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法是美好的。</br> 但如今的現(xiàn)實是殘酷的,蘇淳每天勤勤懇懇被壓榨,辛苦工作完幾個時辰,只能領到一碗噎嗓子的栗米加兩個肉包子。</br> 領到這些食物時,蘇淳又怒又委屈,那個給他分糧食的人白了蘇淳一眼:“按照你的貢獻,就是能領到這樣的食物。如果想吃好喝好,那就多做點活,多做出貢獻。”</br> 蘇淳扭頭一看其他人領到的食物,發(fā)現(xiàn)這人還真沒騙他。</br> 但是多做點活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br> 多做點貢獻的話……</br> 分他糧食的人又指著角落那處,語氣羨慕道:“謀士大人們不僅吃得精細,用過膳后還有水果供應。他們那些大人隨口提個意見,那貢獻度就足夠了。”</br> 蘇淳:“……”</br> 懂了,多做點貢獻什么的,不是他不樂意,是他的腦子不配。</br> 端著冒著騰騰熱氣的栗米離開,蘇淳沒忍住心中的好奇,繞到謀士區(qū)想去看看他們的午膳到底吃了些什么。</br> 然后,蘇淳他居然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面孔!</br> ——那熟悉的花白長須、古板方臉,不就是他在前去冀州時,嫌棄聒噪而中途丟下的謀士嗎!!!</br> 對方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br> 蘇淳目光忍不住落在對方的午膳上,看著那熬制入味的鹿肉,蘇淳沒出息地咽了咽口水,將唇角那悔恨的眼淚擦掉。</br> 再低頭去看自己的栗米和肉包子,蘇淳臉色黑得難看。</br> 如果不是忙了一天腹中饑餓,他肯定會直接把碗都摔在地上。</br> 就在這時,蘇淳耳尖聽到旁邊有小小的咽唾沫的聲音。</br> 他側頭看去,發(fā)現(xiàn)是一個身材干瘦、大概七八歲模樣的小孩子。</br> 小孩子正抱著碗糊成一團、完全看不出本來形狀的糧食在喝,目光始終追隨著肉包子,眼里閃爍起渴望的目光。</br> 蘇淳的心情突然好了幾分,他眨了眨眼,惡劣笑道:“你想吃?”</br> 他隨手掰了半個肉包子扔到地上,白乎乎的包子皮在地上滾了小半圈,蹭到不少泥塵。</br> 小孩才不在乎這白乎乎的肉包子有沒有沾上塵土,他迅速彎腰撿起肉包子,捧在手上呼了呼,就要把包子送進嘴里——</br> 祁珞把手按在小孩的肩上,制止了他的動作。</br> 在小孩反抗之前,祁珞將他手里那個干凈的肉包子遞給小孩,摸摸小孩的頭道:“吃這個。”</br> 然后,祁珞冷笑著,俯視蹲在地上瑟瑟發(fā)抖的蘇淳。</br> 幾息后,一聲凄厲的慘叫聲在這片天空上頭響起。</br> 衡玉正站在一口剛打出來的水井邊,驗收水井的質量。聽到這聲慘叫,她抬眸環(huán)視一圈,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又將視線收了回來。</br> “把水打上來看看。”衡玉吩咐手下。</br> 水桶打上來的水都是混濁的黃泥水。</br> 不過等過段時間就好了。</br> 衡玉探頭往下看了幾眼,滿意道:“不錯,告訴監(jiān)工,到時候打水井就按照這個標準來。”</br> 幽州氣候干旱,水量不足,每次種植時作物澆灌都是一個問題。</br> 打水井雖然不能從根源上解決問題,但現(xiàn)在幽州還不是她的,她也不可能大動干戈讓這些流民去修建大型水利工程。