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遞路引到被包圍，這中間只隔了短短時間。</br> 侍衛長騎馬跟在馬車側后方，從他的角度，只看到馬車里有人遞了份路引出來，隨后馬車就被包圍了。</br> 一時間，他臉色大變，以為是衡玉的身份出了狀況，對著手下們打了手勢，手也下意識按在腰側，計算著等會兒動手，要怎么帶小姐殺出去。</br> 為首的士兵似乎是察覺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下意識握緊手中的長矛。</br> 一時之間，城門處劍弩拔張，只要有團小火苗掉落進來，隨時能引爆一切。</br> 突然，馬車簾“刷”地一下被人挑起。</br> 在眾人的目光洗禮下，身穿錦衣的少年身手矯捷，從馬車里跳下來，手中的折扇打開時，順勢在空中瀟灑比劃兩下。</br> 接收到暗號，侍衛長他們立馬解除警惕狀態。</br> “這是什么情況？”少年眼神茫然，一副處于狀況之外的模樣。突然之間，少年像是悟了，驚喜轉頭看向馬車里的胡云，贊嘆道，“胡兄，沒想到你家在平城的威望如此大，你回到平城居然還有士兵接送！這真是太氣派了！”</br> 胡云：“……”</br> 為首的士兵：“……”</br> 他無語一瞬，目光落在衡玉身上：“州牧府辦事，若你不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速速退去，以免傷及無辜。若你是平城胡氏的人，就隨我們走上一遭！”</br> 衡玉愣住：“什么情況！，你們是來抓他的？”</br> 她神色大變，扭頭指著馬車上的胡云，氣得險些跳腳：“官兵大哥，這家伙說我隨著他到平城后，他會替我引薦并州牧，為此還收了我一箱金子！他怎么會……怎么會犯事呢，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他爹不是平城里鼎鼎有名的胡半城嗎？”</br> “什么胡半城胡一城的，州牧事務繁忙，是什么閑雜人等都能見到的嗎。”士兵不想搭理這個養尊處優的少年，越過衡玉走上前，強行將胡云從馬車里拽出來。</br> “不行！”衡玉怒道，“你們不能帶走他，這家伙欠了我一箱金子。如果你們硬是要帶他去州牧府，我也要去見并州牧，求他給我討個公道。”</br> “州牧是你能見到……”士兵剛開了個口，衡玉便道，“我不缺錢，但我不能忍受自己被騙，如果能取回這箱金子，我愿意將它們全部獻給州牧大人。”</br> 士兵頓時愣住，欲言又止半晌，擺手道：“行，我會將此事稟告給州牧，如果州牧愿意見你就再說。”</br> 衡玉這才笑道：“多謝這位官兵大哥。我到時候會住在平城最大的酒樓，你去那里找我肯定能找到。”</br> 她又一拍掌，補充道：“對了，我聽聞州牧喜歡音律一道，在下正好格外精通音律，還尋到一把名琴。州牧大人示錢財如無物，不會貪圖我的金子，但可以與我以音會友，相比此事能成一樁美談。”</br> 士兵的神情頓時意味深長起來：這家伙上道啊。州牧能因為一箱金子見她嗎？不能。以音會友可就不一樣了。</br> 他朝身后招了招手，就要將胡云帶走。</br> 胡云剛剛被衡玉秀了一臉，現在才想起來掙扎。</br> 衡玉突然用力一扯他的袖子，不高興道：“你這家伙，給我在牢里安安靜靜等著，我定然會想辦法把你騙去的那箱金子要回來的。”</br> 胡云被她拉得一踉蹌，聽懂她話中的暗示后，頓時放棄掙扎。</br> 小半刻鐘后，城門口再次恢復寧靜，衡玉他們這個商隊順利進城，在城中最大的酒樓落腳。