵，今日我們都是奉命行事。”</br> 他掃了眼，大概猜出這是什么情況，又笑道：“先生是府中貴客，直接請。”</br> 衡玉微微一笑，往里走時，她余光注意到中隊長迅速比了個手勢。</br> 衡玉回眸看向宋溪，宋溪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br> ——看來祁珞那邊已經與中隊長接上頭了。</br> 心下想著事，衡玉繼續往里走。</br> 她的身份高，席位被安排在中間，與祁澎、祁珞這兩個主人同席。不過眼下，祁澎和祁珞正在祭祀祖先，暫時沒能過來，因此這張桌子上只有她一個人。</br> 才剛坐下，隔壁桌有一道聲音響起：“山先生，數日不見，不知道你這些天過得還好嗎？”</br> 衡玉循聲望去，無視賀瑾那會噴火的眼神，微微一笑，眉眼明媚如春，與臉上帶有淤青的賀瑾形成鮮明對比。</br> “大概是比賀公子你過得舒坦的。”</br> 賀瑾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是嗎，我這些天可都拜山先生所賜。”</br> “難道不是你咎由自取嗎？”</br> “不過你非要這么想的話……是的，我的人揍你，都是對你的恩賜；我多看你一人，都是對你的高看。你我之間本就是云泥之別。”</br> 他們兩人言語交鋒時，坐在周圍的其他賓客都在旁邊看好戲。</br> 現在一聽衡玉這話，不少人心下暗嘖：這位山先生的嘴真不是一般的不留情啊。</br> 賀瑾幾乎要嘔血。</br> 他這輩子裝模作樣慣了，在帝都里看不慣他的人很多，但大家說話都顧忌著面子情，不會懟得這么直白。</br> 眼前人卻是毫無顧忌。</br>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時，有道爽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這是怎么了？”</br> 眾人循聲望去。</br> 只見祁澎身穿華服，大步流星往院子里走來，神情志得意滿。而這場加冠禮的當事人祁珞穿著禮服，面無表情跟在他的身后。</br> “祁大人。”衡玉轉著手中的豎笛，輕笑著道，“沒什么，剛剛有瘋狗在咬人，我教訓了一二。這些閑事不說也罷，還是接下來的加冠禮重要，千萬別因此耽誤了吉時和要事。”</br> 衡玉這番話落在祁澎耳里，就是在提醒他不要因為閑事誤了動手的時間。</br> 而落在祁珞耳里，就成了一種暗示。</br> 他那密如鴉羽的睫毛輕輕垂下，遮去眸中的冰冷。</br> 賀瑾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br> 他咬牙切齒：“山先生真是會說話。”</br> “這……”祁澎才注意到賀瑾的表情，結合衡玉剛剛的話來看，他大概猜到剛剛發生了什么。</br> 他有些頭疼，干脆當作自己沒看到，出聲招呼眾人坐下，做足了州牧府主人的作派：“在儀式開始之前，讓我先敬諸位一杯。”</br> 眾人都給面子，紛紛舉杯。</br> 喝下三杯酒后，祁澎才道：“那接下來我們就開始儀式吧，珞兒你……”</br> “二叔。”始終充當背景板的祁珞突然出聲，強行打斷祁澎的話，“二叔是不是忘了，這場加冠禮的主賓是我爹，而不是你。”</br> 祁澎被他打斷，臉色有些掛不住：“大哥現在昏迷不醒，我代為主持又如何？”</br> “是嗎，二叔代為主持的，到底只是這場加冠禮，還是整個冀州呢？”祁珞語氣譏諷。</br> 祁澎臉上的笑意徹底消失。