</br> 所以這些水井也算是聊勝于無了。</br> 檢查完水井,衡玉往派發(fā)午膳的地方走去。</br> 很快,她端著一份飯,坐到了那個長著方臉的古板謀士面前,微笑道:“先生,我與你聊聊。”</br> 這一位可是她遍尋很久的,能夠掌律法嚴政的人才。</br> ***</br> 四天后,幽州牧派來的中衛(wèi)將高森趕到此地。</br> 高森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眼高于頂?shù)哪樱呐率且姷胶庥窈推铉螅@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優(yōu)越感也不曾減弱分毫。</br> 用祁珞的說法:“看到高森后,感覺蘇淳都順眼起來了。”</br> 衡玉抿唇輕笑,手按著桌案,聲音沒有刻意壓低:“祁公子所言甚是,瞧見中衛(wèi)將時,若不是知道中衛(wèi)將姓高,我會以為是幽州牧本人親臨。”</br> 高森性子傲慢卻不是蠢人,聽出衡玉話中的譏諷,不甘示弱道:“山先生說笑了,我哪里有幽州牧大人的半分英姿。”</br> “倒是山先生你,若不是知道先生是并州二把手而非冀州二把手,我也覺得山先生比祁公子更像是此地的主人。”</br> 祁珞眉飛色舞,毫不在意他的挑撥離間:“實不相瞞,我父親嫌棄我不夠穩(wěn)重,這次出使的確是以山先生為主,我為輔。等山先生與并州軍隊匯合后,才由我獨當一面。”</br> 當事人如此不在意,高森忍不住被噎了一聲。</br> 他強壓著心頭不滿,道:“暫時不說這些題外話。”</br> “山先生,此次幽州牧大人派我前來,是想讓我責問先生,為何要動用你運糧的軍隊,驚擾幽州世家的安寧生活。”</br> “噢?”衡玉擺出一副茫然的表情,側頭去問身邊的謀士們,“我怎么不知道我們的軍隊驚擾了世家?”</br> “據(jù)我所知,的確沒有。”</br> “我們的軍隊可是正規(guī)軍隊,怎么可能干出這種擾民的禍事。”</br> “我猜中衛(wèi)將說的是我們領兵去拜訪世家一事吧,這……這實在是誤會啊,我們只是單純想拜見各大世家,言行客客氣氣,舉止沒有一絲一毫失態(tài)。”</br> “沒錯,至于各大世家給我們送的糧草,這……這難道不是他們給我們的見面禮嗎?”</br> 他們的確沒動過手,就是直接領著軍隊到了世家大門前‘勒索敲詐\'的。</br> 聰明人裝傻充愣的水平也是一流的,衡玉聽著他們的話,聽得連連點頭。</br> 她轉回去看高森,表現(xiàn)出一副被人潑了臟水的無辜模樣:“高先生,不知道這樣的言論是從哪些世家口中傳出來的?”</br> 高森還是把事情想得簡單了點,壓根沒設防,隨口道出兩個世家的名字。</br> 衡玉臉上的無辜之色頓時轉為憤怒之色。</br> 她猛地一拍桌案,手掌用力按在桌案上:“好啊,虧我的下屬們去這兩個世家拜見時,他們表現(xiàn)得那么客氣,結果轉頭就在幽州牧大人面前如此詆毀我的名聲。”</br> 下一刻,她腰間的長劍已經出鞘。</br> 寒光皎皎,殺意迸開。</br> “陳虎,你率一千士兵親去楊家;侍衛(wèi)長,你率一千士兵前往張家,替我好好問問兩家家主,他們?yōu)楹稳饲叭撕髢煞印!?lt;/br> “這般在幽州牧面前詆</br> 毀我的名聲,是不是對我并州心存不滿?”</br> “是。”陳虎和侍衛(wèi)長迅速起身,抱拳應是,轉身退出外面。</br> 君臣之間配合過于默契,等高森終于從這一系列突發(fā)狀況中回過神時,他只能瞧見陳虎和侍衛(wèi)長遠去的背影。