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要這些勢力直接對上太一宗,他們未必有這個膽子。但衡玉話中說的只是將馬賊的事情昭告天下,他們作為正義的一方,站出來讓太一宗給個交代合情合理。</br> 所以這些勢力爽快答應了衡玉的要求。</br> 及至下午,眾人處理完尸體,拖拽著幾馬車的金銀珠寶,啟程離開沙漠,返回塞外最大的城池穆城。</br> 穆城存在的歷史悠久,塞外幾大勢力的大本營都建在這里,包家也不例外。抵達穆城后,衡玉順理成章住進包家。</br> 一大清早,城中下起淅淅瀝瀝的雨水。</br> 包妍作為包家少家主,早起參加了一場會議。</br> 商議完要事,她撐著油紙傘離開廳堂。</br> 才往外走了幾步,她的貼身婢女提著裙擺,急匆匆向她跑來“小姐,戚姑娘出關了。”</br> 包妍眼前一亮,腳步瞬間拐了個方向“我去看看她。”</br> 半個月前,他們這行人從大漠深處順利回到包家。衡玉之前一直在強壓著身體的不適,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她立即進入閉關狀態療傷。</br> 自從衡玉掉馬后,包妍一直沒能跟她好好敘舊,現在得知衡玉出關了,自然急匆匆跑了過去。m.</br> 包妍到的時候衡玉正盤膝坐在檐下觀雨。</br> 她的視線追逐著那些雨水,還伸出手去接從屋檐上滑落的積雨,似乎是在思忖些什么。</br> 衡玉低聲沉吟“劍法至猛至烈,在這點上我走到了極致。倒是至柔至緩這條路,我的參悟還差了些許。”</br> 她現在距離超一流境界只差臨門一腳,但古往今來,江湖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倒在了這臨門一腳上。衡玉這些天閉關,除了療傷外也在反思,揣摩她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br> 越是即將走到極致,越是要小心謹慎,不能踏錯一步。</br> 暫時琢磨不出個所以然來,衡玉抬眸,看著站在不遠處躊躇不前的包妍,輕笑問“站在那里干嘛,怎么不過來。”</br> 包妍這才撐著傘走到她身邊“看你正在思考事情,怕影響了你的思路。”</br> 外面風大雨涼,兩人拐進了室內休息,各自捧著一杯油茶聊天。</br> 包妍先說正事“現在馬賊的事情已經在塞外傳開了,不過因為交通問題,暫時還沒能在中原江湖傳開。”</br> 馬賊在這兩年里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手上沾染了累累血債,塞外有大大小小幾十股勢力,哪一股勢力沒在他們手上吃過虧啊。得知此事后,眾人震驚不已,一些因馬賊險些家破人亡的江湖人士簡直恨毒了太一宗。</br> “太一宗在塞外的滲透比我爹想象中要深,明明我爹他們拿出來的證據確鑿,但還是有不少人跳出來說我爹他們是在污蔑太一宗。其中不乏成名多年的高手。”包妍嗤笑道,“他們私底下來聯系我爹,想出高價讓我爹壓下這件事。”</br> 衡玉氣定神閑“他們自己做慣了太一宗的狗,就想讓其他人也跟他們一樣跪著。這種人太常見了。”</br> 包妍被她逗得一笑,見她心中有數,也不再聊這個話題,轉而跟衡玉談論起這兩年的近況。</br> 聊得高興了,包妍笑意盈盈,隨口吐槽道“如果明初這個身份是假的,你的那些來歷是不是也是假的”</br> 如果明初的來歷是假的,再往下推,就很容易推出天機這個身份也是假的。衡玉早有準備,悠然否認“身份是假的,但經歷的事情不是假的。”</br> 包妍點頭,在腦海里回想了一番與明初的初遇,頓時樂不可支“天機前輩應該也知道你的身份是假的吧。”</br> 衡玉語氣篤定“我從小就認識天機前輩,他當然不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只是在江湖里用馬甲行走的人不少,他沒必要在排江湖少俠榜時把我的秘密揭露出去,干脆就讓我占了個便宜,把第一和第二的位置都給霸占了。”</br> 只要衡玉想忽悠一個人,她話中的真誠、臉上的氣定神閑都非常具有蠱惑力。