</br> 他轉身，緊盯著祁珞。</br> “看來珞兒是不滿我了？”</br> 祁珞絲毫不退。今日再退，他連性命都保不住：“依照朝堂的規定，我爹出事后，最應該繼承冀州的人是我。</br> 不是我不滿二叔，是二叔想逼我走上絕路。”</br> “今日這府中，怕是布滿了二叔的人吧。”</br> 祁澎抬起右手置于耳側，宴席四周的上百名侍衛猛地舉起手中長劍。</br> 長劍半出劍鞘，寒芒凜凜，任誰都不懷疑只要祁澎一聲令下，這些侍衛就會舉起他們手中的長劍，將宴席上犯亂的人通通絞殺個干凈。</br> 現在的局面，幾乎完全都在祁澎的掌控之中。</br> 在眾位賓客神色張皇時，祁澎哈哈大笑：“我只是覺得，比起子承父業，冀州牧出了事，由冀州第二把手頂上去更合適，不知道珞兒以為如何？大好的日子，我實在不想動刀動劍。”</br> “啪啪啪——”</br> 角落里，衡玉的鼓掌聲突然響起，打破了這劍弩拔張的對峙。她邊鼓著掌，邊不疾不徐朝祁澎走來：“祁大人說得對，大好的日子實在不該動刀動劍。”</br> “山先生你……”祁澎蹙起眉，剛想讓她退下。</br> 就在下一刻，耳畔一道凌厲破空聲傳來，衡玉已不知何時與祁澎拉近了距離。</br> 祁澎神色微變，猛地擺出格擋的姿態。他下盤才剛站穩，衡玉已經迅速踢中他的膝蓋，力道之大直接讓祁澎的身體連晃幾下。</br> “你會武！”祁澎驚訝到險些破音。</br> 衡玉不語，迅速連攻。</br> 速度之快、力度之重、威勢之猛，令祁澎全無招架之力。</br> 幾乎只是幾息的時間，豎笛已經橫在祁澎頸間，直抵著他頸間動脈。</br> 衡玉環視四周，聲音冷淡：“祁大人說了，大好的日子不想動刀動劍，劍入鞘吧。”</br> 話音剛落，護衛軍的中隊長、幾個小隊長迅速將劍入鞘，束手恭敬站著。他們的手下左右對視，遲疑片刻也跟著收劍。</br> 一時之間，除了祁澎的絕對心腹外，其他侍衛都收了武器。</br> 衡玉這才垂眸，慢悠悠看向祁澎：“祁大人對我著實不夠了解。我又何止只是會武？”</br> “你……”祁澎心底隱隱升騰起一股不妙來，他聲音顫抖，只覺得情況有些脫離了他的掌控。</br> 衡玉聲音溫和：“照祁大人剛剛的說法，冀州一把手出事，你這二把手頂上去是名正言順。那如果一把手沒出事呢？”</br> 祁澎心頭巨震，猛地扭頭往出口方向看去。</br> 氣質儒雅隨和的冀州牧在祁珞的攙扶下，正慢慢走進人群里。</br> 冀州牧先是含笑著與衡玉點頭致意，又看向那幾個背叛他的心腹，最后才將視線落在祁澎身上：</br> “……大哥。”祁澎咬牙切齒。</br> “州牧大人！”</br> “州牧醒了！”</br> 一時之間，不少人失態驚呼。</br> 冀州牧環視周圍，輕嘆一聲：“背叛我的人，如果及時回頭，不會再禍及妻兒族人。”</br> 情況簡直急轉直下，上一刻祁澎還在洋洋得意，現在勝利的天平就已經不斷傾斜。</br> 冀州牧在位十幾年，積威慎重，他話音剛落，就有不少人直接跪倒在地。</br> 又等了等，冀州牧抬手：“先清場，莫要擾了我兒的好日子。”</br> 在侍衛動起來時，冀州牧目光一轉，視線落在神色張皇的賀家主和賀瑾身上：“這兩位也暫時收押下去。”</br> 徹底肅清現場，冀州牧用力咳了兩聲。</br> 他勉強自己說完上述的話，已經徹底體力不支，本來就蒼白的臉色越發沒有血色。</br> “山先生。”冀州牧看向衡玉，深吸口氣道，“我現在的身體并不適合再為珞兒主持冠禮。但吉時耽誤不得，不知道珞兒有沒有這個幸運，請山先生作為他的加冠禮主賓？”