</br> 高森愕然:“山先生,之前幽州牧大人不知道也就罷了,現(xiàn)在幽州牧大人已經知道了你的所作所為,你居然還敢大張旗鼓在幽州動兵,你就不怕幽州牧動怒嗎?”</br> “我之前動兵,是記掛幽州的災情,想要找世家們好好聊天,培養(yǎng)他們樂善好施的品行。”</br> “你看,在我的賑災下,幽州至少有五千流民不會餓死,至少有一千流民不必承受遠離故土之苦。這些人口可都是幽州牧的子民,你說幽州牧為何怪罪于我?”</br> 見高森一時答不上來,衡玉氣勢更盛,直接從椅子上起身,步步朝高森緊逼而來:“至于剛剛出兵,是因為士可殺不可辱,難道只允許世家污蔑我,不允許我去找他們興師問罪了嗎?”</br> “嗯?高將軍,你回答我啊?”</br> ‘鏘’地一聲,長劍全部拔出劍鞘。</br> 劍身的寒芒折射進高森的眼里。</br> 高森用力咽了咽口水:“你——”</br> 這人莫不是個瘋子吧,在幽州也敢如此猖狂?</br> 衡玉兩指并攏,用柔軟的指腹輕撫冰涼劍身。</br> 高森最是欺軟怕硬,看到衡玉這么猖狂,他反倒擺不出最開始那種高高在上的譜。</br> “山先生。”高森的聲音瞬間軟了下來,“快快將您派出去的士兵都撤回來吧,得罪世家對您有什么好處呢?”</br> “士可殺不可辱,他們敢在幽州牧面前污蔑我,就要承擔這種行為帶來的后顧。反正兩個小世家,得罪了也就得罪了。”</br> 冷汗順著高森的額角往下滑。</br> 那兩個世家是污蔑你嗎?你明明就是在仗著自己手中的兵力去明搶世家的糧草!</br> 衡玉以手掩面做困倦狀,讓人帶高森下去休息,不再給他說話的機會。</br> 目送著高森不情不愿離開,衡玉支著下顎,對宋溪道:“我正愁怎么找借口殺雞儆猴,這高森就為我送上了理由。”</br> 宋溪溫聲道:“這兩個世家在幽州根基很深,跟其他世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這回大鬧一頓后,我們也算是差不多把全幽州的世家都得罪光了。”</br> “聽著真是刺激。”衡玉感慨,又問,“說書人都培養(yǎng)好了嗎?戲班子呢,搭建好了嗎?”</br> “主公請放心。”</br> “那就好。讓他們迅速趕赴容家軍附近的城鎮(zhèn),下一步,我們該接洽容家軍了。”</br> 幽州如此廣袤。</br> 光靠一萬精兵就想占據(jù)幽州還是差了點火候。</br> 再加上容家軍和她的內應們就差不多。</br> 當天傍晚,陳虎他們踩著蒼蒼暮色,拖著幾十車糧食和幾大箱財寶,高高興興回到營地。</br> 將他們的收獲掃了一圈,衡玉好笑道:“你們這是把他們的倉庫都搬空了吧。”</br> 她運糧來幽州一趟,不提將來有可能吞并幽州,就先說面前這些收獲,已經夠她回本帶小賺了。</br> 陳虎嘿嘿直笑,他可是根正苗紅的龍伏山寨出身,雁過拔毛那是基本素養(yǎng)。</br> 高森聽到消息跑出來,看著那一輛輛滿載而歸的車馬,只覺得眼前一黑。</br> 完了完了,如果讓那兩個世家知道消息是他透露出去的,哪怕他出身高家,也絕對討不了好。</br> “中衛(wèi)將,居然是你來了!”</br> 突然,有人從身后喊他的名字,那話中的激動,仿佛是偶遇一個失散多年的親人。</br> 高森麻木轉身,認出喊他的人是蘇淳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臉,剛想提起精神應付蘇淳。