</br> 胡家的事情鬧得很大，衡玉在酒樓里稍稍打聽一番，就知道了前因后果。</br> 這件事說起來，居然與容家有幾分關系。</br> 容老將軍坐鎮邊境十幾年，能取得無數戰功，除了他本身的領兵能力卓越外，還因為他培養出了一支不遜異族的軍隊——容家軍。</br> 這支隊伍由容老將軍一手打造，雖然他從未刻意把這支軍隊培養成私兵，但不可否認的是，軍隊里很多將領都是由容老將軍一手提拔上去的。所以在容家出事后，軍隊里有不少將領都出現了更換調動。</br> 這么一大塊肥肉擺在這里，樂家人非常眼饞，于是他們派了一個叫樂成景的男人過來，想要讓他進入容家軍里掌權。</br> 這個叫樂成景的人，能力還是有的，但貪污好色這些毛病也全都有。</br> 他來到平城后，接連在并州牧和容家軍那里受挫，郁悶之下獨自一人去酒樓里喝了些酒，醉醺醺之下，調戲了無意路過的胡家小姐，然后被胡家小姐身邊的侍衛揍了個半死。</br> 胡家小姐以為自己只是教訓了個登徒子，并不在意此事。沒想到第二日，他們全家就被以“與容家有所勾結”的罪名下了獄。</br> 胡云現在回平城，就正好自投羅網了。</br> ……</br> 侍衛長的眼睛都要氣紅了，憤憤一拍桌面：“樂家人居然也敢染指容家軍，他們簡直欺人太甚！”</br> “是欺人太甚了。”衡玉放下捧在手里的茶杯，幽幽道，“這個叫樂成景的，似乎是樂成言的堂弟吧。他既然敢來平城，那就讓他把命留在這里吧。”</br> 侍衛長被她的話嚇了一跳，隨后又興奮起來：“小姐，我們要出手嗎？”</br> “當然不。”衡玉微笑，“說起來我還要謝謝樂家送來這么一個人。”</br> 殺樂成景，徹底施恩收服平城胡氏，以及把并州牧拉上她的賊船。</br> 這三件事完全可以一起進行。</br> 樂家人果然來得正好。</br> 為了感謝樂成景，她會考慮讓對方死得痛快些的。</br> 衡玉壓住唇角笑意：“接下來我們就在城中耐心等待，看看并州牧會不會接見我了。”</br> 要想魚能上鉤，垂釣的人必然要多些耐心。</br> ***</br> 并州牧是個性情肅穆的中年人，治府嚴謹，最不喜歡府里人高聲喧嘩。</br> 所以，州牧府每到入夜都十分安靜，下人們行走時會刻意壓低聲音。</br> 但今夜有些不同，州牧府西側燈火通明，琴音靡靡之間，男女歡笑嬉鬧的聲音不絕于耳。</br> 并州牧跪坐在桌案前，正點著蠟燭處理公文，耳邊隱約能聽到這些嘈雜聲。</br> 他凝視著公文半晌，實在看不進里面的文字，臉色慢慢轉為鐵青。</br> 不多時，外面有人敲門進來，是他最信重的幕僚：“州牧，樂成景那邊想要您把胡氏女從獄中提出來，送到他的院子里。”</br> “他想做什么？”并州牧沉聲問。</br> 幕僚苦笑：還能做什么，這不是明擺著的嗎。</br> 并州牧冷笑：“平城胡氏雖然沒落了，但也是士族。現在罪名未定，他就敢染指士族女，樂家果真是好生霸道啊。你去回他，此事不允，我容忍他捉拿胡氏已經是極限。”</br> 幕僚跟隨并州牧多年，很了解他的性子，并不奇怪他的處理方式。</br> 只是……</br> 幕僚忍不住輕嘆：“州牧，您能坐上如今的位置，離不開容老將軍的提攜。陛下本就對此頗為忌諱，若是再得罪了樂家，我怕樂家會從中作梗。”</br> 到時候，州牧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br> 并州牧凝視著身前跳躍的燭火，聲音冷肅：“我已經退讓，也已經示好了。但樂家似乎并不滿足于此。”