</br> 此話一出，不只是周圍圍觀的人，哪怕是衡玉都驚了一下。</br> 主賓的人選是非常重要的，一般來說都是由祁珞的父親或者親兄長來主持。她與祁珞無親無故，冀州牧這是……</br> “除我之外，在場眾人里就只有先生最合適了。”冀州牧笑起來時非常溫和，眼里滿是誠摯。</br> 因為，主賓除了可以由父親和兄長來擔任外——</br> 還可以由主公來擔任。</br> 無論如何，在珞兒邀請山先生過來定城時，他們二人之間的主從位置就已經定下。</br> 衡玉聽出冀州牧話中之意，眉梢微挑，坦然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br> 加冠禮最后，祁珞手中的匕首終于有了收納它的刀鞘。</br> 他倒握匕首，抱拳向衡玉行禮。</br> 宋溪和周墨兩位謀士站在臺下，凝望著這一幕，就好像——在凝望一個新的時代冉冉升起。</br> ***</br> 加冠禮結束后，定城還沒得到徹底的寧靜。</br> 冀州牧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坐鎮后方，手把手教祁珞怎么收拾殘局。</br> 衡玉作為客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情后，就沒有再插手其中。不過在院子里安靜待了兩日，她念著冀州牧的身體，還是前去拜見了冀州牧。</br> 冀州牧親自出門迎接衡玉。</br> 衡玉打量冀州牧，以醫者的角度勸道：“冀州的清掃不急在一時，冀州牧還是該先養好身體。”</br> 冀州牧點了點頭，至于聽沒聽進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br> 冀州牧體內的余毒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不過衡玉還需要靠施針來激活他體內氣血。在她慢慢施針時，冀州牧突然溫聲道：“我想冒昧請問山先生幾個問題。”</br> 衡玉的手很穩：“州牧但說無妨。”</br> “我中毒時日已久，如果體內余毒徹底清理干凈，再加上后續調養得用心，不知道還能有多少時日。”</br> 衡玉掃了眼站在冀州牧旁邊的祁珞。</br> “讓他也旁聽吧。”冀州牧輕聲道，“他已經加冠，又不是個孩子了。生死由命的道理，難道還需要我多教嗎？”</br> 祁珞死死垂著頭，沒敢讓人看到他臉上的表情，但他那一直在顫抖的肩膀，又將他的心情泄露得一干二凈。</br> 衡玉將面前沒動過的茶水遞給祁珞，這才開口回答冀州牧的問題：“如果不傷及心血，尋一處風景秀麗之地安心休養，無災無痛下，還有兩三年光景。若是操勞奔走，身體得不到精心調養，頂多就是一年時間。”</br> 經過漫長歲月的積累，她的醫術水平越來越高。</br> 但她只能救病，沒辦法爭那已經注定的命數。</br> 冀州牧垂眼，看著自己瘦削到青白的手臂，坦然道：“這個時間已經比我預估的還要長了。實不相瞞，我這些天清醒過來后，能明顯感覺到身體大不如前，做許多事情都是力不從心。”</br> 頓了頓，冀州牧抬眼看著衡玉：“我很早就聽說過山先生的大名，也知道山先生的龍伏山寨的大當家。但是山先生的容貌、氣度、智謀和字跡，絕對不是小門小戶培養得出來的。”</br> “接下來我想與先生談的事情，事關整個冀州，所以如果先生方便，我希望先生能夠在此事上坦誠。”</br> “事無不可對人言，州牧既然問了，那我便說了。”