</br> 天機知曉江湖諸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戚衡玉和明初的秘密呢</br> 天機是個幾十歲的老頭,看著戚衡玉長大,他怎么可能是戚衡玉的馬甲呢。</br> 這一番邏輯非常自洽,至少包妍已經成功被衡玉的邏輯帶跑。</br> 待到窗外小雨轉停,包妍起身告辭“戚衡玉和明初是同一個人這件事,我會保密的,無論是對誰。”</br> 衡玉知道她在暗示什么,輕笑道“好,讓他們慢慢懷疑去吧,到時候我們一塊兒看戲就好。”</br> 馬賊的事情以颶風般的速度傳遍中原。</br> 聽到這個消息,不少人心下愕然,心底的第一反應就是質疑。</br> 堂堂太一宗怎么可能會與馬賊勾結哪怕名門正派不如表面那般光明磊落,但是太一宗身為江湖第一大派,也不至于淪落到與馬賊為伍吧。</br> 然而證據擺在眼前,實在是由不得眾人不信。</br> 江湖中人紛紛將目光投向太一宗,想知道太一宗的應對是什么。</br> 太一宗第一時間就站了出來,他們迭口否認與馬賊勾結的事情,說這都是戚衡玉的污蔑,隨后太一宗把對戚衡玉的殺意直接擺到了臺面上,在江湖發布懸賞令,要懸賞戚衡玉的項上人頭,并且宣稱誰與戚衡玉為伍,誰就是對太一宗意圖不軌,是太一宗勢不兩立的敵人。</br> “她在塞外”有人聲音幽幽,里面帶著淡淡的歲月滄桑意味。聽到下方的回答,最先出聲的人道,“馬賊的事讓塞外勢力對我們很不滿,我正好順道去塞外走上一遭。”</br> 隨著這句話落下,一股浩瀚氣息自他身上沖天而起,直沖云霄。</br> 在包家的日子很悠閑安然,包妍閑著無事做,天天跟婢女研究新奇的糕點和菜品投喂衡玉。</br> 但這樣的悠閑,更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奏。</br> 衡玉很清楚,從馬賊這件事開始,整個江湖在未來一段時間都將不會太平。她站在風暴正中間,更不可能獨善其身。所以在包家歇息幾日,調整好自己的狀態,也是時候繼續淌進江湖的渾水了。</br> 得知她來辭行,包妍一點兒也不驚訝。</br> 包妍將衡玉迎進屋里,抿著唇,有些失落道“你和鐘哥是一樣的,哪怕身在溫柔鄉,依舊是江湖中人。”</br> 他們這樣的人,也許會暫時為某樣美好的事物停駐腳步,心卻永遠屬于跌宕起伏的江湖。</br> 江湖沒那么好,卻是他們這類人命定的歸宿。</br> 相比之下,她雖然也喜歡江湖,但并不喜歡打打殺殺。她試過追逐鐘哥的步伐,可是她追不上,也過得不快樂,所以她才會離開中原回到塞外。</br> 說完這番話,包妍抬手拍拍自己的額頭,強打起興致道“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你打算何時離開”</br> “后日。”衡玉說,隨手折下枝梢一束紫薇花,為包妍別在她的耳際,“選擇你想過的生活,不要勉強自己跟上任何人的步伐。如果追逐得太累了,那就說明鐘兄不是對的人。”</br> 鐘離樂很好,真的很好。</br> 但并不適合包妍。</br> 包妍一怔,后知后覺意識到衡玉把一切都看得透徹明白。她抬手扶額,眼眶微微泛起紅色,朝衡玉輕笑“你說得對。”</br> 兩日后,衡玉離開包家。這一回她沒有不告而別,是在包妍的目送下一步步走出包家,走回起伏動蕩的江湖。</br> 出了城鎮,衡玉沒有再以主馬甲的身份行走江湖,而是讓明初上線。在她一路南下時,有不速之客進入穆城。猜出那個人的身份后,穆城各大勢力心中驚駭,生怕會被針對清算。</br> 八月中,衡玉抵達長安,她花高價盤下一家書坊,搖身一變成為書坊小老板。</br> 連著花了幾天時間,衡玉將她收集到的太一宗黑料編成一冊,在末尾署上天機的名字后,吩咐書坊里的員工迅速刊印成冊。</br> 如今江湖里誰人不知天機算無遺策之名,這本江湖趣聞一面世,就吸引了江湖人士的注意力。然而,他們才剛讀完這本書的第一頁,神情當即大變。</br> 江湖趣聞第一頁的標題故劍山莊鑄人劍,黃金大盜盜秘籍</br> 書中,衡玉用一種譏諷的語言風格,將太一宗做的禍事娓娓道來。如果不是里面的宗門、地點、人名全部都能一一對上現實,他們肯定會覺得這是個杜撰出來的話本。</br> 這本書越看越覺得觸目驚心,當翻完最后一頁,不少人生生出了冷汗。