</br> 然而,沒等高森調整好心態(tài),握著鞭子的監(jiān)工快步走到蘇淳身邊,拽著蘇淳道:“我剛剛找你半天,陳虎將軍正在找人統(tǒng)計糧草數(shù)目,大家都忙不過來了,你趕緊跟我過去幫忙。”</br> 監(jiān)工拖拽的力氣太大,蘇淳瞪大眼睛,眼睜睜看著自己距離高森越來越遠、越來越遠——</br> 他爹的親信都到了,為什么他還是沒能夠從苦海中脫離出來!!!</br> 第二日清晨,運糧軍隊離開駐扎地。</br> 蘇淳幾乎忙了個通宵,現(xiàn)在倚著馬車壁憔悴無比。</br> 而高森看上去比他還要憔悴,還要生無可戀。</br> 兩個人的目光不經意間撞在一起,居然生出了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br> ***</br> 隊伍逐漸接近肅城時,天上下起連綿細雨。</br> 衡玉下了馬車,撐著油紙傘站在雨幕中,正在跟陳虎、侍衛(wèi)長他們研究肅城周邊地形圖。</br> 他們一行幾千人,當然不可能進入肅城駐扎,而是要在肅城外挑選合適的駐扎地。</br> “就在此地吧。”</br> 衡玉點指一個地方。</br> 這個位置,正好能和并州軍隊形成呼應,而且距離肅城的距離遠近恰到好處。</br> 與此同時,城內,幽州牧也得知衡玉順利抵達的消息。</br> 他咽下歌姬遞到唇邊的果肉,嬉笑著親了歌姬的臉一口,隨口吩咐道:“先給他們安排個下馬威吧。”</br> 這幾年啊,不少州牧都擁兵自重,不怎么把他們雍皇室放在眼里。</br> 那叫山先生的年輕人氣焰這么囂張,還是得先壓壓他的氣焰、讓他知道皇室的威儀不容冒犯才行。</br> 很快,下方有人領命退下。</br> ***</br> 在士兵們安營扎寨時,天氣逐漸轉晴。</br> 營寨旁邊是一片還算茂盛的小樹林,衡玉待在幕后運籌帷幄久了,連弓|箭都很少碰,更何況是進林子里打獵。她在林子外圍繞了一圈,興致起來,從馬車里取來弓|弩,翻身上馬,招呼陳虎等人隨她一同出游。</br> 周墨笑:“主公今日好興致。”</br> 主公行事沉穩(wěn),年紀不大但一直很有章法。</br> 周墨難得看到主公這么風風火火的模樣,不過要他說,這樣也挺好的,人活一世除了責任外,也需要為自己尋覓自在。</br> 衡玉笑應一聲,又側頭去看陳虎等人:“我們比比看誰射中的獵物多,打中的獵物都拿來給將士們加餐。”</br> 打獵是陳虎最拿手的事情,他得瑟道:“主公,打架我肯定打不過你,但打獵這種事,肯定是我更勝一籌。”</br> 衡玉眉梢微挑,笑而不語。</br> 陳虎背好弓.箭,自覺勝券在握,興致勃勃提議道:“我們是不是該設個彩頭?”&lt;</br> br&gt;</br> 衡玉瞅他一眼:“想設什么彩頭?”</br> 陳虎搓了搓手:“大當家,我聽說你命工匠研發(fā)出了一種連射型弩|箭。因為技術的問題,這一批弩|箭的數(shù)量不多,如果我贏了您,您就優(yōu)先將這批兵器分配給我吧。”</br> 他現(xiàn)在是個不大不小的將領,手底下跟著幾千士兵,如果有了這批新式兵器,軍隊戰(zhàn)斗力絕對更上一層,到時候才能更好立功。</br> 衡玉好笑道:“若你輸了呢?”</br> “這……”陳虎撓撓頭,隨口許諾道,“那就罰我抄兵書十遍。”</br> “一百遍。”</br> 丟下這句話,衡玉率先一夾馬腹縱馬前行,闖進林子里。</br> 小雨過后,在林子里竄來竄去的獵物不少。衡玉搭箭挽弓,只要出現(xiàn)在她視線范圍之內、射程之內的獵物,哪怕是在高速縱馬下,她也能箭無虛發(fā)。