衡玉微笑，“我本姓容，祖籍洛城。”</br> 都是聰明人。</br> 只是這么一句話，冀州牧便瞬間猜出她的真實身份。</br> 他臉上泛起淡淡的詫異之色，隨后，那股詫異之色沉淀下去，又化為了然。他甚至猜到了更多事情：“我原本以為你要冀州是為并州牧要的，現在看來，并州已經易主了。”</br> “容姑娘……我可以這么稱呼你嗎？”冀州牧停頓片刻，溫聲詢問。</br> 見衡玉點頭，冀州牧才道：“容姑娘的志向是什么？為容家滿門討個公道嗎？”</br> “州牧這么想，就是小瞧了我。”</br> 衡玉聲音清潤，像是山間溪流輕輕流入林間。</br> “只要我想，衣食無憂唾手可得。但路有凍死骨，我不能視而不見；英雄有冤，卑劣者竊居高位，我不能視而不見；江山瘡痍外族環伺，我不能視而不見。”</br> “我什么都看到了，所以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么。”</br> 她沒說什么激昂之詞，只是在平靜地說著自己的想法。</br> “我取并州，取冀州，但并州牧還是并州牧，冀州牧還是冀州牧。我從沒想過做一州一地的主人，我要做的是天下共主。”</br> ***</br> 被冀州牧親自送出院子后，衡玉本來打算回自己的屋子里休息。但祁珞告訴她，祁澎想要見見她。</br> 短短兩天時間，祁澎就從意氣風發的冀州二把手淪為階下囚。</br> 他兩手抱膝，坐在陰暗潮濕的牢房角落發呆。</br> 有腳步聲逐漸由遠到近，衡玉提著燈籠來到門前：“祁大人，我來看看你。”</br> 祁澎瞪著衡玉，咬牙切齒道：“你會醫術！！”</br> 這兩天里，祁澎一直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為什么他會輸得這么徹底這么干脆。想著想著，祁澎將懷疑徹底鎖定在了衡玉身上。</br> 衡玉聲音謙虛：“略知一二。”</br> 這叫略知一二嗎？全冀州的大夫都解不了的毒，她輕輕松松就解掉了。</br> 祁澎氣得渾身發抖。</br> 他不由想起這位山先生說過的話。</br> ——連我也不夠可信，祁大人有什么機密要事，可千萬不要告知我。</br> ——祁大人，這么緊要的事，你怎么能交到我手里呢，我……我不行的，你還是另擇高明吧。</br> 而那時候他是怎么回應的。</br> 他覺得在這件事情上，再沒有比山先生更可信的人，于是他強行請這位山先生去探望他大哥！</br> 他還不是只請了一次！</br> 他請山先生多去幾次！</br> 引狼入室！好一個引狼入室啊！</br> 祁澎一口老血險些從喉嚨里吐出來，渾身氣血都在翻涌。他為了成為冀州牧努力了那么久，結果徹底付之一炬，一想到這，祁澎就險些失聲痛哭出來。</br> “為什么？是我給山先生許諾的利益還不夠多嗎？”</br> 站在旁邊的祁珞輕咳兩聲：“是的，二叔你請人做事太不夠大方了，為了請動主公，我可是直接許諾將冀州送給她。”</br> 祁澎猛地抬頭，看向祁珞的眼神像是在看傻子一樣。</br> 祁珞撇嘴：看什么看！連他爹都毫無意見好吧！</br> 祁澎咬咬牙，又問：“山先生，我自問待你不薄，你為何如此對我？”</br> 衡玉平靜道：“待我不薄嗎，祁大人許諾賀家主要折辱我的手下，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派人嚴加監視我，在我治風寒的藥里下了能加重病情的藥，這就是你的待我不薄？祁大人，你我之間一直在相互算計和利用。”