</br> 再退讓再示好下去，到那時候，他到底是一州州牧，還是成了樂家聽話的狗？</br> 幕僚無力苦笑：這件事還真是無解啊。</br> 幕僚不想氣氛再這么沉悶，換了個話題道：“說起來，州牧有段時間沒請周樂師過府彈琴了。”</br> “府中西側的靡靡之音從未停過，我哪里還需要另外找人？”并州牧有些置氣，說完沉默片刻，才解釋道，“周樂師近些日子染了風寒，不便過府彈琴。不過你提到彈琴一事，我倒是想起來前幾日士兵上報的一件事。”</br> “是那位被欺騙了一箱金子的少年嗎？”幕僚想到這件事也覺得好笑，出聲打趣道，“州牧，您雖然不缺這一箱金子，但見見那位少年倒是無妨。”</br> 并州牧平靜道：“我覺得他的來歷有些古怪。能隨手拿出一箱金子的，絕對不是普通人，你去打聽打聽他為什么會出現在平城，如果他的身份沒有異常，倒是可以考慮一見。”</br> 衡玉并不知道這位并州牧在跟幕僚談論她，她現在正坐在酒樓里，抱著酒壇子，滿臉委屈。</br> 酒樓掌柜哪里見過如此清俊的少年，給少年送酒時，實在壓不住好奇心，打聽起她悶悶不樂的原因。</br> 衡玉抬手扶額，把“家中嫡子不受重用，父親想要把家業傳給庶兄”的故事刪刪改改說了出來。</br> 在掌柜問起她的身份時，衡玉輕嘆：“這樣的丑事遮掩都來不得，我怎么敢隨隨便便說出自己的身份。還好我外祖家勢力很大，母親能夠護住我。”</br> 掌柜表示理解，還很大方地送了衡玉一壇酒。</br> “平城的民風真是淳樸。”衡玉感動道。</br> 掌柜頓時與有榮焉。</br> 第二日，幕僚派人去查衡玉的身份。</br> 看著這呈現在他桌案前的資料，幕僚神色復雜，迅速跟衡玉共情了：這位少年的境遇，居然與他如此相似。只是他外祖家早已沒落，母親沒能護住他。</br> 不過，雖然共情了，幕僚還是打算親自去見見這位少年，試探下對方的來歷和身份。</br> 這天上午，衡玉在平城里四處走動，跟商鋪掌柜打聽價格等，一副經商新手的模樣。</br> “去去去，一邊去，你打擾到我們開門做生意了。”這家的掌柜被問得煩了，直接揮手把衡玉趕出去。</br> 再一次無功而返，衡玉也不氣惱，握著她的折扇繼續往下一家商鋪走去。</br> 突然，身后有個中年男人輕笑著道：“小兄弟，經商可不是你這么經的。”</br> 衡玉愣愣轉過身。</br> 看清中年男人的模樣時，她就知道第一條魚順利上鉤。</br> “不是這么經的？”衡玉苦惱道，“可我問起族中掌柜，他們就是這么教我的。”</br> 幕僚心生憐憫：這個少年都沒意識到他被族中掌柜戲耍了。不用多想，這肯定是少年的親爹指使的，就為了不讓少年做出名堂來。</br> 于是幕僚的聲音更溫和下來，提點了衡玉一二。</br> 衡玉聽得連連點頭，眼睛亮得驚人。</br> 幕僚是不承認自己顏控的，但看著少年這副活潑的模樣，他心下也高興。</br> 衡玉非常感激他，于是表示要請他吃飯，順便請他多指點自己一二。</br> 等這頓飯吃完，幕僚雖然還是不知道少年的身份，但從少年隱約間透露出來的一些消息，幕僚已經足以確定少年絕對出身清河的世家大族，他想求見并州牧，純粹是想并州牧給他的生意行個方便，以及少年人對英雄的仰慕之情。</br> 目送著幕僚心滿意足離開，衡玉用折扇敲擊左手虎口：跟聰明人說話真好玩，她明明什么都沒透露，聰明人卻覺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br> 看來最遲后天，她就能見到那位并州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