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就聽見院子里的笑聲,她的笑聲——靖軒停住腳步,凝神細聽,眼睛無意識地落在滿是積雪的樹籬上。</br>
“額娘,額娘……”允恪的笑聲也是歡悅的,口齒已經(jīng)非常清晰但仍帶著四歲孩子特有的奶氣。</br>
他緩慢地抬起手,抓了些樹籬上的雪,很冷,他握緊,雪化為寒水從他的指縫拳間流下。</br>
四年……</br>
滿耳是她和孩子嬉鬧的笑聲,他聽著,嘴角也不由地浮起淡淡的微笑。這匆忙的,毫無痕跡的四年,他幸福嗎?她幸福嗎?</br>
他走到院門口,丫鬟們都笑著看美璃帶著允恪在滾雪球堆雪人,美璃時不時團一個小小的雪球哈哈大笑著往允恪肥肥的小屁股上打。允恪也不服氣,團了雪球向媽媽亂丟,惹得美璃左右躲閃。</br>
“阿瑪!”允恪瞥見門口的他,燦開笑容踩著雪向他跑來,四歲半的他,格外依賴父親,只要一見到阿瑪就纏著不放。</br>
靖軒習慣地抱起他,為他拍去身上的雪痕,眼睛卻眷戀地回味著美璃臉上已經(jīng)散去的俏皮笑容。</br>
“王爺,您回來了?”她向他微笑,笑容柔和文靜,卻好像一副專為他準備的賢妻的表象。</br>
“嗯。”他點了點頭,抱著允恪,伸手拉著她因為玩雪而冰涼的手一同進屋。</br>
她順從地被他拉著,眼睛卻看向已經(jīng)嫁人的月墨,吩咐她把院中的雪掃了去。</br>
每每是這樣無心的瞬間,最深地刺傷他的內(nèi)心。</br>
失望,臨近無奈的失望。</br>
她是個好妻子,對他噓寒問暖,小心服侍,對素瑩也恭敬有禮,對允玨疼愛有加。這四年,她從不讓他操心,可是他知道,四年,四十年……他再也走不回她的心里,她的心,全都撲向她的兒子。</br>
她終于是他的妻子,她的心已經(jīng)順服了,但……卻不再是他想得到的美璃。</br>
她已經(jīng)為他充了個手爐,溫柔小心地放在他的手里,她向他微笑:“餓了么?今天有你愛吃的點心。”</br>
他點頭而笑,原來他也不是幸運的人,上天給了他一些,必然也要奪走一些。他,也認了。</br>
飯后,怕允恪纏得他發(fā)煩,美璃帶著他玩七巧板,靖軒坐在書案后的暖椅里,手中拿著白天沒有忙完的文書,默默看一母一子坐在炕上游戲的神情。</br>
她已經(jīng)二十二歲,與允恪玩游戲時的生動表情,讓他那么熟悉,那么留戀。雖然這發(fā)自真心的笑容并不是為他展露,只要還能看見,他已經(jīng)滿足。</br>
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會有些不甘心地感激允恪,是允恪死死拉住他深愛的那個女人,沒讓她徹底地消失在這世上。</br>
看了一會兒,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備水。”</br>
丫鬟應(yīng)聲而去,美璃也心知肚明地親了親允恪的小臉,親自把他送到門外,眼巴巴地看著他被乳母領(lǐng)回房間。但她回來的時候,臉上依舊帶著溫和的微笑。</br>
他看著她的笑容,心里會瞬間空落落的,然后,習慣。</br>
溫熱的水滿滿地漫到他的脖項,他覺得呼吸有些壓力,心口悶悶的。嘩啦,嘩啦……輕微的水聲,是身后的她在為他擦背。</br>