</br> 第九箭時,她搭箭方向偏移了些許,最后銳利的弓箭只是擦中兔子的腹部,沒有一擊必殺。</br> 衡玉再補一箭,動了動手腕:“太久沒練過,果然是生疏了。”</br> 旁邊射七箭中五箭,只有兩箭直接命中要害處的陳虎:???</br> 在林子里呼吸夠新鮮空氣,瞧著天色將暗,衡玉也不再留戀,領著自己的下屬們全部往外撤。</br> 一出林子,陳虎眼尖地注意到不對:“大當家,宋先生周先生他們是不是正在跟人對峙著?”</br> 衡玉順著陳虎的視線看過去,目光從宋溪他們身上一掠而過,停頓在站在宋溪他們對面的那幾人身上。</br> 為首一人穿著精銳的輕甲,身材健壯,他橫眉冷臉,嘴巴沒有停過,一直在說些什么。</br> 隔著的距離太遠,衡玉即使能讀懂唇語,也實在看不清楚。</br> 蘇淳、高森這兩個欺軟怕硬的家伙正縮在他的身后,大概是覺得有了倚仗,他們又恢復了那副趾高氣昂的姿態(tài)。</br> “看來有人要給我下馬威啊。”衡玉毫不意外道。</br> 她輕笑了下,將已經收起來的弓重新取來,再從背后的箭筒一下取出三支箭|矢。</br> 一弓搭三箭。</br> 眼睛半閉半睜,感知風向瞄準。</br> 下一刻,三支箭矢如流星般狠狠超前飛去,于空中摩擦空氣,激起刺耳的破空聲。</br> 為首的中年將領注意到不對,側頭看來,瞳孔一縮,就要想辦法往旁邊閃避。</br> 但——</br> 三支箭將他的退路都封死,無論他怎么閃避都必然會中箭。</br> 鐺——</br> 兩箭落空,一箭避無可避。</br> 那支避不開的箭矢射入中年將領的頭盔,沖勁不減,帶著頭盔一道繼續(xù)往前飛去,最終釘死在不遠處的樹干上。</br> 頭盔掉了,中年將領頭發(fā)凌亂,對衡玉怒目而視。</br> 衡玉再取兩箭,同時朝蘇淳和高森射去。</br> 中年將領臉色微變,顧不上動怒,試圖截下這兩支箭。</br> 然而,他只有一個人,順利打掉射向蘇淳的箭后,中年將領只能眼睜睜看著利箭從高森的耳畔一掠而過。</br> 箭速太快了。</br> 直到利箭落地,高森的耳畔才滲出粘稠的血跡來。</br> 感受到耳畔的疼痛,高森捂著自己的耳朵駭然尖叫。</br> 衡玉翻身下馬,隨手將弓|弩拋給下屬,快步走到中年將領身前:“如果我猜得不錯,將軍就是執(zhí)掌幽州鐵騎的唐將軍吧。唐將軍果然好身手。”</br> 唐將軍臉上有些掛不住,硬邦邦道:“當不起山先生的夸獎。我實在沒想到,并州山先生居然會有如此凌厲的箭法。”</br> 幽州牧還想讓他給冀州的人下馬威,現(xiàn)在分明是他被震懾住了。</br> “過譽了。”衡玉笑道。</br> 回完這一句,衡玉也不追問唐將軍出現(xiàn)在這里的原因,扭頭與宋溪說話。</br> 宋溪素來最懂得衡玉的心思,只是閑聊幾句安營扎寨的問題,壓根沒提過剛剛的對峙。</br> 唐將軍在旁邊等了又等,終于忍不住道:“山先生。”</br> 衡玉明知故問:“將軍有事?”</br> 唐將軍憋著氣道:“山先生有所不知,你們挑選的這個地方不能作為安營扎寨的地方。我剛剛正在與你的謀士溝通,但他一直表示要等你回來。”</br> “為何此地不能作為安營扎寨的地方?我們花了三個時辰才順利扎好營地,若是換個地方,等到一切安置妥當就要到深夜了。”衡玉又問。</br> 唐將軍板著臉,一五一十復述起同僚幫他捏造的理由。</br> “前段時間,幽州牧大人曾經反復做過一個惡夢。他心中驚懼不已,特意請來天師道的人解夢,最終,那位高人告訴州牧大人,說這附近幾里地內都不能出現(xiàn)濃重煞氣,否則會讓幽州陷于戰(zhàn)亂之苦。”