</br> 有人咽了口唾沫,四下張望一番,確定身邊都是熟人后,才敢壯著膽子開口,聲音壓得非常輕“這些年,江湖里有很多起神秘案子不了了之,現在這本書里面說它們是太一宗犯下的”</br> “你們說,會不會是天機弄錯了,這怎么可能呢。”</br> “這幾年時間里,天機何時錯過。所有質疑他的江湖人都被事實打臉了。”說話的人是天機的崇拜者,不滿地反駁同伴,“張武,你不要忘了前段時間馬賊的事情,名門正派里面的骯臟事可不會少。”</br> “再等等吧。”有見識深遠的老人輕撫長須,幽聲道,“這件事肯定沒完。”</br> 江湖趣聞推廣開后,太一宗那邊自然極力限制,并且想派人銷毀掉這本書。然而,隨著赤虹山莊、涂家、故劍山莊、七星閣四大勢力同時站了出來,宣稱江湖趣聞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br> 隨后不久,又有兩個勢力鼓足勇氣站了出來。</br> 江湖盟宗主的大弟子姓丘名賀,出身于陳平丘家,原本是遠近聞名的大家族。</br> 丘家有門絕世武學名為黯然掌,憑著這門掌法,丘家歷代出了不少英雄豪杰。但十年前,丘家因這門掌法惹來殺身之禍,丘賀的父母都因此而死。</br> 這些年,哪怕已經是內定的江湖盟少宗主,丘賀也一直沒放棄過追查當年的事情。</br> 當他看到江湖趣聞里面說黯然掌是被太一宗奪走的時候,丘賀整個人都懵了。</br> 他失魂落魄,喃喃自語“這怎么可能呢太一宗的絕世武學那么多,為什么還要下狠手奪走那門掌法”他實在想不明白,抱著江湖趣聞去叩見他的師父,請他師父幫他斟酌其中之事。</br> 江湖盟宗主才剛掃完目錄標題,神情便慢慢凝重下來“赤虹刀法,黯然掌,落英神劍這些全都是江湖絕世武學。落花神劍原本是江家的絕學,隨著江家的覆滅,落花神劍在江湖徹底失去了蹤跡。而赤虹刀法、黯然掌的傳承也凋零下來”</br> 江湖盟宗主眉心緊鎖“他們這么做,是想壟斷江湖絕學啊。”</br> 如果其他勢力的傳承斷絕,太一宗里卻有數不清的絕世武功,此消彼長之下,整個江湖都要身處于太一宗的陰影之下。</br> “師父”丘賀唇角輕顫,試探性出聲。</br> 江湖盟宗主垂眼,目光落在自己最看重的這位弟子身上“我不知這本書上的記載是真是假,但我從書中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br> 丘賀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成拳,他的肩膀微微顫抖起來,眼眶瞬間就紅了“十年,整整十年過去了啊。”</br> 在丘賀深陷于仇恨之時,江湖盟宗主遠眺窗外。想起他昨天收到的那封,署名是戚衡玉的來信,江湖盟宗主的目光逐漸堅毅下來,顯然是下定了某些決心。</br> 兩日后,江湖盟出聲,責問太一宗有關丘家滅門慘案之事。</br> 江湖盟的出聲,將太一宗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上。</br> 江湖盟是江湖第二大宗門,僅次于太一宗。有了江湖盟站在前面做表率,陸陸續續又有其他勢力站出來,請太一宗出面做個解釋。</br> 而太一宗這邊,除了在最開始做了應對,其他時候都保持著沉默。</br> “太一宗什么舉動都沒有。”長安城某個小書坊里,書坊老板衡玉坐在屋檐下觀雨,“要么是被殺了個措手不及,不知道該做什么應對。要么就是在暗地里憋著大招。”</br> 衡玉手心里躺著枚銅錢,這還是當初鐘離樂找天機買消息時給的。</br> 她將這枚銅錢放在手心里拋上拋下,片刻后,看著正面對著她的銅錢嘖一聲“原來是后者啊。”</br> 系統實在憋不住你剛剛在起卦</br> 衡玉把銅錢放回荷包里“不是,我在瞎玩。”</br> 太一宗為了他們的目的,從十幾年前就開始籌劃這一切,怎么可能被一本書打得措手不及,他們到現在都沒有做出應對,只可能是在憋大招。就是不知道他們這個大招會是什么了。</br> 身體微微后仰,衡玉的頭枕在門板上,她凝視著輕飄飄滋潤世間萬物的雨水,細心參悟著水中的至柔之意。</br> 在各方勢力的觀望下,沉默多日的太一宗終于露面。</br> 他們廣邀江湖各路豪俠,于十二月初一齊聚太一宗,參加太一宗新任掌門交接儀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