“美璃。”他又忍不住叫了她一聲,其實他并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漸漸的,他越來越不知道要和她說什么了。風平浪靜的過了四年的歲月,他們彼此熟悉,心底的陌生感卻無聲無息地在積累。</br>
“嗯?”她的手那么溫柔,是的,她和他已經(jīng)太熟悉了,同浴,同眠……天經(jīng)地義。</br>
他搖了搖頭,表示沒事。</br>
“素瑩快生了吧?”她擦著他光潔結(jié)實的脊背,口氣云淡風輕得讓他簡直無奈。</br>
“嗯!”他不怎么耐煩地哼了一聲。</br>
夫妻,他真是太深刻的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他和素瑩是夫妻,和美璃也是。戀人需要愛情,夫妻……不需要!</br>
“你想要個女兒吧?”她問,其實她很想要個女兒,非常想,但她不忍心再生個孩子來分享允恪的母愛。她愛允恪已經(jīng)入了癡。而且,她也不想再生一個注定身份尷尬的孩子了,她負擔不起那么多歉疚。</br>
“隨便。”他站起身,她也連忙從水里站起來,擰干毛巾為他擦拭。他跨出浴桶,上炕蓋被躺下。每次聽她這樣坦然地說起素瑩,允玨,包括素瑩即將要生的孩子,他都忍不住煩躁。</br>
她擦干了自己,穿上內(nèi)衣卻沒立刻上炕,桌上放著一碗已經(jīng)溫熱的湯藥,她認真地喝下。</br>
他看著她,這藥她已經(jīng)喝了四年,并不避諱他,他也沒阻止。雖然每次想到她不愿意生一個他的孩子,他會一陣懊恨心痛,他冷酷地笑了笑,他不缺孩子,他也不要她再生一個分走她的心,允恪已經(jīng)得到的太多,再生一個……留給他的,就更少了。</br>
他沒有吹熄床頭的燈,她情動時的表情,沉迷欲望的迷蒙眼神,他都愛得上了癮,是他讓她這般歡愉,他可以這般的滿足她,取悅她,互相得到的時刻,他的心是踏實的,是熾熱的。</br>
她已經(jīng)不再被夢魘困擾,睡在他的臂彎里時常露出甜美的笑,無法入眠的他明明知道,她……夢見的并不是他。</br>
誰在乎?流年變成什么樣,流年里的他們變成什么樣,誰在乎?</br>
懷中是溫熱柔軟的她,他閉上眼,只這刻的安心和滿足,就夠他過一輩子的!</br>
門被輕輕地敲響,允恪小小聲的,故作可憐地喊:“阿瑪,額娘。”</br>
他懷中的她驚醒地一顫,允恪的一切都讓她無比敏感。他暗暗嘆氣,把枕畔的內(nèi)衣拿過穿好,美璃也醒了過來,一邊答應(yīng)著允恪的呼喚,一邊慌張穿衣。</br>
收拾整齊,靖軒才下炕開了門,允恪一下子跳進來抱住他的腿,“阿瑪,我害怕,我要和你們一起睡。”</br>
美璃垂下眼,看著房間角落沒被照亮的一處黑暗,沒說話。</br>
靖軒皺眉,抱起腿上的小娃娃,“穿這么少就來了?你奶娘呢?”</br>
雖然她沒說,他又如何不知道她的意思。</br>
“奶娘睡著了,她不如額娘香。”允恪往他的懷里鉆了鉆,狡黠地眨了眨眼,明顯是討好的謊言,“也沒阿瑪香的。”</br>
靖軒抱他進被窩,死摟著他,頗有報復他說謊的嫌疑,“我香是吧?睡我這邊。”</br>
“嗯……嗯……”允恪撇著嘴,“其實額娘更香一點兒。”</br>
“要么和我睡,要么回去和你奶娘睡!”他強橫地壓著想爬走的允恪。</br>
美璃忍不住笑了笑。</br>
“好吧。”允恪失敗地甕聲答應(yīng),被壞心的阿瑪制在懷中,扭了一會兒終于睡著。</br>
美璃為父子倆拉好被子,緊貼著靖軒的背躺下……是的,就靠這份溫暖,她也可以過一生。(未完待續(xù))</br>