</br> “冀州運糧軍隊已經在這里停留了兩個多時辰,再停留下去,勢必會為我們幽州招來大禍啊。”</br> “還請山先生為幽州百姓考慮一二!”</br> 這個理由找得實在是不錯,不錯到衡玉在心里贊了一聲,覺得能想出這個理由的絕對是個搞輿論的人才。</br> 再過段時間,她肯定要把這個人才拉攏到她身邊!</br> “這位將軍有所不知。”衡玉心下贊嘆,面上笑意吟吟。</br> “我有位至交好友是天師道的祭酒,在他沒成為祭酒之前,時常與我討論各種解夢之術。成為祭酒之后,他更是開始研究風水術數(shù)之學,連帶著我也學到了不少。”</br> “一般來說,反復做噩夢,應該是幽州牧大人心神不寧,缺一濃重煞氣之物為他鎮(zhèn)魂。所以那個人解的夢是錯的。”</br> “而且在安營扎寨之前,我曾經特意觀察過此地地形,如果用煞氣重之物鎮(zhèn)壓此地兩月之久,整個幽州只會越來越紅火,不可能會招來任何大禍。”</br> 衡玉表現(xiàn)得十分專業(yè),捏造得那叫一個頭頭是道。</br> 而且她覺得,她捏造的水平明顯更高幾層樓。</br> ——因為,只要能讓她在此地駐扎上兩個月,整個幽州就差不多能易主了。幽州在她手里,再怎么著都不可能比在現(xiàn)任幽州牧手里差,可不是越來越紅火了嗎。</br> 唐將軍神色僵硬,勉強挽救道:“那人也是天師道祭酒。”</br> 衡玉搖頭,肯定道:“不可能,絕對是個騙子。”</br> 唐將軍知道她也是在胡說八道。</br> 但憋屈的點就在于,明知道對方在胡說八道,但因為整個過程是他先開始的,他還必須捏著鼻子忍了。</br> 就在唐將軍有些走神時,衡玉突然輕笑:“對了,既然我們這支軍隊能為幽州帶來好</br> 運,那請幽州牧大人出城,親迎我進城,也不算是什么為難事的吧。”</br> 旁邊,蘇淳猛地瞪大眼。</br> 之前在冀州時,他也獅子大開口,囂張地讓冀州牧親自出城迎接他。</br> 結果——</br> 結果被揍得服帖了。</br> 然而不同人做同一件事,最后的結果卻是絲毫不同。</br> 唐將軍唇角微動,擰著眉打量衡玉好幾眼:“總之,我會將此事稟告給州牧大人。出來迎接與否,就看州牧的意思了。”</br> “麻煩將軍了。”</br> 唐將軍指著蘇淳和高森道:“天色將暗,我不便在此久留,這兩人和他們的侍從我也一并帶走了。”</br> 衡玉答應得爽快:“應當?shù)摹!?lt;/br> 她還期待著這兩人回去后,能夠多在幽州牧耳邊說她的壞話。</br> ***</br> 州牧府。</br> 幽州牧舒舒服服泡了個溫泉,正準備小酌幾杯葡萄美酒,就看到他最寵愛的兒子蘇淳急匆匆朝他跑來。</br> 人才剛露出個影子,悲戚的喊聲就先一步響了起來:“爹,爹,我終于見到你了嗚嗚嗚我以為我再也見不到你了。”</br> 話音落下,幽州牧也順利看清蘇淳的容貌——黑了,瘦了,看上去憔悴了。</br> 幽州牧心頭咯噔一下:“這是怎么了,怎么出使一趟受了這么多苦?”出使能遭什么罪啊,有他的大旗頂著,那些官員不應該好好供著他兒子嗎?</br> 有了自家州牧爹撐腰,蘇淳的膽子瞬間肥了不少。</br> 他哭喪著臉,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受到的虐待說了出來——當然,對這位自小錦衣玉食的州牧公子來說,讓他吃個肉包子都算是虐待他了。</br> 但是不知道是為什么,蘇淳說著說著又有點慫了,沒敢說太多有關那位山先生的壞話,火力基本都集中在祁珞那家伙身上。</br> 只是聽蘇淳提了那么幾句,幽州牧心頭便升騰起一股洶洶怒火:“冀州的人居然如此無禮!”