</br> 她為人做事的原則，素來是人敬她一尺，她回敬一丈。</br> 但從一開始祁澎與她結交的目的就不純粹，只是因為她忽悠話術了得，才讓祁澎對她消了些戒心。</br> 祁澎的表情頓時比哭還難看：“你居然都知道。”他輸得不冤啊。</br> 衡玉點頭：“若是換個時間境遇與祁大人相識，也許我會與祁大人成為忘年交也說不定。”</br> “是祁大人先出手謀害祁珞和冀州牧，如今落到這般下場也是咎由自取。權勢之爭，成王敗寇，不過如此，愿祁大人好自為之。我問過冀州牧，他允諾不會禍及你的妻兒。”</br> 見過祁澎，衡玉又去見了賀家主和賀瑾。</br> 這一天里賀家父子兩滴水未沾，聽到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賀瑾跑到牢房大門。認出提著燈籠過來的人是衡玉后，賀瑾臉色微變。</br> “將門打開。”衡玉吩咐跟來的衙役，又讓祁珞秉退所有閑雜人等。</br> 鎖被打開，衡玉推門而入。</br> “你要做什么？”賀家主厲聲道，“我現在雖然閑賦在家，不是朝廷命官，但你們不能隨便對世家家主動用私刑！你們要置律法條例于何處！”</br> 衡玉抬手鼓掌。</br> 下一刻，侍衛長他們提著幾桶冷水，狠狠朝賀家主和賀瑾潑過去。</br> 這大冷天的，突然被冷水潑中，賀家主和賀瑾都懵了。</br> “別介意，在談話之前，我想先讓你們清醒清醒。”衡玉笑得溫和有禮。</br> 賀家主抬手，恨恨將臉上的水漬全部抹掉：“山先生，你我無怨無仇，我實在不知這段時間里你為何苦苦相逼。”</br> 有人搬來一張太師椅。</br> 衡玉坐在太師椅上，一只手搭著扶手，另一只手支著下顎，好整閑暇地凝視著這兩個喪家之犬。</br> “折斷他們的腿。”</br> 話音落下，骨頭錯位的聲音響起來時，兩道慘叫聲也此起彼伏。</br> 看著賀家父子兩抱著腿、身體顫抖的樣子，衡玉笑道：“我這些年時常在想一件事，不知道賀家主能不能為我解惑。”</br> 賀家主猛地抬眼看她，猩紅的眼里帶著滿腔怒火。</br> “我在想，我祖父自盡時是何等絕望，而我小叔在火場里爬不出來時又是何等絕望。你們現在體會到他們的一二分痛苦了嗎？”</br> 賀家主臉上的怒火徹底凝滯。</br> 他仿佛呆了一般，過了許久，他的嘴唇劇烈顫抖起來：“你……你是……”</br> “容家遺孤，容衡玉。”</br> 話音落下，賀家</br> 主滿目倉惶，賀瑾難以置信，至于侍衛長等容家侍衛，心中卻泛起淡淡悲戚。</br> 終于！</br> 他們終于熬到了這一日！</br> 很快，他們家大小姐在外行事，就不需要再以‘山先生’的名頭了，而是可以堂堂正正道出自己的身份。</br> “你居然是山先生，這怎么可能？”賀瑾猛地大喝出聲。</br> 衡玉語氣冷淡，直接扒開他的臉皮：“你如此難以置信，是不相信我還活著，還是沒想到將你如螻蟻般踩在腳下的人，是你曾經棄之如敝履的未婚妻？”</br> “你們機關算盡，最終不過如此。”</br> 對付賀家人來說，身體的疼痛遠不及直接誅心來得痛。</br> 衡玉歪了歪頭：“你們清河賀家求的，是滿門富貴，是權勢，是地位。清河郡就在冀州里，自今日起，你們清河賀家全族人的前程和命運，都落在我手里了。”</br> 在賀家主和賀瑾恐懼的目光下，衡玉補充道：“不過你們不會孤單，樂家祖籍也是清河郡。就算有雍寧帝庇護，他們也終會成為喪家之犬，步了你們賀家的后塵。”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