</br> 他心疼蘇淳的遭遇。</br> 但幽州牧心中的怒,更多是出于……他的名頭在冀州并不好用,冀州的人沒有因為蘇淳是他寵愛的兒子而捧著蘇淳。</br> 這種行為,難道不是對他的蔑視,甚至于是對皇室威嚴的蔑視嗎?!</br> 胡亂安撫蘇淳幾句,幽州牧讓他回屋好好休息,隨后,幽州牧又一一招來唐將軍、高森。</br> 等聽完他們所有人的話后,幽州牧猛地將桌案上的所有東西掃到地上:“祁珞、山先生是吧,在我的地盤,你們再囂張也給我伏著。”</br> “唐將軍,你明日再去找他們,讓他們把運來的糧草交給你,就說你要盡快拿這批糧草去賑災。”</br> “然后,不要給他們提供任何的補給。我倒要看看,沒有了補給,這附近又沒有其他世家的塢堡,那個山先生要拿什么來養(yǎng)活手底下的兵。”</br> 高森嘴角動了動,最后還是沒敢火上澆油,向幽州牧強調衡玉他們搶了一堆糧草的事情。</br> 第二日,衡玉又在營地見到了唐將軍。</br> 她已經摸透了幽州牧的性子,知道該如何處理才能達成自己的目的。于是在唐將軍第一次過來時,衡玉只給了一萬斗糧草。</br> 果然,唐將軍又來了第二次,在第三次時,斥候甚至探查到了幽州鐵騎在駐扎地附近行動的蹤跡。</br> ——火候已到。</br> 當天晚上,衡玉就因為不適應幽州水土病倒,不得不臥在床榻上養(yǎng)病,具體事情都交由祁珞來處理。</br> 月上枝梢,夜深霜重時,一行六人牽著馬匹離開駐扎地。</br> 每一匹馬的馬蹄都纏了厚厚的布,保證馬蹄落地時發(fā)出的聲音不會驚動任何人。</br> 一直到離開駐扎地幾里地,衡玉才抬手,脫下那將她大半張臉都遮擋住的兜帽。</br> “走吧,我們去云溪城。”衡玉輕聲道。</br> 那曾經深深烙印下容家痕跡的軍隊,如今千瘡百孔,正駐扎在云溪城外。</br> ***</br> 幽州云溪城,可以說是幽州的第一道門戶。</br> 這里一旦被攻破,幽州一小半的城鎮(zhèn)都將暴露在異族鐵騎下。</br> 所以這個城鎮(zhèn)有著很美好的名字,也有著非常荒涼的環(huán)境。</br> 近期云溪城最熱鬧的事情,大概是有個叫‘家榮’的戲班子過來義演。</br> 這支戲班子并不專業(yè),表演水平一般般。</br> 但他們的班主說了,是聽說容家軍為了鎮(zhèn)守幽州付出巨大犧牲,他心中感念容家軍的英勇,所以帶著他家的戲班過來免費表演一個月,讓云溪城的百姓和容家軍的士兵們都能放松放松心情,從中尋得些樂子。</br> 當然,容家軍現(xiàn)在不叫容家軍,而是改了名字叫‘西軍’。</br> 只不過大家都喊習慣了,西軍這個名字更多用于朝廷公文,在民間還是更習慣‘容家軍’這個名字。</br> 哪怕是容家軍的士兵們,也是這么稱呼自己的。</br> 由此,其實也能感受出來容家人刻在這支軍隊的印記之深。</br> ——哪怕人走茶涼,物是人非,這種印記依舊沒有被磨滅掉。</br> 這天上午,云溪城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水。</br> 整個土黃色的城鎮(zhèn)被雨幕籠罩,也別有一番風情。</br> 不過,容家軍左軍統(tǒng)領徐騰并沒有那個心情欣賞,站在門口看著下個不停的雨水,他心煩道:“下下下,該下的時候不下,不該下的時候雨水倒是下個不停。”</br> 妻子追出來給徐騰加衣服:“你還能左右了老天爺不成?你今日不是不用去軍隊嗎,正好有空,帶平平和安安去茶樓聽說書吧。”</br> “什么說書?”提到自己的一雙兒女,徐騰的心情好了些。</br> “就那個家榮班,他們不僅過來表演,還帶了三四個說書先生過來。最近那幾個說書先生一直在茶樓里說書,說的是什么……話本名字好像叫《將行》。”</br> 榮。</br> 聽到這個發(fā)音相似的名字,徐騰眼底一暗。</br> 但是為了不給家人招來禍患,徐騰壓下喉間那種哽咽,努力眨了好幾下眼睛,笑道:“行,我正好帶平平和安安去買飴糖吃。”</br> “省著點用錢。”妻子嗔他一句,卻也由他。</br> 徐騰苦笑:“真的缺錢,買糖的那幾個銅錢也頂不了什么用。”</br> 妻子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沉默一瞬,說:“李順他真的沒救了嗎?”</br> “沒錢、沒藥、沒大夫,什么都沒有,我這個鐵骨錚錚的兄弟居然只能躺在床上一心等死。”</br> “……可是李順好歹也是統(tǒng)領,軍</br> 隊里真的都不管管嗎?”</br> “呵,李順的兩個屬下巴不得他趕緊死,給他們騰位置呢。他們的背景那么大,有他們在,軍隊里誰敢管李順?”氣悶一句,眼看著妻子的情緒也不對起來,徐騰拍拍自己的額頭,臉上浮現(xiàn)起幾分歉意,“不該跟你說這個的,我去看看平平和安安他們醒了嗎。”</br> 一雙兒女還沒睡醒,徐騰從院子走進他們的屋子,將他們從床上撈起來。</br> 兩個小孩子原本還想再睡下去,但徐騰一說要帶他們去買糖吃、去聽說書,他們頓時不困了,快速從床上彈起來,以最快的速度穿衣洗漱,積極地拽著徐騰出門。</br> 徐騰被他們逗得開懷,心底的惆悵壓下去不少。</br> 今天是每旬一次的集日,主街比以前熱鬧不少,徐騰直接領著女兒走進他常去的茶館,挑了個角落的桌子坐著。</br> 像徐騰一樣出來聽說書的人不少,不多時,茶館就坐了個七七八八。</br> 衡玉和侍衛(wèi)長兩人來得有些晚,走進茶館里,里面已經沒有單獨的空桌子了。</br> “看來這出《將行》比我想象中的受歡迎。”衡玉用折扇敲了敲虎口。</br> 她今天做的是普通書生打扮,容貌還是那個容貌,不過稍稍收斂了幾分自己的氣質,免得因為氣質太過突出而顯得突兀。</br> 侍衛(wèi)長那利如鷹隼的目光在茶館里掃視一圈,在要收回來前,他的目光突然在徐騰身上停頓片刻,慢慢地,他眼中浮現(xiàn)起克制的喜色。</br> “少爺。”侍衛(wèi)長側頭看向衡玉,悄悄打了個手勢,并且指著茶館最里面那張桌子。</br> 衡玉詫異挑眉,沒想到會這么巧。</br> “我們過去吧,你盡量別說話。”衡玉邊繞開人群往里走,邊低聲提醒侍衛(wèi)長。</br> 他們每個人的容貌都是做過偽裝的,就算是熟人也沒辦法認出來,但聲線就不好偽裝了。</br> 走到最里面的桌子,衡玉倒握折扇,朝著徐騰拱手一禮,溫聲詢問徐騰介意他們坐下嗎。</br> 徐騰的目光從衡玉身上一掠而過,在侍衛(wèi)長身上停頓多了幾秒。</br>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個高大的男人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不過徐騰實在想不起這種熟悉從何而來,他搖頭表示不介意,請衡玉他們坐下。</br> 衡玉才剛坐下不久,說書人便登臺一拍驚堂木,講起《將行》這凄美悲壯,又跌宕起伏的話本故事來。m.w.com,請牢記:,.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